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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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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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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

在闲暇时的独坐,总喜欢泡杯茶,然后点上一根香烟。看吐出的柔柔烟缕,慢慢的消散在空气里。

我不禁想起人们说的,往事如烟。

但同时我又想道,如果往事真的像吐出的烟缕,那么,我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留在记忆里的刻骨铭心和难忘了。

这样多好,每天就这样傻傻的过着,无心无肺,凭风轻云淡,鸟语花香。

但是真要把过去的一切从记忆里抹去,却只敢想而做不到。

比如在我的脑海里,就常常出现这样的句子:

颇具有颓废意味的,堕落如废废的男人和废废的女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它的每一次出现,都在牵引着我无边的思绪。

我记得这还是我上高中时,语文课上用传奇造的一个句。本来想博得个满堂喝彩,不料教语文的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学究。他一边用透过老花镜的眼光斜斜的盯着我,一边撸着自己稀稀落落的山羊胡,慢悠悠的送了我五个字:

补缸连四宅。

什么意思,不懂。

问他,只是笑。

后来到了成都,有一次去人民公园的鹤鸣茶社喝茶,看川剧《王大娘补缸》,才终于知道,原来老学究的意思不是夸我整得好,而是骂我话多。这其中还有更进一层的意思居然是,单单的因为话多也就算了,而且说的还都是废话。

这不得不感概我们汉语言文字的博大精深,经过有文化的人组织起来,连骂人都是那样的文雅。

所以我也就顺便想起了这样的一个小细节:

有一天,庄子和朋友去观鱼。看到池子里的鱼游来游去,庄子不禁说了一句:“你看,那池子里鱼,多么的快乐!”他的朋友或者在想着什么心事,或者只是听到了,不答话似乎有些不礼貌,所以想都没想,说,“你又不是那池子里的鱼,你怎么知道里面的鱼就是快乐的呢?”

有哲理的故事似乎就是要这样没有明确的统一的答案才是完美。

可是仔细想想,如你,如我,如他,又何尝不是池里的鱼,又何尝不是岸边的那个观鱼者呢。

所以,就比如“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固然残酷;但更可怕的却是既然我可以为鱼肉,自然也可以为刀俎。当我为刀俎的时候,你岂不要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么?

然而丛林世界里的生存法则似乎从来都是如此。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开心,你可以看看顾连舟写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需要提醒的是,如果你没有负债,没有资金周转的压力。你就完全可以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他们懒惰也罢,说他们是破罐子破摔也罢,说他们是扶不上墙的稀泥狗屎也罢,说他们是酒囊饭袋也罢。你可以选择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可以用上自己最鄙夷的目光,可以用上自己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态度。

然而顾连舟,却是这样写的:

也许你并不知道,一个颓废的人,堕落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可怕。

在S城普惠集团旁边三百块的出租屋里,我可以几天吃一顿饭,可以半个月不洗脸,可以一个月不洗衣服,可以两个月不扫地。

当赵春生一脚踢开门,踩着满地的方便面袋子和矿泉水瓶子走进来的时候,我还穿着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洗的衣服躺在被窝里。

他的脾气还是那样的火爆,一把把我从床上拖起来,然后把我拖到衣柜上的穿衣镜前,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要不是看在有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他妈的,哪个龟孙子才来管你。别以为老子是吃饱饭撑的。”

我知道赵春生很忙,以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我这样的朋友其实是多余。

可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憔悴的面容,邋遢的衣着,加上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我都不敢相信站在镜子前的,是三十岁的自己。

“顾连舟,你他妈的要是男人,”赵春生指着我说,“你,你他妈的,从哪里跌倒的就该给老子从哪里站起来!你这样,软蛋,懦夫,可怜虫……”

春生摔门而去,头也不回。

我知道我已经彻底伤了他的心,他对我这样的朋友也已经失望透顶。可是这只能怪我自己,我是混蛋,不是人。

但是,平心而论,我原来不是这样的。

记得,那时候,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回到家,我是一门心思的想跟着我的父母,种田,种地。除了庄稼,我是连陶渊明都不认得的。说来好笑,我那时的想法很简单,我只想在国家分配给我的几亩几分地里,深耕细作,得到我期望的回报。我期望的回报也不多,有能力赡养我的父母,让辛苦一辈子的他们可以安享晚年,最好还能娶一个如花似玉,温柔体贴的老婆。

不过,想象终归于想象,我也没想过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真的,从来没想过,即便是想到了,我也是觉得不管天上的馅饼怎么掉,不管怎么也不会砸在我的头上。

比如在下雨的日子,别人或在屋里睡觉,或在村口那个被黄葛树遮了半个晒场的鸡毛店里聊天,喝酒,打牌。我还在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把裤管卷得高高的,或锄草,或担粪,或捉虫。所以让我感到骄傲的,感到自豪的,是我家的菜总是比别人家的好,我家的粮食总是比别人家的收得多,我家的猪总是比别人家的养得肥。

所以当有一天一个收破烂的来我家里,我把占据着一些空间的书本拿出来卖的时候,无意间竟然发现了陶渊明写的诗: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然而我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为什么会草盛豆苗稀?联想出来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第一,豆种的原因,好豆子少,坏豆子多;第二,种豆的方法不对,盖的草木灰太厚,影响了豆子的发芽;第三,天气的原因,比如刚种下去就下了很久的雨或者很久时间都没有下雨;第四,这个人很懒,该锄草的时候没有去锄。我心里还暗自的笑,连豆子都种不好,做什么农民呢?

后来我才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是靠土地吃饭的农民。人家来农村做农民,应该是体验生活的那种,或者就是像现在每天吃饱饭找不到事做,无聊得偏要跑到山里做隐者的那种,或者就是跑到乡坝头拍无聊视频的那种。所以我又羡慕了,人家可以天天睡到自然醒,想做就做,不想做拉倒,随心所欲,还不愁吃,不愁穿。

可是有着几亩几分地的我,自以为每天都在辛勤劳作的我,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后,我却是一天比一天的焦虑。

我清晰的记得,那是一个早晨。

我的父亲,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突然的生病了。扶着门框的手,因不堪生病的躯体的重负,慢慢随躯体的下坠而往下滑落。

母亲吓坏了,我也吓坏了。我拼命抱着父亲下坠的躯体。母亲在旁边,一边焦急的喊着父亲的名字,一边叫我把父亲抱到床上躺下。

当我把父亲抱到床上,服侍他安稳的躺下了,然后帮他盖上棉被,父亲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别管我,我躺一下就好了。”

母亲对我说,“得去找胡大夫。你快去,快去快回。”

母亲说的胡大夫叫胡存善,是个矮矮的中年男人。他是我们村里的能人。会治病,会算命,会看风水。在我们村纷纷养母猪卖猪崽的时候,我们的胡大夫除了养公猪,做着配种的生意以外,还兼着卖饲料,不知什么时候,连骟小猪的技术都会了。

所以他家里有钱,他的房子也很好找。

他是我们方圆几十里唯一盖三层楼房的。而且所住的地方又高,找不到的人,只要问一问,依着指点,准不会错。

当我迈着沉甸甸的步子,沿着熟悉的石板路,去胡大夫的家。

我脑袋里想的,尽是些不现实的事情,比如我父亲突然的病了,如果我不是农民,我有出息,每个月有固定的薪水。即便不是这样,我成功了,我的梦想实现了,一切都是随着我当初努力的步伐,那么,我现在的家里应该有很多存款。

这时候,我的父亲病了,我第一时间该打120的。

“对,该打120。”

所以我也没有考虑到家里的现状,没走出几步,便急匆匆的回来了。

母亲惊讶的问我:“你跑回来干什么?”

我说,“拿钱,打电话。”

母亲说,“给谁打呢?我们没有胡大夫的电话。”

我说,“不是打给他的。打120,打给医院。”

“给医院打电话?”母亲说,“你疯了还是也跟着病了。家里有多少钱你不知道吗?”

“怎么?没钱!”我说,“那我们挣的钱都去哪了呢?”

“我说你啊!真的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母亲说,“我们一年挣了多少,花了多少,这家里面的开销,你心里难道就没个数吗?如果觉得我乱花了的话,好。等有时间了,我可以一笔一笔的算给你听。”

我可没心思听家里的那些除进补出;何况还要等有时间的时候呢。

这时候,父亲在床上弱弱的问,“你们说啥呢?”

母亲说,“连舟想把你送医院去!”

“送医院,家里有多少钱花不完呢?我可不想因为我这点病,让我这一家子人又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解放前。”父亲说,“告诉他,老子没这个命!也享受不来。给你们说,你们也别想七想八的,哪怕就这样躺着死了,依着我老汉的话说,也算是吃了这么多年的饱饭,没什么遗憾的了。至少我比我老汉好,我老汉又比他老汉好。况且说我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呢,即便是到了那个地步,也简单的,越简单越好。你们放心,我没事,我躺一下就好了。”

“躺一下就好?”

如果说生病了靠着床上躺一下或者说睡一觉就能把病治好,那我觉得完全可以去申请专利的,说不定还可以拿诺贝尔奖呢。虽然说五百万的奖金可以让很多有钱的人堕落,但确实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尤其是那种没有钱却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祖父,遇着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买药,而是让祖母给他立筷子。那也是具有满满的仪式感的呵。刷锅,洗灶台,然后点上香烛,纸钱,虔诚的拜了。这才拿着三根筷子,蘸了水,然后念着所知道的死去者的名字,一边念一边把筷子立在灶台上。只要三根筷子在灶台上立稳了,祖母会说,“呵,就是他在找你摆龙门阵呢。”如果是逝去的长辈,祖父会在写着“天地君亲师位”的牌位前点上香烛,然后烧纸钱,恳求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冒犯,以得到长辈的宽恕或原谅。如果是附近的,或者是哪个亲戚朋友,祖父就会不高兴的说了,他会说,“尘归尘土归土,哪儿来的哪儿去哈。要死皮赖脸的,就不怕我请三神仙来送你到河边上去烧,就不怕我请张道士用令牌把你打出去么!说你真是的,活着的时候讨人嫌,死都死了还要出来祸害人。”

直到拖不下去了,祖父才会叫我去胡大夫那里给他买药。而且还会反复叮嘱我,“别超过两角钱哈。超过两角钱的药,不好吃,也治不好。”

那时候两角钱能买到的药,治个普通的伤风感冒还行。至于好吃的,除了甘草片,山楂丸以外,似乎都很苦。

所以我也就想到了,如果说找三神仙和张道士能在低于两角钱的范围内解决问题的,那在很大概率的范围内就基本没有胡大夫的什么事情了。这是因为,我家也曾找三神仙或者张道士试过,但是三神仙除了收药费,还一定要我们献一只大红公鸡托她在四月八的时候拿去庙里还愿,这可让祖父心疼死了;张神仙呢,倒是不用我们拿大红公鸡去庙里还愿,可是他一出来就要带着几个徒弟,方便打锣,方便打鼓,方便打磬,我们除了要供给吃,供给喝,连他索取的报酬也绝对远远超出在两角钱以外,而且招待的生活差了他转身还要说闲话。

所以我现在也确信我的母亲并没有得到祖母的真传。因为父亲病了,她没有忙着去立筷子,而是叫我去请胡大夫。

到胡大夫的家,大门紧锁着,栓在门口的大黑狗,正带着绳子,扑天扑地的冲我狂吠。不一会儿,一个瘦高瘦高的女人出现在晒场边上,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锑盆,围着围腰,裤腿卷得高高的,白生生的状如鹭鸶的腿上满是泥。她见了我,说,“你是找胡老师的吧?他一早出诊去了。你要是没啥事,就在屋里喝茶等他吧。”

我说不了,你忙你的,我说,“等胡老师回来,请你给他说一声,就说河坝头顾顺民家有人病了,请他一定动龙步一趟,越快越好。”

“那好,我也就不留你了。”

回到家我只顾着父亲的病,也没有心情做事了,看着时间都过了十一点,胡大夫还没有来。

母亲说,“要不,你再跑一趟吧。”

我说,“再等等吧。再等半个小时,还不来,我就再跑一趟。”

不一会儿,胡大夫来了,他背着一个药箱,满头是汗的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母亲忙站起来说,“胡老师快请屋坐。”接着便去抬椅子,倒茶;然后便去打洗脸水给胡大夫洗脸。

“坐么。”胡大夫接过茶杯,咕噜咕噜的猛喝了几口,说,“病人在哪呢?先看看吧。还要去三神仙家呢。”

“怎么,三神仙也病了?”母亲说,“她怎么也会得病,她不是也在给别人治病么。”

胡大夫说,“好医生都治不了自己的病。”

这时父亲也颤巍巍的走到屋里来了,给胡大夫打了招呼,然后便在饭桌旁坐了下来。胡大夫打开医药箱,拿出听筒听了一会,然后便是把脉,看舌苔。

胡大夫说,“你这病要想好得快,得输液,吊盐水。”

父亲摇摇头,说,“算了吧。你给我开点西药就行了。要最便宜的,贵的我受用不起。输液打针我都怕痛。”

母亲却准备去厨房生火做饭了;她把我叫到一边,悄声说,“去你大姑的店里买点肉来。”

“钱呢?”我说。

“先赊着。等过些日子我给她结账。”

我回来的时候,胡大夫还没走。我把肉拿到厨房里,便到堂屋陪胡大夫喝茶,聊天。

胡大夫说,“我倒是感觉,你早就应该去当兵的。”

我说,“我也想去当兵。可又感觉这是和平时期,当兵的意义也不是很大,到部队去混两年还是要回来。所以感觉不如就留在后方搞建设吧。”

胡大夫说,“那你也可以选择去打工呀。你看看我们村里,像你这样年轻,还留在家里的真的已经很少了。”

我说,“那是我觉得在家里也能挣钱呢。”

“哦,是么?”胡大夫突然来了兴趣,说,“为什么我就觉得家里的钱不好挣呢?”然后,胡大夫继续说,“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我算是看穿了,看透了。农民,说白了就是两句话,面朝黄土背朝天,然后,磨骨头养肠子。”

我说,“那也不一定吧。比如等我那些柑橘树挂果了,说不定我就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但愿吧。”胡大夫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你那时候搞种植,还不如搞养殖来钱快呢。种植的话,最短也得三五年时间才有收益,普通养殖最多就是一年。等你种的东西上市以后,谁知道那时候的市场行情又是怎样的呢?现在这社会,真的是变化得太快了。”

我说,“如果现在搞大棚,你觉得呢?”

胡大夫说,“那要很多钱的。姑且不算人工费这些,单是搭棚子的材料,扯薄膜,杂七杂八的算起来,一个棚也要几千块钱,还不能有自然灾害这些。我们这地方的天气你知道,遇到大风冰雹就完了。所以还是感觉你在家里做这些,还不如出去打工,毕竟出去打工,每个月说多少工资就有多少工资。在农村,不管你怎么搞,到头来收多收少还不知道。但是,如果说在外边挣了钱,或者说手里真的有钱,像打牌一样,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承受得起输,那也不妨可以大胆的试一下。”

“你听听,胡老师的话多有道理。”

母亲说着,已经把菜一盘盘的端出来了。我们正准备吃饭,只见三神仙家的小五哥来了。

母亲说,“是小五哥啊。来,吃饭。”

小五哥说,“你们吃,我吃过了。我来找胡老师,我妈怕是……有点恼火。早上到现在,吃了就吐,连喝水都一样……”

”……“母亲说,“你怕吃过了,哪有这么早的午饭。我马上给你拿碗筷去。”

“我真的吃过了。”小五哥说,“到你这里我什么时候客气过呢?”

胡大夫说,“那你等一下,我饭吃了就跟你一块过去。”

父亲吃了胡大夫开的药,已经明显的好很多了。

晚上,我们吃过饭,像往常一样煮猪食喂猪。我坐在灶脚下烧火,母亲在灶上用瓢翻着锅里的猪食,说,“看来我得把我们家里面的账给你算一算了。要不,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些年究竟挣了多少钱,钱都去哪里了呢。”

我说,“账你就别算了。人有小九九,天有铁算盘,小九九总经不起铁算盘算的。我只是觉得,现在搞大棚一定能挣钱。”

母亲说,“你怎么肯定就一定能挣钱呢?”

我说,“我们种反季节的菜,比如夏天卖冬天才有的菜,冬天卖夏天才有的菜。过年时候的仔姜,你知道多贵?二十多块钱一斤呢。”

母亲说,“可你知不知道搭一个大棚的钱,我们是不是还拿得出来呢?如果觉得种菜能发财,我想还不如来点现成的,给你在城里租一个菜摊,然后你去卖,等赚了钱再回来搭大棚。”

父亲在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说,“娃娃呢,你就别再整那些没用的了。看看那年我们卖了几百斤谷子买的桑苗,也是听你说养蚕一定能挣钱的。现在怎么样,蚕茧站都关门了。依我说,要闯的话,你还是出去打工吧。你要想呆在家里呢,那天赶场,我遇到你堂姐,她说想给你介绍个她们村里的。那姑娘我见过,啥都好,就是脸上有些麻子点点。你想在家里呢,像我们现在这样勤巴苦脑的做,也冷不着,饿不到;我想,只要人家不嫌弃,你就答应了吧。”

“这个么,”我说,“不着急,不着急的……”

“还不着急!”父亲说,“你看看跟你同龄的,孩子满月的都已经有好几个了。”

我说,“那如果你们觉得好,你们就答应吧。然后跟你们一起住。我劝你们,你们以后也别拿这些事烦我。”

“你。。。。。。”

然而接下来我又想到父亲的病,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敢去想了,因为菜种得好有什么用,粮食收得多有什么用,猪养得肥有什么用,种子,化肥,饲料,扣除了这些,换来的钱仅仅能勉强的维持温饱,维持家用。只要家里的人有些大的意外或闪失,那是连温饱都维持不住,别说维持家用了。

因为对生活的失望,所以我一下子就懒惰下来。每天除了吃,除了喝,便是躺床上睡觉。父亲和母亲对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实在看不下去了,父亲也只是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娃娃呢,你看地上的虫甲蚂蚁,为了生活,哪一天不是起早贪黑的。水里的泥鳅黄鳝,没脚没手的,也不是在想着办法生活么。莫非我们好脚好手的,连地上的虫甲蚂蚁,水里的泥鳅黄鳝都不如吗?”

母亲说,“我看你还是出去找点事情做吧。家里,至少在现在,我们还给你顶得住的。”

我第一站随我的姑父,去了S城,那是一个在海边的城市。

他和我的姑姑都在一个锁厂里上班。

在离开家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有着很多的留恋和不舍。我记得那是一个清晨,素来早起的母亲,那天早上迟迟的没有起床。只有父亲,像我过去上学的时候那样,一大早就在厨房里生火,烧水,然后做油炒饭。我的心情却和上学时不一样了,因为上学有放学的时候,放学我还可以回来,然而,今天却是我的离别。

我的行李早准备好了,被褥,换洗的衣裤,还有洗漱用品;都在一个饲料袋里装着。我知道,只要我吃了父亲做的油炒饭,我将背着这个饲料袋离开这个熟悉的家。我也知道,一旦我背着这个尼龙绳捆着的饲料袋,跨出门槛,我将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不敢也不能确定。

父亲在炒饭,看我来到厨房,像平常一样,父亲说,“拿帕子洗脸吧。”

灶台上,放着一个洗脸盆,里面的热水正冒着白气。

饭炒好了,父亲叫母亲起来吃饭,母亲却不肯起来。桌上放着的,依然是一碗泡生姜和泡豇豆。

吃过饭,我端起茶盅喝了几口茶,我该走了。

告别,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只是喊了一声妈,说,“我走了。”

母亲说,“你去吧,我们在家里会好好的。你在外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父亲说,“你发财了可要记得回来呵。”

“嗯。”

就这样,我走了。

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却不敢回头。

走了十几里山路,没遇着一个熟人。

倒是家里养的阿黄,一条狗,送了我很远。

我到了熟悉的镇上,然后坐车到了县城。

姑姑和姑父已经在车站门口等我了。

见过世面的姑姑,一见我就说,“外边可不像家里那样随便。这人心隔肚皮的,少搭理那些陌生人,少和那些陌生人说话,特别是车站,骗子很多的;一不小心就把你骗了。”

我却除了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样去领略城市的繁华以外,最大的感触就是车站的嚣喧,热闹,和那些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车站所形成的那种人山和人海。

我也亲自随着站台上的那些带着行李,排着长队的人,直到把整个火车的车厢塞满。

在轰隆隆的火车上,姑姑和姑父都是见过世面的,可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的新鲜,而这一路上却是姑姑各种各样的教诲。姑父倒是说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沉默。比如说看见从车厢的过道里推过来的小推车,不管是香烟啤酒矿泉水,还是八宝粥方便面,还是盒饭什么的,我的眼睛就会发绿,整个身子也会蠢蠢欲动起来。这时候,姑姑会阻止我,姑父会皱着眉头看着我。当我吃泡面,发出的呼哧声太大,姑姑也会说我;“你就不能收敛些么?看看你那吃相,像八辈子没吃过似的。”

这时候,姑父也会皱着眉头不悦的看着我。

于是,我只得带着我的小心,学着斯文人的样子,努力的控制自己,尽量在吃泡面的时候让自己不发出呼哧的声音来。

这是因为,在姑姑和姑父的心里,斯文人的吃饭都是小心的,优雅的,所以在他们的眼里,自然也容不得我这样的粗鲁。可是,在我观察了很久以后,才觉着人的吃相,天南地北的人基本上也就那样了。比如喝粥,吃面,如果不呼哧几下,不弄点声音出来,那也需要带着虔诚,带上心思,得学上好久才学得会的。

不过,虽然他们在不停的教我规矩,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因为后来在工厂的食堂吃饭,遇着饭菜不合口味的时候,我无数次看到姑姑和姑父,扒拉上几口,就把打来的饭菜都倒在垃圾桶里了。

他们既不会说什么,往往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上班的厂,整个就是个铁皮房子,坐落在山脚下。里面上班的,不会超过五十人,却来自于天南地北。彼此间的交流,都用普通话。里边的几十人,有来自重庆的,贵州的,云南的,安徽的,江西的,湖北的,湖南的,河北的,河南的。

我虽然工资不高,一个月八百块,进厂时说好的。我依然在卖力的工作,我是这样想的。我是被我姑姑和姑父介绍来的,哪怕是累死,我也不能给姑姑和姑父丢脸,钱不钱的似乎倒在其次。

尽管我工作的厂要压一个月工资,每个月只休息两天。

然后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晚上十点钟下班。

这些我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时间长了,有时候我因为想家,会独自倚着宿舍前的栏杆,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家里的父母这时候在做什么的时候,也总是在心酸之余,我心里还想,如果我没有在外边,我还在家,守着属于我的几亩田,几亩地,也不知道这些在外边的是非曲直。自己受的那些委屈,比如吃饭声音大,说话声音大,来客人吃红烧鱼的时候总是把鱼头对着客人,每次去食堂打饭都跑在前头,这些来自于姑姑的指责甚至呵斥对我来说都尚在其次,我只想说我的真实想法。我的真实想法就是,如果不知道这些,那么,姑姑还是姑姑,姑父还是姑父,春节的回来,成双成对的,看他们脸上洋溢着甜蜜,幸福的笑;然后出手阔绰,衣着光鲜,俨然是外边收百万的那种成功人士。

可我进厂的那天,我就隐隐的觉着其中有些不对劲了。我被安排在流水线上打包装,我的工作就是把生产出来的锁,经检验合格以后,贴上标签,放流水线上,套上塑料袋,放进说明书,装进纸箱里。

线上有一位安徽大姐,本来是装箱的,却因为一批已经打好包装的货,因为我的疏忽,没看生产指令单,标签贴错了,直接导致翻箱,要把标签撕了重贴。这可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厂长过来了,一个矮矮胖胖的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没有说我的不是,却把这位安徽大姐叫到旁边,然后叫上车间主任,还有组长,狠狠的骂了一顿,然后便叫她一个人返工,还说什么时候返好什么时候下班。厂长还特意叮嘱我说,“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该下班下班。”等厂长背着手走了,车间主任,组长也走了,这位垂手而立的安徽大姐惨淡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整个人虽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却傻傻的望着我,说,“你是顾丹介绍的吧。有关系的就是不一样。”

当夜,我没有走,而是和这位安徽大姐一起,把该返工的都返好了才回去,然而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以后的事情了。

这位安徽大姐笑着说,“谢谢你。不过你真傻。”

“傻就傻吧。”我心里说。其实不是我不想走,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想让我的良心能够过意得去。

至于那位安徽大姐说的所谓的关系是什么?

他们在车间里背着我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一些,然而这全是关于我姑姑和我姑父的。

可是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愿这是人们的嫉妒心在作怪,就比如吃不了葡萄却说葡萄是酸的那种。然而我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一个蓬松着头发的乡下女人,背着一个留着哪咤头,两腮冻得通红,吊着两股鼻涕,正“呼哧”“呼哧”吸气的小男孩,一把推开厂门口的保安,闯进办公室,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对那个矮矮的腆着啤酒肚的李元和李厂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咱们的家,你还管不管了,你看着办吧。今儿个俺娘儿俩都来了,是不准备走了。要死要活,你就给个痛快话。”

李厂长说,“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可以不?我在上班,你得尊重我,外边,很多人看着啦。”

“你他妈的还晓得要脸啦,我呸!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心里还有俺娘儿俩吗?”女人说,“俺倒要看是哪个狐狸精把你给勾引去了……顾丹,那个臭不要脸的臭婊子,滚出来让老娘看看!俺死也要死个明白!”

顾丹,正在厂长办公室,汇报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姑姑说,“这他妈的,是哪里跑出来的疯狗!”

女人骂道,“你就是顾丹?婊子,烂货!自己有老公还勾搭别人老公,不要脸。呸!婊子,烂货!”

“啪”的声响,女人的脸上已挨了姑姑一个响亮的耳光。

女人也发了飙,顿时和姑姑扭打在一起。

有人来告诉姑父,说,“你还不去看看,你老婆和厂长老婆打起来了,在厂长办公室。”

姑父正在油腻腻,昏暗暗的一个角落里,守着一台钻床,专心的钻着钥匙孔。

他似乎没有听见,依然专心的忙着自己的工作。

看我一下子丢了手里的活,姑父瞪着我,说,“你去干嘛?这还不嫌添乱吗?”

“你!”我恶狠狠的瞪着姑父,说,“这工作我不做也罢!”

“你想干嘛?”姑父说。

我说,“她是我姑姑,在外边就这样被人欺负,你看得下去我可看不下去。哪怕是杀头,坐牢,也不能这样被人欺负。”

“你能怎么样?”姑父说。

我说,“打!”

“打完以后呢?”

“管不了那么多!”

我来到办公室,架已经打完了。

只见那个留着哪咤头,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偎依在李元和李厂长的怀里抽噎着;姑姑默然的坐着,凌乱的头发,盖着半边脸。见我进来,姑姑狠狠的剜了我一眼,那意思肯定是让我回去上班的。那个女人的衣扣被扯掉了两颗,红着眼,在小声的抽泣。

胖胖的老板和老板娘正耐心的说着什么。

见我进来,老板说,“你来干嘛?回车间干活去。”

李厂长也说,“有批货晚上八点钟要发货的,回去把细点!别把单号货号弄错了。”

我说,“我不干了行不?”

李厂长说,“不干了可以,按程序来。提前一个月申请。”

一听到这些程序我就来气,想着我是文明人,都不想去问候当初拟定这些臭规矩,臭制度,臭程序的几十代祖宗了;我只能说,同样的是人,你为什么就那么优秀呢?

但是,如果不信守这些属于工厂的规章制度,除了丢一个月工资,你还有别的选择么?我感觉无论如何这些工资都不能丢,也丢不起。因为出门在外,就像双脚踩在光石板上,吃饭要钱,坐车要钱,睡觉要钱,什么都得要钱。要想身上有钱,那就必须劳动,必须工作。虽然,不劳动,不工作,在城市里也能活下去,反正饿了,垃圾桶里有免费的食物,困了,有免费的大街可以睡,但是,从一个生活的极端到另一个生活的极端,对于一个好脚好手的正常人来说,也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

便是别的选择,也只有去劳动局闹了。如果遇着是些养尊处优办什么事都慢腾腾的那种达官贵人,给你拖上几个轮回的工作日,再用几个轮回的工作日去调查研究,再用几个轮回的工作日怂恿你去法院打官司,问一问,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农民工,你拖得起几个轮回的工作日呢?

所以,因为你是农民工,离开了家,你就必须搞清楚,弄明白:

在这个城市,是谁给你工作的平台,

是谁给你就业的机会,

是谁赏你饭吃,

是谁给你工资养家?

是老板!

所以,你有工作,有班上,有工资拿,你应该知足,应该满足,应该感恩。

我可是窝着一肚子的气,一肚子的火;我想给姑姑讨个公道,哪怕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也行。结果幼稚的我,终究没有逃脱如来佛的手掌心,一下子就被顶了回来,还赔上了这份我不情愿的因为姑姑的缘故才颇受优待的工作。

但是,我现在一想起姑姑我心里就烦,烦的连班都不想上了。

我走出厂门,漫无目的,在偌大的工业区里逛,直到很晚了才回宿舍。

第二天,姑姑到宿舍找我,我还懒懒的躺在床上,感觉不上班,躺着睡个自然醒,真舒服;我还纠结着等我饿了,是出去炒个粉呢,还是来份鱼丸呢,还是来份混沌面呢,还是来一份夹着咸蛋,火腿肠和肉松的糯米饭,要不要顺带来一碗虾米紫菜汤呢?可是,姑姑见了我就说,“去上班。”

我说,“不去!昨天就辞工的,得说话算话。”

姑姑说,“你辞工报告打了吗?打了辞工报告也得上班。不然旷工处理,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我说,“我是国家公民,遵纪守法。我守着我的职业操守,没给你丢脸,也没给我姑父丢脸,我是那么卖力卖命的工作,可是老板,他没有遵纪守法,他违背了劳动法。我凭啥要给这样的黑心老板打工。”

姑姑说,“天下老鸦一般黑!你别忘了自己身份。你不做,有人做,等着的人多啦。你也别恨你的老板,说不定你做了老板,比你遇着的老板更凶。”

我说,“那我退出,这游戏规则我不玩了,喜欢玩的让他玩去。”

姑姑说,“这是你的气话,我相信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我说,“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可是,你也得给我一些脸面,一些尊严。”

姑姑说,“没钱没势没地位,谈什么尊严,谈什么脸面。听我的,马上回去上班;你要由着你的性子,我马上打电话告你的状去。”

我知道,如果不跟姑姑回去上班,她一定要打电话给我的父母。我父母接到村头那个被一棵黄葛树遮了半个晒场的鸡毛店,尤其是那个高音喇叭传出来的,我那个因为是同姓才被认作大姑的喊接电话的声音,我的父母肯定会放下手里的农活赶着去接电话。而我,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那不是懒惰是什么?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讯息,肯定会随着电波的传递,通过电话的听筒,传到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那我要是没在外边挖到一个金娃娃,以后还真的不敢回去了。所以,我只得悻悻的跟在姑姑身后,回去上班。

三十号发工资,晚上没加班,下午六点钟就下班了。

我去大街上逛,在凤祥珠宝店门口,我看见姑姑正挽着李元和厂长的手,说说笑笑的向店里走去。我慌忙转身,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们看见。可我,心里却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但是,我的心里,已决计要离开这个我或许怎么也躲不过,逃不掉的,却又完全充满着是是非非的地方了。

这时姑父打电话来,叫我去喝酒。

我来到姑父租房子的地方,那是临近大街的一座老旧的楼房,每一层楼里都住了很多人。

我在楼下给姑父打电话。

门开了,我随在姑父的身后,借着昏黄的灯光,闻着混合着各种味道的空气,沿着脏兮兮的楼梯,来到他简陋的出租屋里。

我看见放在屋子中间的小木桌上,有一盘炸胡了的花生米,有一盘炸得黄不黄,黑不黑的豆腐,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数得清块数的卤肉。

我和姑父面对面坐着。

他喝从超市里的买的,十多块钱一大桶的老酒汗,我喝双鹿啤酒。

姑父问,“发工资了,准备打多少钱回去?”

我说,“五百。”

姑父说,“钱省着点花,挣钱都不容易。凡事要有计划。你看那些,发工资了就去网吧通宵,打鱼儿机老虎机,买这买那大吃大喝的。别看发工资这几天高兴,等着把身上几个钱折腾完了,你就晓得了。”

我说,“可是凭良心说,食堂里的饭菜真的连我们喂猪的都不如,清汤寡水的,连油珠珠都数得清颗数。”

姑父说,“出门在外,有得吃已经不错了,你还想咋样?你要知道,你是因为缺钱才出来挣钱的,不是拿着钱出来享受的。享受的话,可以去大酒店吆五喝六;用不着这么辛苦。”

“但是,”我说,“把身体拖垮了,省再多的钱下来,又有什么用?”

姑父说,“你还没成家,不知道上有老,下有小的滋味。”

我说,“我不想做了。”

“随便你吧。”姑父说,“出门的时候,我就给你说过,我只能把你带进来,有饭吃,有班上。在里边怎么混,混得怎么样,是你的事情;至于你有什么打算,我们不拦着也算是对你的一种尊重吧。只是别忘了给你父母说一声,不要到年底我们挣到钱了,你没挣到钱,我们亲戚之间都搞得不愉快。”

到底我还是走了。

是毅然决然的走。

我不敢想到姑父,也怕敢想到姑姑。

如果以几何学的概念推断,不知道这几个月里,他们留在我心里的阴影面积有多大;说真的,我也是个男人。但是,有人要割我的耳朵,我会跟他拼命,如果干不过,我会求他,不要割我耳朵,干脆痛快的把我的脑袋也割去算了。

所以,当我把被子,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一骨脑儿装进那个从家里带过来的饲料袋的时候,心中想到的都是一种解脱。几个月来,我到这个厂里新添的家当,只有一个塑料桶,二十个衣架,还剩了小半包的雕牌洗衣粉。

离开时的心情,我没有不舍,也没有留恋,只觉得自己像脱了笼子的鸟,现在,我自由了。

然而在同一个城市里,我却将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当我带着行李来到S城的劳务市场,是下午的五点多钟。我从公交车上下来,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街口。从街口进去,街道两边是一排低矮而破旧的砖瓦房,旅社,饭馆,小卖部,似乎就是这条街的全部。街道的尽头,还隔着一些距离的,则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挤挤挨挨的,影影卓卓的矗立在眼前。

随着最后几辆贴着招工启事的面包车从街口开出以后,市井的烟火气也就在这里慢慢的铺展开了。虽然我知道这里是不应该属于有钱人的,因为有钱人大都应该是开着车奔忙在外边的马路上。就在这时候,先时还聚在一堆找工作的人也渐渐的散去了,他们,或在路边的饭馆里吃饭,或围着路边的算命摊,或围着路边摆象棋残局的,或围着路边压人人宝的,或围着那些在路边打金花斗地主的;或蹲在卖盗版书的地摊前看书,或在卖光碟的小摊前选片,或在卖彩票的店里凑热闹。。。。。。街道的两边,那些卖旧衣服的,卖旧皮鞋的,卖皮带皮包的也都粉墨登场了,那些东西真的便宜,五块钱就能买到。这时候,旅馆的招牌也打出来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透着灯光的招牌,上边醒目的写着通铺以及单人间,双人间,三人间的价钱。我一路走进去,旁边不时的走过一些拿着小卡片的大妈,悄声问我,“买车,买车不?”也有手里拿手机的,小声的问,“便宜的手机,买不?”便宜的手机我可不敢买,因为在那个锁厂的时候,就有个同事贪图便宜趁着放假的时候在火车站买了个手机,结果把钱给了,拿到手的却是一个既不能接也不能打的手机模型。

“小伙子,住店啊。”这时,路边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热情的招呼着我。

“嗯,住店。”我说,“十块的单间有没有?”

“有的,随我来吧。”

我把行李放在门口,便随着她沿着当街的前台旁边的通道里进去,然后上了窄窄的木楼梯,到了三楼。这位大妈把门打开,然后开灯,屋里的一切都净收眼底。只见里面有一张躺得下自己的床,床上整齐的叠着褪了色的被子。然后剩下来的空间,大约只容得下一个人进出了。前面的旧书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电视。离头顶不到两尺高的地方,便是屋顶的小青瓦。不过地面还是挺干净的。

“可以不?可以的话到楼下的前台登记。”领我进来的那个大妈说。

我想也就这样吧,反正在这条街上,看样子都差不多的。

“钥匙的话,得十块钱押金。退房的时候退给你。”我在一楼前台那里登记的时候,一位白白胖胖的老头对我说。

我想这也得住几天吧,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我给了三天的钱,拿了钥匙,然后便拿着行李上楼。安顿好了才下来吃饭。

我来到路边的一家饭馆,开店的是一对夫妻,男的大约有三十多岁,黝黑的圆脸,白衬衣,围着围裙,矮矮的,微胖,一笑,就露出嘴里的那排大黑牙来。女的也有二十七八岁,瘦长的身材,长脸,雀斑,很和蔼。店里有十多张桌子,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吃饭的。

见我进来,女的拿着菜单,说,“吃饭啊。几位?这是菜单,看看点什么菜吧。”

我说,“就我一个人,鱼头有吗?”

“有的,还剩最后一个了。”店老板说。

“那就鱼头豆腐汤吧,辣一点的好吃。”

“……听你口音我们好像是老乡呢。”店老板说。

我说,“我四川的……”

“半个老乡,我贵州的。”店老板说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从袋里拿出一盒黄果树香烟,抽了一支给我。

我说,“来这边多久了?”

“有七八年了吧。”

“生意可以哦。”我说。

“什么可以哦,也就过得去。”

这时门口进来了一个人,瘦瘦的,脸很黑,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半边脸,身上穿的衣服和裤子好像很久时间都没洗了。脚上穿的依然是外边地摊上卖的那种十几二十块钱一双的皮鞋,上面还沾着很多灰。

“你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店老板一边做着我要的鱼头豆腐汤,一边说。

“不欢迎也要来吃饭。”

“赊账还是现金呢?”老板娘问。

“赊账。”

“赊赊赊,赊你妈的鬼!你看你在我这里已经赊了多少了。”店老板说。

来人说,“不就是欠你几个钱吗?有啥了不起呢。放心,再过几天我就给你送来了。”

“我说你咋就不好好上班呢?”老板娘说。

“你不知道,来这里招工的都是黑厂,垃圾厂,反正那些,只有不把自己当作是人的才会去做,才做得下来。”

“你是人,看你那鬼样子,你现在还像是个人啊。”店老板说。

“怎么不是呢?不给你说了,帮我来个青椒肉丝盖饭,先来点花生米,拿瓶啤酒。钱嘛,我过几天给你。”

他在我对面的桌子上坐了,吃饭却比我还快。等他走了,店老板摇着头说,“这个人完了,整天都看到他,在街上晃来晃去的。”

“都怪你嘛。”老板娘说,“依着我都不赊的。”

“哎,算了吧。看他的样子也离睡大街不远了。”店老板说,“他有钱了喜欢给就给,不喜欢给我们就当作做好事吧。”

我吃过饭,天已经完全黑了,准备回旅店休息。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依然是来来往往的熙熙攘攘的人。没走几步,就听见旁边有人说,“看,那边好像打起来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在灯光的照耀下,大约有十几个毛茸茸的,男的女的脑袋,围在一个饭店的门前看。大街上还不断有奔跑的脚步带着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

“要么上医院,要么赔钱!两条路,你选。”

“我一条都不选呢?”

“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接着里边便传来了锅盆碗盏砸地的声音。

“哎哟妈哟。。。。。。”里面有人号啸了一声,然后夹杂着哭音,说,“哼!难道老子还怕你不成?一个为本,两个为利。老子们和你拼了!”

。。。。。。

人们纷纷议论说,“那些人也太霸道了,去人家饭店里吃饭,吃鱼被鱼骨头卡了,凭什么要人家送你上医院,凭什么要人家赔钱,还讲不讲道理了。”

“这些人本来就是来闹事的,你看,哪一个是好东西哦。”

“打电话,报警。”

“估计这店也别想开了。人家有胆子惹事,肯定也掂量过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

警车鸣着警笛,响着喇叭,缓缓从街口开了进来,那些手里拿着卡片问人要不要车的和问人要不要手机的那些,都纷纷往一个个的巷子里躲去。我在走进旅社的时候,在前台旁边的沙发里躺着的那个穿着低胸吊带裙的浓妆艳抹的女人,也跟着起来急急的回避了。

我已不关心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想再关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在上楼梯的时候,顺便拎了一瓶开水。我只想回到我的住处,烫烫脚,然后美美的睡一觉,争取养好精神,早点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

我洗过脚,把洗脚水也端出去倒了,回来就关了灯,然后缩在被窝里看电视。在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却听见橐橐的高跟鞋着地的声音从木楼梯上一步一步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感觉已经在我的门外停下来了。奇怪的是,随着外边啪的声响,屋里的灯就亮了。然后便是急促的敲门声。这时候的敲门,我心想应该是房东有什么事吧,所以也没问,只管穿好衣服裤子,然后起来开门。

门开了,站在眼前的,正是先时在前台见到的,睡在沙发里的那个女人。

她盯着我,眼睛里都是妩媚。

然后,她很有礼貌的说,“先生,请问您需要服务吗?”

十块钱的单间还有服务,这真有点不可思议;我于是好奇的问,“服务?什么服务?”

“。。。。。。”她依然妩媚的笑着说,“五十块钱,陪你睡觉。”

“哦,这样么。”我的脸顿时红了,火辣辣的,我恨我长的真他妈是猪脑子;怎么那么笨,怎么连那种事都不知道还要问呢,我说,“我大概还要在这里住几天的。以后,请你别再来打扰我,好吗?”

“好的先生。对不起,打扰了。”

醒来的时候正听到落在小青瓦上的雨滴响,心想这下子好了,可以睡觉了。因为下雨,来招工的肯定不多。虽然屋里的光线不好,可是透过那两片亮瓦传过来的光亮,我还是能感觉到天已经亮了,这意味着,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在简单的洗漱以后,下楼去吃早餐才发现,原来雨下得不大。然后准备去劳务市场逛逛,只见路边停着很多车,在显眼的地方都有显眼的牌子,正吸引着不少人的驻足观看。

我一块牌子接一块牌子的仔细看着,不时的被牌子旁边的人喊住,说,“小伙子,找工作啊。去我们厂,包吃包住。”

“去我们那里吧,慢节奏,伙食好,小姐姐多。”

“我们要临时工,马上上班,下班拿钱,车接车送,还差一个,人满了就走。”

我还真把自己当作是那种抢手的香饽饽了。

我慢慢的移动着脚步,虽然看不见自己掠过一张张招工牌时的那种眼神和目光,但从我的心里能感觉到:我是一匹饥饿的孤狼,在努力的寻觅着那种属于自己的食物;我是一个沧桑的猎手,在红尘中努力的寻觅着属于我自己的那一种期待中的归宿。

忽然,普惠集团的招工简章出现在我的眼前,那牌子做得特别大。我却没有仔细看上边的内容。因为我平时喜欢读书看报的,在家里时是想看而不得看,所以连包装纸都小心的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残缺不全,我也认真的看,即便是大篇幅的广告,哪怕就是种人参藏红花天麻或者是养海狸鼠蜈蚣蝎子蚯蚓那些的,它也给了我无尽的遐想。我也曾无数次的写信,希望他们可以带我发财致富。可是发出去的信,要么泥牛入海,要么杳无音信,要么就是因为地址不详而给我退回来了。

我来到S城,也喜欢看报,虽然说所看的报纸在S城还不够完整,但毕竟是有得看,尽管在上班的时候,没时间去外边的邮亭买。但是,每天上午九点半,很准时的,骑绿色自行车的邮差都会把公司里订的所有报纸送来。争着看商报的一般是财务科的那几位女士,然后,看日报的几乎没有。我们尊敬的李厂长他是从来不看报纸的,大约也是因为姑姑的缘故,他在面对着那些邮差送过来的,没有经过整理却又被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报纸,他会说,“都留下吧,给顾连舟,让他下班来拿。这个顾连舟也是的。早就想在车间里给他找个女朋友,他却挑三拣四。干脆,把你们检剩下的都给他,让他晚上抱着睡觉去。”

当我去拿报纸的时候,他看见了又会叮嘱我,说,“看过了送回来。厂里要卖钱的。”

也就是这些报纸,我知道了S城有个普惠集团,而且从心里认识了普惠集团的老板,不说别的,单是全国民营五百强企业,大慈善家的头衔,就可以让我顶礼,让我膜拜一辈子了。所以也不用说生产出来的产品是中国驰名商标那些了。我只是感觉,有这样的老板,我可以在他创造的事业里并且成为其中的一个,我无比骄傲,无比自豪。但是要说对这种情结的追溯,应该还是在我刚上中学的时候,因为祖父和祖母相继的病逝,本来在生活上还过得去的我们,一下子在生活上就陷入困境了。是尊敬的邵逸夫先生雪中送炭,我不但在他捐赠的学校里读书,他还每学期给我免除了五十元的学费。

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毅然决然的报了名。

下午三点钟集合,我吃过中午饭就去暂住的旅社,搬着自己的行李,来前台把房和钥匙都退了。然后带着行李,到预先约定的地方等待。

昨天晚上吃饭才认识的,刚才还在他那里吃饭的那个贵州老乡,正坐在门前洗碗,看见我,依然露着明显的两排黒牙向我打招呼,他说,“这么快就去上班了呀。”

“嗯嗯。”我开心的含糊的答应着。

“有时间过来玩。”

“好好。”我也是开心的含糊的回应着。

当我坐着普惠集团的大巴车来到普惠集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了。大集团公司的氛围就是不错,生产区和生活区都分开的。到生产区门口,我们的行李都从大巴车上卸了下来,放在生产区的门卫室。然后排着队,有序的经过两边的生产大楼,一直走了十多分钟,到尽头了才来到惠普公司宽阔的人事部会议室。我们找座位坐了,就像在学校铃声响了几分钟还不见老师出现时的那样静静的等。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个身材高大的,腆着啤酒肚的,谢了顶的,又有些长长的头发尽量想遮住那块秃出来的肉却又遮不住的老男人,夹着一个公文包;带着两个年轻的美女,一个抱着个大大的档案袋,一个捧着个笔记本电脑,在瞩目的主席台上各就各位了。

“安静安静!”

会场里闹嗡嗡的,说的什么我基本上没听清,我只记得他们说,明天八点在这里集合,然后分配到车间。说完了就要我们交身份证,然后填表,然后签劳动合同。最后才给我们发临时厂牌。我们拿着临时厂牌,先在门卫室取了行李,然后去生活区的后勤部领饭卡,充值,交宿舍押金,最后才到分到哪栋楼的宿管处报道,由宿管分配房间,领取柜子钥匙和房门钥匙。

我住的房号是208。

当我拿着钥匙,拿着行李,从宿管处旁边的楼梯到二楼,一个一个的按房门上的编号寻到208的时候,门开着,里面放着四张双层的铁床,只有一张靠门边的铁床空着,一个和蔼淳朴而又阳光帅气的小伙子,脱了鞋的双脚正踩在床头的梯子上,忙着铺被褥这些,见我进来,他只是回头来对我笑了笑。

我说,“你来得早,该睡下铺的。睡上铺,上上下下的多不方便。”

他说,“我喜欢睡上铺。没事么,还可以看看书这些,上铺离灯光近,还不会影响人。”

我笑着说,“那我就算沾你不影响人的光了。。。。。。谢谢啦。”

于是,我也把我从家里带来的,一直伴随着我的那个饲料袋的绳子解开,先把洗漱用品拿出来放在桶里,然后才拿出被褥。把床铺好了,才把换洗的衣裤拿衣架挂了,一件一件的放进那个属于我的柜子里。最后空瘪下来的那个饲料袋,也被我折成了一个小方块,用那根从家里带来的扎秧田的细细的尼龙绳捆了,扔在床脚下。

接下来我把放在桶里的洗漱用品都学着他们的样,整齐的放在后边的阳台上。然后回来,就在房间里转,这时候除了想吃饭,基本上也就是无聊。而我进来时还在铺床的那个小哥,已经缩在自己的那个安乐窝里,看一本大块头的书。

我笑着对他说,“你在上铺,我在下铺,我们应该也算得是铁哥门了吧。”

他缓缓的合上正在看的书,扭过头来看着我,说,“铁哥门,算不上吧。你知道什么是铁哥门?铁哥门是要一起同过窗的,一起下过乡的,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嫖过娼的。我们算啥呢?”

“有意思。真有意思。”我说,“我想请你吃饭,去么?”

“去。”

看来他也是个爽快人。

“我是赵春生。”

“我是顾连舟。”

在去吃饭的路上,我们不但知道了彼此的名姓,而且这话也是越说越投机了,何况我们居然还有层老乡的关系在里边呢。尽管说我们的籍贯都在遥远的天府之国,尽管说我们彼此的家在天府之国还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但是在这个时候,在异乡的土地上,却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意味。

我们沿着惠普集团的生活区和生产区之间的甬道,慢慢的走着,来到普惠集团后面的小河边上。河里的水很黑,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垃圾,还散发着臭气。我们的面前有一座小桥,通过这座小桥,可以走到对面的马路上去。穿过马路便是居民区,鳞次节比的房舍一座接着一座,直绵延到很远的山脚下。

便在惠普集团的围墙后边,隔着一条五六米宽的通道,依然是一排临河而建的石棉瓦房子。从这排小房子一直走过去,却又进入到另一个热闹的居民生活区了。

我和赵春生沿着惠普集团后边的通道,闻着满大街的油烟,慢慢的向西边走去。

“我们说好的吃饭呢?”赵春生说。

虽然说只要身上有钱,即便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寻个吃饭的地方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是要凭着感觉,选一个能满足自己味觉的那种,那就得慢慢的找。

“吃饭。”我说,然后问赵春生,“能将就吗?”

赵春生笑着说,“不将就我还信你在这个地方,能搞个什么九碗十八盘的花样出来?所以我说,你也是把一个简单的问题弄得有些复杂了吧。问题就是问题,越简单越好,心里想的那种完美和心里想要的那种完美,往往和现实有差距。”

“那好吧。”我说,“就前边那家川菜馆。”

我和赵春生进去的时候,他家的一个小男孩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我说,”小朋友,得过小花花没有啊?“小孩子害羞的扭过头去,不看我。

  “他,算了吧,呵呵。”一位微胖的圆脸的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的中年妇女说,然后问我们,“你们吃啥呢?”

我把放在桌子上的菜单递给赵春生,说,“吃什么,你点。”

赵春生又把菜单推了过来,说,“随便吧。”

“我们这里可没有叫随便的那个菜啊。”老板笑嘻嘻的,说,“要是有我都给你做,水煮的,红烧的,煎炒拌溜炸的都行。”

。。。。。。

赵春生说,“那就花生米一碟,杨梅酒若干。”

。。。。。。

从此我就在这里安定了下来。

流水线的生活依然单调而乏味。我们每天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了: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们每天的生活轨迹也就是宿舍,食堂,车间;然后车间,食堂,宿舍。

遇到晚上不加班的时候,我和赵春生才在普惠集团后边的那个川菜馆喝酒。

我们可以就着一盘花生米,然后杨梅酒若干,觉着喝得不过瘾了,还可以加上啤酒若干。在喝酒的过程中,我们无话不谈,无话不说。我们谈理想,谈抱负,谈自己拥有事业以后的种种,便是对于目前工作上遇到的问题而又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的时候,或者对某位领导的领导能力和处事方式的怀疑和不满,我们也借着酒意,痛痛快快的说着,肆无忌惮的骂着。我和赵春生,尤其是赵春生,似乎从选择进入普惠集团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为自己安排了明确的目标,并且有着完整的可以实现这个目标的具体的计划和行动;所以,他是说的少而做得多,我却是说的多而做得少。比如说刚进普惠集团生产线的时候,我和赵春生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我却又羡慕那些有技术的,和我们一样的上班时间,却拿着比我们高了很多的薪水。当我把心里的不服气和我自己觉得的那些不合理都说给赵春生听的时候,赵春生听了只是淡淡的笑,淡淡的说,“与其有时间去羡慕别人,去埋怨,去抱怨,不如静下心来,用自己的努力,充实自己的实力,让别人来羡慕自己,让别人去抱怨,让别人去埋怨。真的觉得哪个不行,你也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把他干掉。”听了他说的这样的话,我也就知道赵春生每天为什么起那么早,回来得那么晚了。他回来的晚,是要等锁车间门的那个检查完窗户以后,为自己开一扇早上可以爬进去的窗户,好摆弄那些不熟悉的机器和工具。受赵春生的影响,我也和他一样,起来得早了,也回去得晚了。

当我第一天和赵春生迎着早晨的第一道曙光走向车间的路上,我还说,“赵春生你知道吗?从今天起,老子算是上了你的贼船。”

赵春生说,“既然上了老子的贼船,那就希望你能做个快乐的海盗。”

姑姑来普惠集团看我,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我在普惠集团,也因为有技术而加薪了,赵春生比我优秀,他已经被公司里作为干部而重点培养了。

然而他已经搬出了宿舍,在外边租了房子,和线上一个叫杨小凤的女孩住在一起。而说起这个杨小凤,她可是我们全厂出了名的美女;她有个叔叔,是普惠集团的生产副总。而我也因为有了女朋友,正四处找房子也准备着搬出去。

姑姑来就问我,“过年回去吗?”

我说,“到时候看吧。”

“听说你找了女朋友,领出来看看呢。”

我说,“领不出来,她忙。”

“那平时候她有没有问你要钱花,有没有问你买这样买那样的呢?”

“没有。”

“那你的钱呢?听你家里说你已经几个月没打钱回去了。”

面对这样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查户口般的问,我心里也有些不耐烦,我说,“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家里人的死活,包括我,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没关系?”姑姑说,“你可以把话说清楚一些吗?”

见我没说话,姑姑继续说,“按道理说,你找了女朋友是好事,我也不该来过问。可是,我是怕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怕你糊涂。你知道吗?现在现实的女孩子很多,给你耍朋友,就是为了吃你的饭,穿你的衣,花你的钱;等你满足不了的时候,一脚就把你踢开了。”

但我却相信吴佩佩不是那样的人。

我之所以不把吴佩佩带出来见姑姑,从感情上来说,心里很复杂。

姑姑虽然大老远的来,可依着我的内心,我是饭都不想请她吃的;因为她的行为,已经对不起我的姑父,因为她的行为,在我觉得简直就是在给我甚至是我整个家族的人蒙羞。尽管家里边的人还不知道她在外边所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但是我想,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真的有那么难吗?

但是,我还是请她去把饭吃了。

在离普惠集团不远的公交站送她上车的时候,我看见吴佩佩了。吴佩佩穿着一袭黑色的纱裙,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苹果,香蕉,梨,正在大街上东张西望的看。吴佩佩见了我,走过来就说,“顾连舟,你还是人不是,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还等你吃饭呢。”

“她是谁?”吴佩佩来到我面前,指着姑姑问我。

我说,“是我姑姑。”

“妈的,我还以为是你找的炮友呢,那么妖冶。”吴佩佩说。

我说,“你给老子嘴巴放干净点行不?信不信老子两耳光给你打起来。”

“来呀,你打呀。”吴佩佩把头往上一抬,胸口往前一挺;可是我,到底还是没有把举起的手给她打下去。

倒是看见姑姑坐的那辆公交车开走了,这才顺势一抱,把吴佩佩搂在怀里,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走吧,老子这就领你去吃饭,先说好,普惠大酒店。”

“滚!”吴佩佩说,“老娘要吃汉堡,吃肯德基,还要喝珍珠奶茶!”

“我今天还看了件衣服,特别的好看,要不等饭吃了,我们就一起去买。”

。。。。。。

有爱情滋润着的那种甜蜜,那种幸福,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虽然吴佩佩不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在吴佩佩之前,还有个叫陈三三的,她才是我第一个女朋友;我是在普惠集团上了若干天班的时候,那天没加班,和赵春生喝酒喝麻了,然后他回去了,我去普惠集团旁边的居民生活区里,在时空网吧上网,在QQ上认识的。

因为视频时见了她的漂亮。

我说,“我喜欢你。”

她说,“你喜欢我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的美。”

她说,“我很现实的。”

我说,“我也很现实。”

她说,“你在哪?”

我说,“普惠集团。”

她说,“这么近,我们只隔着一条路的距离。”

我说,“那你走过这条路,过来,怎样?”

她说,“我过来有什么好处?”

我说,“请你吃饭。”

她说,“好。你等我过来。”

我于是出了网吧,去写着普惠集团的公交站牌上等。

她穿着白色的纱裙,见了我就说,“饭就不吃了吧,听说普惠集团的东西不错,我们这就去专卖店看看,家里我爸妈把我管得严。”

于是,我们便去了普惠专卖店,她在里边挑了几件东西,结账,一共是八百八十八块八毛。

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说的什么没听清,她把手机冲我扬了扬,说,“我妈催我回去呢。”

我说,“那你回吧。”

然后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她基本上很少回,只有她缺钱了,才会发消息来;偶尔也来吃个饭,但吃了饭就走,或者就去普惠集团的专卖店买东西,也是把东西拿在手里就走了。

然而男人在黑夜里是最需要女人的,我只是抱怨她为什么不懂。

直到有一天,沉寂了很久的QQ才又出现她的信息,她说,“我病了,肾结石,住院呢,得五千块钱手术。”

“我是你什么人,我算是你什么人。”想着也连他妈的手都没摸到一下,钱倒是花出了不少,心里面的那种憋屈,一下子竟然如火山般的喷出了,我说,“我们分手吧。”

QQ里,出现了一个抓狂的表情。

  。。。。。。

虽然现在,我和赵春生喝酒的次数少了,但我们还是在喝,有时候在他那里,有时候在我这里,偶尔也去普惠集团后边的那家川菜馆。只不过,从最开始的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的喝,到现在我们是四个人了,虽然那两个女的不喝酒,喝王老吉。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和赵春生的关系是兄弟关系,而且认定了便是辈子兄弟的那种。尽管赵春生现在是线长了,但是,我也是竭尽所能的全力以赴的把他分配给我的工作做好。毕竟,作为兄弟,该挺身而出的时候就要挺身而出,特别是遇到困难,遇到难啃的骨头的时候,做兄弟的不去谁去。所以我没给赵春生丢过脸,在待遇上赵春生也没有亏待过我。

倒是赵春生,每次厂里有什么机会的时候都推荐我去,每次厂里有什么活动的时候也推荐我去;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什么意思呢?明知道我不是那块料,你还要找我去。这不是要把我架到火炉上去烤吗?”

赵春生说,“你他妈的可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子找你去是看得起你,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啊。”

我说,“那以后你找别人吧,我不去,我就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他妈的。”赵春生笑着说,“看来这鸟毛已经被吴佩佩那个娘门睡傻了。”

。。。。。。

我承认,因为吴佩佩,我虽然变了,但还不至于傻。因为在没有吴佩佩以前,我还一直在想,一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期待某一天能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贸易公司;尤其进入普惠集团的耳闻目睹,这样的欲望真的是一天比一天的强烈。而且我还感觉到,如果有属于我自己的贸易公司,我肯定比现在的普惠集团做得好。我还肯定的告诉自己说,我说的不是酒话。因为只有喝醉酒的人才会那样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才会那样的分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简单的说就是,没喝酒以前我是这个世界的,喝醉了以后这世界都是我的。但是,我没有喝酒,至少我现在没有喝酒。当我和赵春生说起自己的这些理想和抱负的时候,赵春生总是说,“有想法固然是好,但我们也得面对现实。我和你一样,都在努力的路上。我们要实现自己的梦想,首先就必须挖到属于我们人生的第一桶金。否则还是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或许还会收到天地银行的大额支票呢。”

然而这时候我的想法,却变成只想着和吴佩佩一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也行。

。。。。。。

终于等到普惠集团放假了。

  放假,就意味着过年,那可是多少漂泊异乡的人最盼望的事。放假就意味着回家,和久违的父母,和久违的亲人,和久违的朋友团聚。辛苦一年了,也该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了,这时,不用汗流浃背的顶着烈日搬砖,也不用和流水线比速度,也不用担心会受老板的气了。为了一张回家的车票,可以在火车站排三天三夜的队,也可以在火车上站三天三夜。因为买不到票,平时很省的恨不得一分钱分两半用的,这时候也豪横了,坐飞机,坐豪华大客,甚至不惜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坐不靠站的而且还是高价的黑车。

但是,我已经在放假前就和吴佩佩商量好了,今年春节我们就在外边过,不回家。我们把回家的车费省下来,然后游遍S城的山,玩遍S城的水,吃遍S城的美食。

其实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哪儿也不去,就这样待在我们简陋的出租屋里,我也觉得这生活对我来说也是滋润的,充满阳光的。然而就在这一天,我刚从菜场买菜回来,还没把菜放下,吴佩佩一下子就扑倒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慌了,连忙问,“你怎么了?你说啊。”

吴佩佩说,“我妈打电话叫我回去相亲。所以回去以后肯定就出不来了。”

我说,“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难道你还没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

吴佩佩说,“我说了。可是我妈说,要你拿上三十万的彩礼去我家。。。。。。”

“三十万。。。。。。”这简直就是一颗重磅炸弹,更像是晴空的一声惊雷,一下子在我的头上炸响。

“我去,我上哪里弄这三十万去。”我心里说;待头脑稍微清晰些以后,才想起自己过去对吴佩佩的种种,以及吴佩佩对自己的种种,所以我还是确信,吴佩佩是喜欢我的,爱我的。

所以我对吴佩佩说,“过日子终究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可要想清楚。我现在虽然给不了你什么,但是你放心,有一天,今天不能给你的,我一定十倍,百倍,千倍的给你。你知道,我在你面前也从来没瞒过你什么;我家里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吴佩佩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们是分手还是继续。”

“除此以外,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商量,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没有。”吴佩佩哭着说。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我一下子也就彻底的崩溃了。

。。。。。。

赵春生当然还不知道这些事,厂里刚放假,他就带着杨小凤回家过年去了。

临走前他还打电话来约我去喝酒,我和吴佩佩都去了的。

也正是去喝酒的那天,姑姑还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回去,说回去的话几个人好一起订车票;我的回答很简单,就两个字,“不回!”。姑姑问为什么,我的回答也只有没有为什么几个字。姑姑又问我是不是没有钱,这个我就不敢胡乱的答应了。虽然这时候我的身边确实没有什么钱,但是我也懂得,该绷面子的时候还是要绷起的,再说了,你又何必要暴露自己的伤口让别人去幸灾乐祸呢?所以我说,“怎么?我没钱你要借我三五几十万啦!”

“看来我对你真的是彻底的无语了。”姑姑说,“我跟你好好的说话,谁招你惹你啦,你却像吃火药似的。”

没等姑姑说完,我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

然而如今,我只能把自己完全的锁进这间简陋的并不宽敞的屋子里。

然后就是喝酒,睡觉,醉了就睡,醒了又喝。我觉得我这样做是在极力的控制着我珍贵的眼泪,可是在很多时候,这不争气的眼泪还是要不由自主的掉下来。然而这一切,吴佩佩不会看见,也再也看不到了。

等赵春生回来的时候,普惠集团也要开工了。就在他回来的那天,他打电话叫我去他那里喝酒,还说从老家带了些腊肉香肠回来。我来到赵春生的住处,他见了我先是大吃了一惊,然后问我,“你怎么啦,才过去这么些天,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吴佩佩呢,她怎么没来,你们怎么了。”

我说,“因为我拿不出三十万彩礼,分了。”

“什么?三十万,这卖人也不是这么个卖法呀。”赵春生说,“看来我们得好好的商量着造人了,不要男的,只要女的,一下子生个十个八个,过个二十几年,他妈的,平躺着都能成百万富翁。嘿嘿,这样的生意可以做。”

杨小凤正在阳台上做饭,对赵春生说,“你正经点行不,人家难过着呢,你还说笑。”

“我不说笑我就不是赵春生了。”赵春生说完,又回过头来看着我,说,“如果一个女人就把你打倒了,你他妈的还真不是个男人。”

可事实上,我确实也没有赵春生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上班了,流水线上再没有吴佩佩了,可是我心里还在无时不刻的惦记着她。虽然我们的流水线上新添了很多新面孔,但我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毫不在乎的样子,因为新添的这些面孔,对我来说有什么关系,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尽量的告诫自己不要在工作中出错,不要因为自己而拖了流水线的后腿。我对我自己的要求也就是那种完全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至于这个钟撞得怎么样,是不是撞得响,对我来说好像也无所谓了。所以过去的那种热情,比如总是很积极的抢着去做事,现在也没有那么积极了,反正在很多时候,我完全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的这切,赵春生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那样精明的人,我什么能瞒得过他呢?

在忙碌的车间里,我又一次的堆货了;赵春生坐在我的机台前边,拿着剪刀帮我剪线头。这时,一个微胖的矮矮的却又长着一个包子脸的并不好看的名叫赵小雪的短头发女孩走过来,问赵春生,“老大,我做什么呢?”

“哦,你做完啦。”赵春生抬起头说,“来,就在这里帮着剪线头吧。”

说完,赵春生站起来走了,赵小雪就坐在赵春生坐过的凳子上,拿起赵春生放在桌子上的小剪刀,认真的帮我剪起线头来。

赵小雪一边剪着线头,一边还不时的盯着我看,我说,“你看什么看,我脸上没贴着人民币,别说人民银行发行的人民币,就是天地银行发行的那种也没有。”

“切。你以为你好看啊。”赵小雪撇着嘴说,“我都来这么久了,就从来没看见你笑过,原来你说话还挺幽默的。嘿嘿,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扳着个脸,像人家借你谷子还你糠头一样。你怎么就不能让自己开心一点呢?”

“这么说,你是来安慰我的了。”我盯着赵小雪说。

“我是怕你这样下去想不开,”赵小雪接着说,“万一哪天你想不开跳楼了,你挂了倒是件小事,我们同事一场,也大不了凑五十块钱给你买个花圈;可是,吓着我了。我胆小。”

“妈的,”我说,“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吧?告诉你说,我他妈的即便是死,也会选择在大马路上让开宝马奔驰的把老子撞死。这样,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反正死都死了,要埋掉的;在我老家,死一个人也就是一两万块钱,就可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人虽然早晚都要死的,但是现在,我还不得不为我活着的家里人考虑考虑。”

然而她,听了却只是嘿嘿的望着我笑。

但是我还是开心的,从我的内心来说,如果她长得好看一点,漂亮一点,说不定我会迅速的忘了吴佩佩;即便是她已经有男朋友或者是有自己的男人了。

然而再一次看着她那张包子脸和笑起来就藏不住的龅牙,以及脸上的雀斑,我真的是什么兴趣都没有。可是她,似乎倒是喜欢盯着我看。

不过,因为她麻利的手脚,在工作上我也干不过她。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拿起我的手机玩。然而在我的QQ里,一下子也就多了一个叫赵小雪的女孩。

此后每天的下班,或者我已经回到我简陋的出租屋,或者我还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手机里总会传来滴滴的声音。然后我把手机从衣袋里拿出来看,屏幕上总会闪烁着赵小雪的QQ头像。然后把她发过来的消息点开,要么就是到了没,要么就是睡了没,要么就是在路上注意安全,要么就是早点睡,明天见,晚安这些。很多时候我都懒得回了。

她却是一如既往,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烦;好像还挺开心的。

终于在一天十多点钟的时候,赵小雪发消息来,问我在干嘛。我说我在喝酒。她说,我也想喝。我说那你出来吧,我在时空网吧门口等你,我还说,如果二十分钟见不到你,我就回去睡觉了。

等我来到时空网吧,赵小雪早已经在那里等我了;她还是穿着我们普惠集团的厂服。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领着她,到普惠集团后边的那家川菜馆,吃火锅。

我喝酒,她也喝。我们面对面的,却是说话的少,喝酒的多,我喝一杯,她也喝一杯,往往还不等我喝完,她已经端起倒满啤酒的酒杯,又要给我碰杯了。

我说,“我喝酒是要给我受伤的心消毒,你呢?”

她说,“我喝酒是因为我喜欢。”

“喜欢?”我顿时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了。这是因为,喝酒应该是属于男人的专利。如果一个男人喜欢喝酒,那一定是在生活中受了委屈,或者是在事业上受了挫折,或者是在感情上受了伤害,只有靠着酒精的麻痹才能让自己在所有的纷扰中沉沉的睡去,然后再从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中去寻一些慰籍;所以喜欢喝酒的男人,那肯定是有故事的男人。可是,作为一个女孩也喜欢喝酒,对我来说,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是的。我喜欢你。”赵小雪说。

我真的以为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喝麻了,喝醉了,是酒话,是疯话。

“我没醉,我还能喝。”

赵小雪说着,摇摇晃晃的就要起来给我倒酒。

我连忙阻止她;因为我都已经喝麻了。再喝下去的话,只怕我别说是天南地北,也许连自己的爹娘老子是哪个都不知道了,何况还摊上了这么一个女醉鬼。

我说,“我们不喝了吧。”

“好。不喝了。”赵小雪然后对老板娘说,“老板娘,买单。”

老板娘说,“一共是六十二块八,给六十吧。”

“好。”赵小雪抢着把单买了。

我们从川菜馆里出来,大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

“我喜欢你。”赵小雪还是那句话。我看着她踉踉跄跄随时都要倒的样子,好心好意的伸手去拉她;她却一下子倒在我的怀里。我只能轻轻的拥着她。

“我们去哪呢?”她轻轻的问。

我看看时间,这个时候却是哪儿都不能去了;送她回去么,普惠集团生活区的大门早已经关了,网吧么,又不安全。反正这时候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更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糊里糊涂的就把她带到自己简陋的出租屋去了。

。。。。。。。

“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

这是在缠绵以后的吻她,在被窝里。在她软软的,炽热的脸上,而我却在她滚烫的腮边,吻到了从她眼睛里流下来的泪。

然而屋子里黑黑的,不是我不想开灯,而是我根本就不敢开灯。我倒是觉得这时候什么都看不见最好。

“我会负责的,一辈子。”我说。

第二天早上,当我和赵小雪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的来到车间,赵春生看到了,说,“好,今天有喜糖吃了。记着,别忘记啊。”

。。。。。。

十一

这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姑父打来的电话。在拿起电话的刹那,我心里还说今天这太阳怎么就从西边升起来了呢。

然而姑父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却是一个不好的消息。

姑父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你姑姑被李元和那个狗东西砍了,正躺在医院里的,你要来看一看吧。”

“那个人呢?”

“你说的是那个狗东西么!”姑父说,“自己把自己捅死了。”

“那医药费这些怎么整呢?”我问。

姑父说,“我们先垫着的。”

我说,“好吧。等我有时间再说。我忙着呢。”说完我就把电话挂断了。

赵小雪过来问我,说,“谁给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姑姑被人砍了。”

“那你还这样呴喽得住。”赵小雪说。

我说,“你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很复杂,我不想趟这趟浑水。”

赵小雪说,“不管怎样,她都是你姑姑。即便她过去对你有万般的不是,我们作为晚辈,也都应该去看看的。”

“你想去你就去吧!”我说,“反正我不去。”

“好吧。”赵小雪说,“就这样。我不想别的,我只想我们以后回去还要活那么几十年。”

说着,赵小雪眼里含着泪花,拿着我的手机,便去找赵春生请假了。

十二

如果说一个男人,身边有这样一个知冷知热,这样善解人意,而且还甘心情愿的,无怨无悔的为你付出的女人,那真的是不知道修了多少世才修来的福气。可是对于我来说,对于赵小雪,我从心里根本就没有爱过她,从来没有,原因么,就因为那张有些端不上台面的脸。

但是,我这样忽冷忽热的对她,公平吗?不公平。可是我那时却还没有被良心上的发现。

  在如此安逸舒适的温床里,那时和赵春生在普惠集团后边喝酒时说的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豪情和壮志,因为吴佩佩而在心里沉寂了很久,这时却一天天的,像魔鬼一样,整天就是在自己的心里,带着邪恶的笑,然后不停的诱惑你,你是有才能的,你是有本事的;守着这份工作干嘛,那么苦,那么累,收入还那么少。走出去吧,外面有广阔的空间,外面有绚烂的舞台。。。。。。

终于有一天,我找到赵春生,我说,“我不想做了,我想辞工。”

“辞工?”赵春生说,“你他妈的,该不是什么猫毛疯犯了,哪根筋坏了。让我摸摸看呢,你他妈的额头烫不烫?”

我说,“真的,我不想做了。”

赵春生说,“那你也得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啊。”

我说,“我想去市场看看。”

赵春生说,“公司里都有营销中心,你何必舍近求远呢?神经病!”

我说,“你看看我,我和他们能尿到一个壶里去吗?我和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的。他们是什么?牛皮哄哄的跑马匠,溜须拍马的马屁精,酒囊饭袋,跳梁小丑。”

“好吧。”赵春生说,“你出去锻炼锻炼也好。但是在外边不如意的话,一定要记得回来。”

晚上下班回去,赵小雪问我,“你下一家的工作落实了吗?”

我说,“还没有,不过对于一个像我这样有本事的人,找工作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赵小雪说,“你就吹吧,我听你吹。。。。。。”然后沉默了一会,赵小雪说,“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在外边做的不是违条犯法的事,我都支持你。这边的房子呢?如果说你要住我们就继续租,你要搬走的话,那我们就把房退了。我还是搬到厂里去住。”

“嗯嗯,把房退掉,我搬走。”我说,“就这样确定吧。”

十二

喝过赵春生的送行酒,我又再一次的背起了我的行囊。

倒是赵小雪,泪眼婆娑的送了我很远。

我说,“我会回来的,我安定了就回来;相信我,我一定会早点回来接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倒是赵小雪信,她抱着我,轻轻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等你。”

十三

我再一次的来到劳务市场,住的还是上一次住的那个旅店,吃饭还是在那个贵州老乡那里。最恼人的却是赵小雪了,天天都打电话来,问这个问那个的。

然而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对我来说已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了。

因为劳务市场里那些招工信息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吸引力。

我在吃早餐的时候就顺便花一块钱买一份S城的都市报,带到旅舍,一边放着电视一边趴在床上看。总是要把上边登载的招聘信息一条条的看完,甚至是两遍,三遍,生怕漏掉了一条可能对自己有好处的信息。因为在S城的耳濡目染,我给自己订的原则就是,不做房屋销售,不卖保险,不卖贵金属,不卖股票,不卖保健品,不卖化妆品,不卖日用品;除此以外,什么都可以做。这是因为我听好多在这些行业里做过的人都说,在这些行业里跑业务,也就是去混三个月的无责任底薪;到第四个月养不活自己就提桶跑路了。所以他们还说,你别看那些每天穿西装打领带肩膀上挎皮包的,却只是人前风光,背后心酸,内中的滋味也只是进去过的人才知。我也亲眼见过几个这样的风光男女,去我常去吃饭的那家饭馆吃饭,刚进门的时候老板娘就发话了,老板娘说,“你们请回吧,你们的生意我们不做。”

等这些人走了。

我才问老板娘,我说,“这送上门来的生意你都不做,难道他们的钱是假的,还是他们使用的人民币有毒?”

老板娘说,“这些人是做直销的,说起是直销,其实跟传销差不多,都是靠拉人头发展下线来领工资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我说。

这时店老板也在旁边说,“你想想吧。一百多块钱的牙膏,几十块钱的香皂,你会不会买?我想智商再低的人也不可能到那个地步吧。可是他们要吃饭怎么办呢?陌生人是骗不到的,只有骗自己的老乡,熟人,同学入伙,甚至是娘老子也骗。”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店老板说,“我来这里开饭店以前,被同学骗过,在传销窝里呆过几年。”

  我现在虽然还没有这种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因为我不喜欢穿西装,也打不来领带,穿皮鞋也总觉得没有穿运动休闲鞋舒服。但并不意味着我不懂。

  记得有一次我坐公交车去人才市场,刚上车就有个肩挎皮包,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坐在我旁边,问我,“这是去人才市场的车吗?”

我说是的,这是去人才市场的车。

“我问问的原因,就是看我有没有坐反。”他笑笑说。

。。。。。。

“怎么,你也去找工作?”我问。。

“是的。”

“你觉得做什么工作好呢?”我问。

他说,“当然是做市场销售啦,做好了,一年开个宝马绝对没问题,做不好,稀饭都喝不起也是有的。市场就这样,不相信眼泪。”

我说,“这市场销售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做吧。”

他说,“正是不好做才要去做啦。好做的都不需要我们去做了。比如说烟草,食盐好做,问题是你能去做吗?我们做市场销售,就是要在庙里卖梳子,而且还要卖给和尚;能让和尚买你的梳子,那就是你的本事。再比如市场上一块钱的矿泉水,你能一百块钱卖出去,那也是你的本事。你永远要记住这点,只有你走在大街上,身边路过的人都在使用你销售的东西了,你才算完成了自己的销售使命。我只能说,这世界上没有卖不出去的产品,只有不会卖产品的人。”

我说,“那你讲讲呗,怎样才能把梳子卖给和尚,怎样才能把一块钱的矿泉水,一百块卖出去,而且还有人拿钱来买。”

我只知道只有遇上自然灾害的时候,几块钱的泡面卖几十块都有人买,那是因为天灾,花高价买的客户基本上是旅客和跑长途的货运司机,而且肯定是很饿很饿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见我迷惑不解的样子,说,“我建议你有时间到我们那里听课。我们的营销大师会给你讲怎么弄。这是我的名片,上边有地址。。。。。。你可要记住时间,我们周一,周三,周六开课,时间是晚上的六点半到九点。”

然而他并没有在人才市场下车,再离人才市场还有几个站的时候就下了。

我通过这些华丽的语言,心里却越想越不对劲,首先就是那些所谓的营销大师,如果真有他说的那么厉害,比如把梳子卖给和尚都卖的掉,比如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他一百块钱一瓶都卖得掉,这世上,拿我们中国来说,除了刑法里规定那些卖了要判刑的以外,应该再没有他卖不掉的东西了。如果是这样,而且利润还这么高,那坐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头把交椅的,肯定是非他莫属,非他莫属。

这样的大师还犯得着在讲台上耍嘴皮子么?你给了他多少钱呢。

十四

 “顾连舟,你该找份工作上班了。”但在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说,“等等吧,也许是明天,后天就有好工作呢。”

我也不知道在劳务市场是混了七天还是八天,总之感觉有点身心疲惫的感觉。整个劳务市场我算是逛熟了,包括街道,包括周边的每一条小巷子,如果说近在咫尺的那些高楼大厦可以随便进出的话,估计我肯定也一样的逛遍了。在看了两天还是三天的都市报以后,索性连报纸都不想看了,准备就在S里瞎逛,碰运气。每天早上出去,总是要很晚了才回来。路过小巷子的时候,出来身边的行人,这阴暗的巷子里,还有一些捎首弄姿衣着清凉的女人在向你招手,在向你抛媚眼,在向你吹口哨,在热情的向你打招呼,在热情的喊你去玩。

不知道是九天还是十天,我终于被S城电视台的广告业务员的岗位所吸引,然而办公的地点却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座高楼里。我却颇费了很多周折到20楼才终于找到那块写着S城电视台,都市生活汇频道,广告业务部的小牌子。

办公室不是很大,透过玻璃,里面就五六台电脑的样子,也没有几个人,却一个个的在看S城的报纸,而且好像每一种报纸还只有一份。

我轻轻的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位身材颀长的烫着波浪卷的时尚女士出现在我的面前,微笑的问我,“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是来应聘的,因为看了你们贴在楼下超市门口的广告。

“哦,你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是吗?”她说,“欢迎你,请到屋里坐吧。我叫林志娟,是这里的负责人。”

我随着她进去,然后又在她指定的一张沙发上坐了。她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说,“你以前做过吗?”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没有,我也向她谈了我来S城的工作情况,我还向她说,“做市场销售是我的夙愿,正因为这样,我才从普惠集团辞工出来。如果说你能给我这个平台,我一定珍惜,一定努力。”

她微微的笑着道,“我们这个行业对工作经验倒是没有要求的,而且平台也很大,看电视你就知道了。我们电视台有那么多个频道,我们的工作就是找客户。工作时间是早上的九点到下午的五点半,双休。底薪一千八;不包吃住。提成是二十五的点。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你觉得可以的话,就填个表。然后我把我们电视台各个频道,各个时段播出的广告费用表给你,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明天就可以上班。”

当我把入职登记表填好交给她,她看了一下,收了。然后从身后的玻璃柜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交给我,说,“这是我们电视台各个频道,各个时段播出的广告费用表,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吧。以便有客户了,洽谈业务的时候能心中有数。”

我说好的,我们明天见,便接过档案袋。说真的,我一下子还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激动的心情,尤其是顺便从档案袋里抽出一页,上边动辄就是上百万的生意,想想我只要简简单单的做成一笔,那几十万的提成就到手了。

这能不高兴吗?真像一个倒霉透顶的人,突然间踩到一坨狗屎,突然间就走狗屎运了,何况这还有电视台的背景呢。

  “哈哈!这上天对我还是不薄的。”我说。“我相信上天,不会辜负每一努力的人,哈哈,这不应验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马上给家里打了电话,在听筒里我分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也充满着喜悦,,她说,“也不知道是在那尊祖坟面前烧的高香,终于把地脉龙神给惊动了。前古几百年都没发生过的好事,终于轮到你了。电视台工作,好好干,我们在屋里都好。”最后还敦敦的嘱咐我说,“不管怎样,你也别把赵小雪给忘了,你姑姑都说,赵小雪是个过日子的人。你要是学陈世美,回来我可饶不了你。我先把警钟给你敲在前边。”

然后我又给赵春生打了电话,赵春生除了客套了几句恭喜的话以外,便说,“我现在忙着的,你把你现在的地址发过来,等我有时间了再给你打电话,约你喝酒。要不,你有时间过来也行。”

然后我才给赵小雪打电话,赵小雪说,“你认定的事,就大胆的去做吧。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做违条犯法的事,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还忘了告诉你了,昨天发工资,我给你家里寄了一千块钱。你也不要为我担心什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十五

为了早点出成绩,我也是拼了,恰好才上一天班就遇着休假,我去了S城最大的新华书店。花了一百多块钱,买齐了S城所有的企事业单位名录,然后抱着厚厚的两大本书回到旅舍,电视也不看了,就趴在床上,写邀请函。邀请函写好了,再给自己设计了名片。最后才拿着手写的邀请函和自己设计的名片到复印店。钱是花了不少,但想着我这一网撒下去肯定会捞着大鱼,所以觉得投入得再多也是值得的。

我又给林志娟打电话,问她要五百个信封。

她说,“你马上过来拿吧。我在办公室。”

去公司拿了信封,然后回来,就趴在床上,一边慢慢的翻着那本厚厚的企事业单位名录,一边抄可以联系到这些企事业单位的邮政编码和地址,等这些搞完,天都亮了。也顾不得去吃饭,马上又开始把这些抄下来的东西写在信封上。终于赶在邮电局下班以前,把这二百多封信发出去了。

十六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眼见着三十天都快过去了。期待要出现的那奇迹却始终没有出现,别说回信,连电话都没有一个。倒是银行卡里的钱已经不多了。

这不得不让人心焦。

当礼拜六下午赵小雪过来看我的时候,我他妈的连开房跟她睡觉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却又不敢把她带到我住的那个小旅馆里去。

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赵小雪见了我,说,“你黑了,瘦了。”

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我安慰她,说,“放心,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

“还说没事,你这样怎么能让人放心呢?”赵小雪说,“我看,你还是别做了。回厂里吧,好吗?”

也许这时候回厂对我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这一个多月里,我在外边已经自由散漫惯了,再回厂里去过那种标准的三点一线的早七晚十的而且还受着管束的生活,还真的适应不来。而且我的渔网已经撒出,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再后天,就有一封回信或一个电话来呢,最少一百万以上的买卖就成了。我这样的咸鱼,岂不是一下子就要翻身了么。

  然而林志娟也常常是这样对我们说的,“等等吧,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有客户打电话来了。你们知道不,我那时候还没有底薪呢。刚开始的时候和你们一样,我也焦急,回去没钱买菜,就去菜市场,在垃圾堆里捡人家扔了的菜叶,最惨的是三个月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出来。我在桥洞下睡了三夜,第四天,一个客户给我打电话来了。我想说的就是,你认准了一个方向,就应该坚持,因为奇迹的出现往往就是在你快坚持不下去的瞬间。”

然而就是因为,总是相信奇迹会出现在你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这时候的我因为没钱去开房,所以还必须要稳住这样的一个人,还需要不厌其烦的给这个人谈理想,谈明天,谈未来,甚至还要来些肉麻的情话。

  这样做,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为了性。

十七

临走,赵小雪给了我几百块钱,加上马上就要发的工资,可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找不到客户,一千多块钱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于是我再也不相信那奇迹会在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会出现,因为一直忍耐的等着,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也许是昨天,也许是前天,也许是很久以前。但被美丽的谎言所遮盖的真相,只是让我的耳朵听到了谎言,我的心却一直被美丽的谎言迷惑,既蒙蔽了双眼,也没有感触到真相。所以当发现了真相,我也不再被那些美丽的谎言迷惑了。因为发现真相的这天,离我快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刻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我拿到工资就辞工了,也不再接受林志娟的挽留。

我依然回到劳务市场的旅社里。

这时候我其实是应该上班的,可是面对着劳务市场里的工作,不是嫌弃上班时间长了,就是嫌弃工资太低了,找了几天工作都不如意,这人也渐渐的懒了起来。懒得来连工作都不想去找了。反正这里的生活水平不高,只要有住的地方,二十块钱一天的生活费都可以是大款那样的存在。身边没钱了也没关系,随便找个临时工的工作,做几天回来又可以潇洒了。

十八

赵春生和杨小凤来劳务市场招工,看见了我,我没有回避,中午,我请他们在我常吃的那家饭馆吃饭。

赵春生说,“你这样混着也不是办法呀,回去吧。不管怎样你也不要对不起赵小雪,她为你已经付出很多了。”

  回去已不可能了,因为出普惠集团时我的那种意气风发,那种豪情,那种壮志依然还在,就像明明在外边弄得讨口了,还给远方不知道的人,吹自己的皇帝神仙。不过这些,我没有对赵春生说。

十九

然而我到底还是回去了,但是没去普惠集团。我只是在普惠集团旁边的居民生活区里租了一间三百块钱的房子。

赵小雪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就好好的休息几天吧。等你心情好了再去上班。我还想对你说,我好像有了。。。。。。”

“什么?有了。。。。。。”这对我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她;然而到了现在,我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该给她摊牌了。

我说,“拿掉吧,我不想要。”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说,“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你的好欺骗我,顾连舟,你好狠的心啊,我恨你!”赵小雪哭着,向我扑来,撕我的脸,抓我的耳朵,用拳头擂我,用脚踢我;大约她已经折腾够了,累了,忽然抓着我的手,一口咬了下去。顿时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赵小雪从嘴里吐出一小片肉,对我说,“顾连舟,我要你记得我,一辈子的记得我。”

说着,头也不回的哭着摔门而去。

二十

因为赵小雪,我不但和赵春生翻了脸,也和家里的父母亲翻了脸。

而我,心情真的是糟糕透了。想着自己现在,真的像水面的孤舟,真的像水面的飘萍。

  可是这也怨不得别人,如果不高成低就,择东捡西的,无论在那个城市,找份工作安安心心的踏踏实实的做,也许不会大富大贵,但凭借每个月稳定的工资,过一个安稳的日子还是完全可以的。

  可惜的是,那时自己还在为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的理想,所谓的壮志吸引着。

便是在这时候,我带着血淋淋的手,带着满脸的抓痕,在普惠集团旁边的居民生活区里找了一个诊所。简单的包扎了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便坐上了去劳务市场的公交车。去了第一次住的那家旅馆,开了一个十块钱的房间,在前台登记的时候,眼睛就盯着那个躺在沙发里的女人看。

刚在床上躺下,橐橐的高跟鞋着地的声音就从木楼梯上由远及近的传来,到我的门前,停下,然后敲门。

我把门打开,她一下子就抱住了我,说,“怎么,你受伤了?”

“嗯。你心疼。”

“嗯,是的,我心疼,我可怜的人啦。”说着把门一关,反锁了房门,便开始脱衣服。

我说,“不要钱行不?”

“等你把老娘弄舒服了再说吧。”

原来记挂的还是那五十块钱。

二十一

所以当自己还是在深夜里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落在小青瓦上的雨滴,心里才渐渐的有了一些负罪感。我想陈三三,也想吴佩佩,那都是我曾经爱的,我对她们的爱,是我对我的父母都不曾有过的;我也想赵小雪,可是在手机里的联系人里,她已经完全的消失了。

我也想忘掉这所有的一切,让自己可以从头开始。

姑且就放下现在的一切,可是我还能做的什么。在劳务市场里,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一幕幕的出现在自己脑海里,首先是第一次在那家饭店吃饭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没钱吃饭找店老板赊账的人,已经在路边死了,据说是饿死的,我路过的时候,身上只盖着一床破烂的薄被;然后是路人甲和路人乙,在小巷子里受不住诱惑,在床上被巡逻的警察逮了,派出所通知他老婆去接人,然后好好的一个家散了;然后是一个从小巷子里逃出去的少妇,跳河自杀了,从河里捞上来的尸身,还穿着从老家穿来的那种的确良衬衣,这种料子布的衣服,现在也只有乡下才有。

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了,我不敢怨苍天不公,也不敢怨世事无常,更不敢怨自己的父母。那时候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呢?我也不敢怨自己,因为我知道,活着本来就苦,而想要彻底的解脱,那只有死。可是作为生命的活体,虽然说生命是脆弱的,那也必须在更强大的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面前;在没有遇到那种强大的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喷发的时候,结束生命的方式虽然很多,但每一种都不会舒服。因而在活着的时候,也许对死的畏惧才是对生命的珍重。

活,应该活,就应该好好的活。但想着自己曾经的付出是那么多,而如今的收获却这么少,我自己也开始相信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来,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天刻意安排的,自己的一切在冥冥中都有定数,可又出于对颜面上的考虑,我安慰自己,人生就应该勇往直前,不该走回头路。

因为不走回头路,所以我就在劳务市场打零工,当长时间找不到活的时候才去工厂打短工。

当我再一次回到普惠集团的时候,赵春生已经是普惠集团的副董事长了,他和杨小凤的孩子都已经上学了。而我之所以回来,却是因为拆迁,我在劳务市场已没有那种廉价的生存环境。

当然,与其说是回到普惠集团,还不如说是普惠集团的旁边确切。

大好的机会其实就在眼前,可我还牵挂着自己的那些所谓的本事,所以还想依着这里四通八达的交通条件,在S城找一个心仪的老板,找一个心仪的平台,找一个可以充分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

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了,可我最终的发现,一直的奔忙所觉着的苦,到头来人这一辈子,最舒服的不过是一张床。

这可是我连着睡了一个星期以后才有的感悟。

然而身边已经没钱,于是我找到了网络平台,借。等赵春生踢开我的门的时候,我已经借了几万块了。

赵春生的骂,对我来说真的如醍醐灌顶,顿时让我醒豁了过来。

可是心里还有那么多的不明白想请教赵春生的,于是,我把屋子打扫干净了,便给赵春生打电话,约他在普惠集团后边的那个川菜馆喝酒。

晚上,赵春生一个人来。

我说,“我再不去想那些不现实的了,我上班,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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