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叔是我们牛家湾村牛姓家族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叔叔,他与我父亲同辈,从我父亲这辈算起血缘关系往上认祖归宗应是间隔了六代,即同是一个太祖的第六代后人。
付叔的母亲刚嫁过来就得了支气管哮喘病,偏巧她是过敏体质,她把这个病遗传给了付叔,在付叔6岁时发病了。这个病一直缠住付叔不放,一直就没好过。起初这个病不严重,只是落雨翻风时有点呼吸喘气不舒服,他还能忍得住。那时付叔家里比一般穷人家里还穷,两间泥砖瓦房里除了二张掉了漆的木床和一个松松垮垮的碗柜外,一个三角铁架放在靠墙角的地上当做煮饭烧水的火炕,屋里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唯有挂在墙上的一个布袋里珍藏一把二胡,这是付叔最珍爱的宝贝。关于这把二胡的来历,我听付叔给我讲过,那是一个“老三届”的城里知青下放我们村里,他在村里的柑桔农场临时安家落户,他叫曾勋明。对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里年轻人的到来,付叔表示很友好,主动与他相处交往,一来二去,二人便混熟了。曾勋明是一个爱好音乐的青年,他从城里下放时带来了一把二胡,每天晚上一有空便拉他的二胡,以音乐之声鼓舞上山下乡时战天斗地意志,排解远离城市的思念父母之情。他在孤独无聊的时光里,付叔的陪伴给他带来一线生机。付叔教他下河游泳,潜水摸螺蛳、贝壳,捉鱼虾。他教付叔识二胡曲谱,学拉二胡,二个年轻的心碰撞在一起,撞出青春的火花。
那一年夏天,正值中午时分,曾勋明邀约付叔去河里摸螺蛳、贝壳,改善一下生活。说来也巧,邻村有二位姑娘也在河里摸螺蛳、贝壳。付叔和曾勋明一前一后沿着下游河岸走着。此时,他们突然听见上游河段传来呼救声:“有人落水啦,快来救人呐!有人落水啦,快来救人呐!......”
曾勋明对身后的付叔说:“付兴兄弟,不好了,有人掉河里了,我们快点跑,赴快去救人!”
“我也听到了,好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付叔答道。
曾勋明像猴子一样敏捷,他跑得飞快。付叔跟在后面,他本身就有支气管哮喘病,跑几下就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跟不上曾勋明的飞奔的脚步。
曾勋明几下子就把付叔远远抛在后面。付叔边跑边喘着粗气,不管呼吸多难受也不敢停下脚步,他老远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河边的浅水旁在边哭边喊,他明白另一个人已沉入水中了。
等付叔赶到落水的河边时,曾勋明已将那个落水的姑娘从河里救上了河边的䓍地上,看到昏迷不醒的姑娘躺在䓍地上一动不动,那个刚才呼喊的姑娘更着急了,边哭边叫:“兰妹妹,你快醒醒呀,急死人了,这下怎么办呀,求求你们快想想办法吧!”
“姑娘你先别着急,人救上来了,她可能喝了水进去了,现正在想办法急救。”曾勋明立即安慰她说。
“付兴兄弟,你来抱起她,稳住她身体,这个姑娘拉住她的双腿,放在我背上,让她倒悬着,我抖几下把她气管里的水排出来就好了。”曾勋明看了看我和那个姑娘激动的说。
按照曾勋明的做法,果然把落水姑娘气管里的水倒了出来。
然后再把她平放在平整的䓍地上,曾勋明对付叔和那个姑娘说:“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只能采用人工胸压帮她恢复心肺呼吸了,你们要替我作证,证明我的清白!”
付叔看了看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她表示应允后便立即转过身去。
”曾大哥,好吧,那就按你的办法救命要紧!”付叔答道。
只见曾勋明跪在兰姑娘的侧面,两手臂伸直,两手掌重叠 ,手指翘起,利用上身的重力下压那个落水姑娘的胸骨中下段,刚好在双乳头连线的中间位置,垂直下压数数15次再吹气2次一个循环,做了5个循环后,那个姑娘终于苏醒了过来,脸色由苍白慢慢的转为红润,并恢复了正常呼吸。
付叔在向村里汇报曾勋明救人的光辉事迹时,只说了曾勋明把落水姑娘从水中救了上来后又想办法帮助兰姑娘倒水的救人细节,没有说人工胸压和嘴对嘴吹气的急救过程。付叔心里知道,那个时候, 乡亲们的思想保守,男女有别,一个姑娘的贞节和身体只能属于娶她的那个男人,一个姑娘的名声有时比命还重要。
因此除了曾勋明、付叔、那个姑娘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曾勋明为救人用手掌下压了兰姑娘的心胸,还用嘴对嘴帮她吹个气。
关于曾勋明英勇救人这件事在村里传为美谈。曾勋明因为这件事还得到了村里的表扬。就因为这件事,曾勋明是第一批返回城里的知青。
在曾勋明返回城里的前一天,他把那把陪伴他知青生活10年的二胡赠送给了付叔。
付叔一直把那把二胡视为最珍贵的东西,他把那把二胡当作这一生的精神伴侣。
那把二胡陪他走过没有老婆陪伴的单身生活,从容走过那段苦中作乐的漫长岁月。
付叔的支气管哮喘病以前还不是很严重,但一直拖着没钱治,后来过了30岁以后就越来越严重了,每天全靠吃药控制维持。为了挣钱买药吃,他不得不做更多的农活,过度的透支身体,加上长期服药对身体的毒副作用影响也大。一个曾经身材高大、年青力壮的青年就这样被无情的病魔给折磨最终倒下了,付叔去世那年还不到四十岁。
付叔死的早,村里的叔侄兄弟们都说太可惜了。我们附近几个村子里只有付叔一个人是个有音乐艺术细胞的人才,他拉得一手好二胡,在方圆十里八村都有名。在那个点煤油灯的80年代初,一到晚上,我们村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聚集在他家门口的空坪上听他拉二胡。他会演奏很多二胡曲目,记得他给大伙介绍时说过有《二泉映月》、《珊瑚颂》、《喜送公粮》、《喜看麦田千层浪》、《良宵》、《抬花轿》、《战马奔腾》、《地道战》、《泉水叮咚响》、《红旗渠水绕太行》、《东方红太阳升》等等,还有一些曲目记我记不住了。我那时还不到10岁,我哥10多岁,我那时觉得付叔很了不起,特别厉害。每次看付叔拉他的二胡时,他总是把二胡的琴筒放在大腿根部,身子坐正腰挺直,肩膀往前倾,用左手拇指与食指虎口把持琴杆,另外四个手指上下一按一抬,右手握持琴弓,这些细微的动作已印在我心上。他拉二胡的姿势动作很投入专注,我看着看着就入了迷,身子常常禁不住就跟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着。他拉出的声音时而悠扬悦耳,时而如轻快流畅,时而清丽宛转,在场的所有人都静心倾听,从他家门口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步聆听。我对他手中的这个又小又长的且长得有点奇形怪状的乐器感到神奇,心想就那样一拉一推就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常常听着听着就醉入声音的美妙世界里,忘了哥哥和父母一次又一次催我回家。
我那时还记得付叔每次支气管哮喘病发作后,胸腔里就像多一个鼓风箱似的,呼吸空气时不由自主的发出“唏呼唏呼”的异常呼吸声,就像打铁匠使劲抽拉的风箱一样鼓动空气的急促的气流声。
我依然记得我母亲无数次的告诫我,叫我不要吃付叔的东西,不要靠付叔太近,他呼出的废气里有病毒,体质不好的人会被传染的。我把我母亲这些话当作耳边风,根本没放在心上。我那时也不懂付叔的病到底有没有传染性,只是我抗拒不了付叔拉二胡的美妙音乐给我带来的快乐和迷恋!
我依旧记得付叔入棺时,我第一个站出来说:“把他那把二胡给他陪葬吧,那是他的最爱,那是他对音乐艺术追求的唯一见证!就让它随他去吧,免得他在另一个世界想起来还有一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