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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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十一月，冬至愈发的近了。一天，妻突然问道：“是不是做点汤圆，还是包些饺子？”。妻是北方人，当爱饺子。“吃饺子吧”。我对她说道：询言之中又一次勾起了我对故乡冬至的回忆，霎时， 心不能宁，乡之情炽自然而迸发，似故乡寒潭池的清泉涌来，如蟾沫湖的波涛翻滚，还有那火热的花鼓，忧伤的湘胡琴曲调在回忆中灼烫到了心的软处，不禁潸然而涕，身居荆州古城，一份薄职娱了多少青春光景。二湖毗邻，同为一楚。路途非远却不得常近！只因岁月无情，光阴催人，故乡再无至亲挚情的亲人，除去清明偶回故里，与那根须的祠堂行叩首拜祭，挥一挥衣袖便别了那老屋舍及白发的儿伴。十几载再无在冬至还乡；再未见大祭的排场及祭祖的文章，未尝甜心的汤圆，美味的腊肠。未听火热花鼓，娘喊儿郎。未闻泥土芬芳，茶园清香…。每逢此刻只能拿思绪里的记忆作为回味的汤圆馅，甜上一下心头。那情景却恍若时光逆流至了童少，虽乐，不可及矣。
庚子冬至，疫情未消。恐今日故乡的冬至盛况派场简了许多。姑且膜念一首《小至》，以慰吾心之痒：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琯动浮灰。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再借用诗圣《小至》最后二句吧：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呜呼，教妻儿备些腊味湘菜，温半盏家乡“酒鬼酒”，思绪在酒的催化下翻腾得乱了分寸……
我的家乡地处湘西，在邵阳与怀化交界的雪峰山里。那是个坐南朝北依山而居的古老村寨，村后大山是一片原始森林，怪石嶙峋，前方有两个偌大的鱼塘，东西方向各是二条峡谷，二条小溪沿着它由南向北流向村前的二个鱼塘。溪沟上伫立着的两座石板古桥，遥相呼应。穿过桥远去千丈外各是两座弧形茶园，茶园就像二颗巨大的绿色球体，茶树环绕盘旋而上，直至云雾弥罩的高处。鱼塘下是一片窄长的平坦之地，算是一个小“冲”。约有百十余亩良田。先辈族人们依赖它们自给自足。历朝历代人才辈出，也算是富庶宝地。在村的西南大山腰顶上有一汪大大泉池，池水深千尺。我们叫它“寒潭池”。传说它就是柳宗元笔下的小石潭。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四个春秋。
在我的印像中故乡的冬至就如同过年。尤其是大祭年的冬至节更是盛况空前，那丹楹刻桷，凿虎雕龙的宏大祠堂，分三堂二厅，松，柏，桐环绕，门前四棵巨大的石柱上雕画的龙凤图纹，栩栩如生，廊前是二桩木柱镌刻有一首红漆对联，喻意大致是繁支茂叶的意思。象征族如流水绵绵而长。字体如行云，书法高超不输大咖。堂前空旷。二颗千年禧树像一蓬巨伞，分列两旁。上享堂内神龛上供奉着祖先的牌位，画像。中堂为庭，空阔可容纳几千人，（以方便行大祭仪式。）。下堂为演古楼，大祭年的冬至节通常会有本族名流或商贾达人助资，在这演古楼演几出湘戏或花鼓，当然也被安排为主祭宾入座，或东厅香房品茶小憩。西厅香房为红，白事、物品贮放之处，分类摆放有：文案：笔砚纸墨，族旗，旌旗，等各分支蓝旗。礼案：竹札龙，札虎，札狮，礼炮，等一应俱全。香案：道家行道场之所有须陈设之物，或佛家行佛礼之所有陈设之物。乐案：陈设有锣，鼓，钹，镲，锁呐等司乐器材。婚台：花轿，盖头，胭脂等化妆用品。……这西厅是我儿时最爱去的地方，每次都会去捣鼓屋内的这些东西，除了寿台之物，其所有东西我都喜捣腾它。且不说那锣鼓司乐，就是那鸣礼之炮，十岁的大男孩也是无法掌控它的。一次，我称人不备，插入引线，装填些硝药，在其炮膛里塞入些干土，夯实了，偷偷伸至西窗外，炮管指向天空，依着窗台沿，（有后坐力，便于把控。）、点上引线，一声炸响，振耳发溃，由于填硝多了，巨大的后坐力连人带炮摔落在地，大人们听得突发的炮声，过来一瞧是个顽童，惊悚不已，被一顿训斥后，从此不再允许我这伢子进入西厅香房。
大祭年的冬至还有一项要事就是修订家谱，通常由族里年长的 一群“乡究”在冬至节前夕完成，新族谱会在大祭典礼上发送各家各户。 大祭仪式甚为繁琐，三炮、三鼓、三金、三大小乐、太多三了…。
更使我困惑的是：执事官那咬文嚼字、满口的古文，喃喃的腔调，几岁乃至十几岁的孩童那能听得懂说的是啥？每行一礼都是一旁大人提醒或被同祭宾的大人拉着绕场。一场祭礼下来少说也半个时辰。由于礼生众多，几乎涵盖所有在乡及回乡族人，故而设大宴聚餐。俗称：“冬至大宴”。直至所有主宾及礼生行礼仪式全部结束。这“冬至大宴”才停炉歇灶。这种乡村流水大宴最长会达三日。
年少时最喜爱的莫过于看戏，除了大祭年的冬至节，平常的冬至节前后，婚娶的新人，男方也会请戏班唱一场花鼓。所不同的就是，这戏会安排在午后进行。一群小伙伴，还有头崽号令！一听有戏，学也不上了，早早的就占据戏台下方的位置。伙伴们看戏除了看热闹，大多是为了抢些戏台上撒下的“红礼”。这“红礼”花样甚多：小红包，糖果，手帕，衣，袜，牙膏，香皂等。而我更钟情于戏里情节，那五花八门的服饰行头甚是好看，那一招一式的花枪派头令人神往，特别痴迷那在台上旋空翻腾的武生。看完戏后会不由自主的找块空地照样练着，还有那湘胡琴曲牌、曲调更有无穷的韵味与魅力，每一个曲调别有不同的味道！它会牵扯我的每一条神经，让我自然而然的随其节拍而亨唱。除了撒“红礼”，也有别出心裁的会把当红的旦角抛向台下，台下自然会安排些靓仔接下她。这时，台下一片躁动，一片欢呼雀跃。
自那日偷鸣礼炮后，这群顽劣伙伴的号令权自然就归属到了我手里，他们争抢的“红礼”自然也会随我一份，这是胆大获得的一份意外惊喜。一群人鞍前马后，甚为得意。从此顽劣不羁，误了学业前程，落了孙山。现在思来，到有几分惋惜！这就是我家乡的冬至，涤荡我心灵的冬至，它就如它的初雪带走了我灵魂中的每一粒尘埃，静静的扑向大地。它虽误了我的前程，却娱了我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