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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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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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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巢


“桃花都开败了燕子还没回来!”母亲盯着檐下的燕巢失落地道。

“唉,可能是老了,飞不动了!”

父亲看了看凋谢的花瓣,再看看空空的燕巢怅叹着。

母亲面容黯淡下来,愣愣的不说话,仿佛沉浸在对燕子的追忆当中。

往年桃花刚打苞的时候燕子就回来了,在春日的某个清晨,一家人还在甜梦中,就听见燕子叽叽、啾啾婉转的叫声,母亲便迫不及待的打开门,仿佛迎接远方的亲人。

一对燕子轻盈灵活的在院中翩翩飞翔,圆圆的脑袋,宝石般的眼睛,尖锐的喙,乌黑光亮的羽毛,俊俏轻快的翅膀,剪刀似的尾巴,在阳光下仿佛是一对活泼机灵的孩子。

母亲笑咪咪地找出大年三十打扬尘的鸡毛掸子,把燕巢周围再小心冀冀的掸一遍,然后用抹布擦净了窗台,在窗台上放上一个小碟和一个小碗,小碟里撒上米粒,小碗内盛满清水,像款待远行回家的游子。

今年直到立夏,还不见燕子回来,每次看到檐下的燕巢母亲就怅然若失,父亲要把燕巢捣下来,母亲不允,她唠叨着:“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也说不定明年就回来,把巢毁了,回来就没家了。”父亲见母亲心中还残存一份念想,也只好作罢。

某日清晨,檐下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母亲诧异中打开门,原来是一对麻雀在窗格上蹦来跳去,浑身灰不溜秋,土里土气,母亲呆呆地看了一阵,到厨房找出小碟小碗,如款待燕子般装上米粒、盛满清水,轻手轻脚地放在窗台上。

麻雀吓了一跳,扑愣愣扇动翅膀逃到房前的树叉上,母亲远远躲开去,那对麻雀看母亲走远,便试探着从树叉上飞到瓦沿上,不时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东瞅瞅,西望望,见母亲站的远远的没反应,便大胆的落到窗棂上,再观察、徘徊、犹豫一阵,最终抵不住美食诱惑,小心谨慎地跳到了窗台上。

如此数日,麻雀被母亲喂熟了,最后竟在燕巢里安了家。

我告诉母亲要搬出去住的时候母亲默不作声,父亲问:“新房子都装修好了?”

我说是。

母亲说:“新房子甲醛大,住进去人咋受得了,怕是要缓一缓。”

我很诧异母亲竟然知道甲醛这样的新名词,而且知道甲醛对人体的损害,我说没事,装修都用的是环保材料。

母亲又说:“那就白天还在家里,吃饭也方便,晚上去新房子睡个觉。”

我说那多麻烦啊,难得两头跑。

母亲有点不悦的道:“你就是犟,要搬,也得请风水先生看个吉日,保证一家人搬进去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父亲也郑重地说搬家是件大事,不能马虎,必须请个好先生看个好日子。

我看出他们是故土难离,便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父亲四处打听、寻找灵验的风水先生,某日一大早,二人虔诚地提着“四色礼”,揣着大红包出去了,黄昏时回来,母亲小心谨慎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纸,上面写好了搬家的吉时和忌讳。

我和妻子每天忙着搬家的事宜,翻箱倒柜,哪些东西是要搬的,哪些是要扔的,哪些要送人的,哪些要新添置的,父母时不时的过来搭把手。

我对母亲说:“你们也挑要紧的收拾一下,没用的就不要带了。”

母亲说:“收拾啥,我们不过去。”

我愣了一下道:“你们咋不过去。”

“高层房子,没天没地的住不惯。”母亲道。

我劝道:小区环境好的很,上下楼有电梯,门口就是超市,买东西方便,绿化也好,还有健身广场。

母亲叹息道:“一家子都搬走了,这老屋就不像一户人家了!”

我还想劝。父亲说:“你别管我们,搬过去,只管把日子过好,把娃子经管好,我和你妈这把年龄,不想挪地方,而且你爷、婆的坟还在房后坡上,上坟扫墓方便。”

我知道他们的执拗,多劝无益,无奈放弃。

搬进新家的第一件事是起火做饭,母亲走进厨房一看,L形的整体厨柜,智能抽油烟机,新型燃气灶,这些都是她没用过的东西,竟不知从何下手,只好退了出来和父亲坐在阳台上,拘束极了,吃罢饭,父母急匆匆地回老屋了。

我时常牵挂着父母,一有空就回老屋看看,老屋房前屋后始终保持着干净整洁,沿坎上两盆树桩月季被父亲养的花繁叶茂,旺盛极了。那两盆花我原本打算搬到新房子的,知道父母不走,便特意留下来,想不到我不在的日子,父亲对它倍加呵护。我的旧拖鞋母亲也没丢,洗的干干净净放在门口的鞋柜里,回家的温馨感觉一如既往。

发现母亲变的比以前更加唠叨了,她坐在院子的树荫里,不管熟人生人走面前过都要搭讪:“这娃子长的稀豆豆的,几岁了?”“提的那洋芋是今年的新洋芋吧,多少钱一斤?”“唉呀!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赶紧过来歇个脚。”

对于母亲的热情,有些人抱以礼貌的寒暄,有些人觉得莫名其妙,也有的给予积极热情的回应。时常没有人的时候,母亲就一个人盯着檐下的燕巢,看着麻雀叽叽喳喳飞进飞出。

我问父亲,母亲怎么变成这样了?父亲说这样也好,找人搭腔说说话,免得一个人像呆子似的。

父亲告诉我,他打算在立秋后雨水少的日子把老屋瓦房顶拆了换成树脂瓦,我疑惑好好的为什么要换瓦?

父亲深深的看着我道:“老瓦片又小又轻,有时鸟啊、猫啊都能把瓦踏窜位了,每年都要上房顶捡漏,房顶那么高,你从来没上过房顶,有一天我要走了,放心不下。”

我心里酸酸的,不知说什么好,想不到他为我想的那么长远。自打搬进新居后,老屋在我心中的地位日渐没落了,却忽略了这是父母一辈子拼搏的心血,是他们继承的祖业,希望能一辈一辈的永远传承下去。

我对父亲的决定鼎力支持,老屋房顶换瓦赶在立冬前完工了,天气一天天的冷起来,我再次劝父母搬进新房住,新房有地䁔。他们仍然不依,像往年一样支起了火盆,烧起了无烟煤。我无奈,只有千叮万嘱他们,烤煤容易煤烟中毒,一定要打开窗子通风。

一个寒冷的深夜,母亲突然打来电话,我吓了一跳,以为家里出了什么突发状况,原来有只流浪猫从窗缝里钻进屋,赖在火盆边不走了,母亲让我在网上买一袋猫粮。

我说养猫很麻烦的。母亲说:“好歹是条命么,这么冷的天,没有家多可怜,不收留它,怕是熬不过去的。”我知道母亲绝不会见死不救,便不在多言,自那以后家里又多了一个小宠物“招财”。

和父母分开住的日子,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他们身体,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就像风中之烛,已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一天夜里,父亲突然晕倒,母亲给我打电话,急得六神无主,我一边急忙联系120急救,一边和妻子往家里赶。

一家人匆匆把父亲送进医院,大夫说父亲情况很不好,是突发心梗,有效抢救时间只有24小时,让我们做好后事准备。

那一刻我感觉天都要塌了,我从来没想过和父亲生死离别会这么快到来,内心也完全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我惊慌、悲伤的不知所措,陪着母亲守在急救室外,心中默默祈祷,后悔过去的那些日子竟没有多陪陪父亲。

经过医生多轮抢救,父亲终于闯过了生死关,从急救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我心中告戒自己,往后一定要加倍珍惜和父母相处的时光。

父亲的病情渐渐稳定了下来,母亲就让我回老屋看看,把房前屋后收拾收拾,她还是那句老话:“屋里没了人,就不像一户人家了!”

我回到老屋,招财远远地就喵喵叫着跑了过来,檐下那对麻雀看见我,也站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瘦了不少,我学着母亲,给招财喂了食,在窗台的碟里撒上米粒,小碗内盛满清水,鸟儿欢快的跳到窗台上。

猫儿吃饱喝足了,钻回了窝里,鸟儿吃饱喝足了,飞回了巢里。

看着檐下的鸟巢,我忽然觉得家其实也是一个巢,父母就是守巢的人,没了这个巢,人就没了安身立命的根基,没了遮风挡雨的港湾和情感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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