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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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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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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颂

作者 刘施

南宋时期,合州赵性下临安参加会试。过三峡惊涛垓浪,动人心魂。殿试中,赵性以文斥秦桧,生命攸关。惊心动魄的故事,待笔者从头说起。

合州的赤水县是个小县,距合州一百里的龙多山下。赤水县城不到二十户人家,一只公鸡报晓,全城都能听到。县城只有一家店铺,一家饭馆。平时,店铺和馆饭都关着门,赶场天,才开门做生意。店铺掌柜汪大汉,平时挑起货物走乡串户,扯开嗓子喊;“买——针缝麻线火折子,桐油灯草洗脸布——”。县城的住户,平日里要买个木瓢,麻布,土碗怎么办?下雨天,或每天的一早一晚,去他店铺,汪大汉准在。赤水县城,原在合州上游的涪江边,秋季涨水,常被洪水淹没,因此,赤水县城才迁来这里。州里拨的钱,不够修县衙的,县太爷向知州大人诉苦:说“这点,哪够修县衙?得增加银两……”知州大人两手一摊:“上面只给这点,你问我,我问谁去?自己想办法——”。绅良赵二爷,听说这个穷山沟成了县城,甚是高兴。“这里叫县城,却没有县衙,还能是县城么?”赵二爷左望右盼,就是不见修县衙。他专程到合州,去州里的行馆,找到县太爷,说:“我赵家有一处院落,破了一点,愿低价卖给老爷作县衙。”县太爷甚是高兴,与赵二爷来看了。唉,哪是破了一点,几间不能住人的烂房子。养猪喂牛,问题不大,若作县衙,还不如岩洞好使。最终,县太爷给了点钱,全当买块地皮。这处烂房子,经赵二爷打发工匠修缮,又贴材料又贴工,嗨!还真弄出了一个县衙。县太爷一时高兴,赏给了赵二爷一个“落弟秀才”。由此,人们叫赵二爷为“落弟秀才”,他听了,摇头晃脑甚是得意。后来,龙多山的太虚道长告诉他;“落弟秀才”是应试不中的人。此后,别人叫他“落弟秀才”,他就不高兴了。要人叫他秀才,将“落弟”二字免去。如果有人非叫他落弟秀才,赵二爷也有话说;“我这秀才,不是别人落地捡来的,我为县里作了贡献,县太爷偿的——”从此,赵二爷收藏书了,他大字不识几个,买书收藏不是白费么?嘿嘿!装门面呗。在他们心目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无论怎么说,我这个秀才,是县太爷赏的,我也是县太爷的得意门生……。赵二爷去世后,儿子赵士亭继承了父业,赵士亭读过私塾,又勤劳持家。经过二十年的发展,他家更富了。赵士亭有良田数百亩,还有一百多亩地的堰塘。干旱年,哗啦啦的堰塘水,可以灌溉上千亩旱田。堰塘里养着鲫鱼,花鲢,白鲢什么的,在没有河道的赤水县,活蹦欢跳的鲜鱼,一上市,硬成抢手货。赵士亭增添了四书五经,三国志,史后汉书。他家藏书之多,在赤水县里,是大母指抵葫芦——顶呱呱。他有两房夫人,大夫人赵季氏,生性刁婆,仗着哥哥在赤水县有些钱势,赵士亭都得让她几分。她生有一子,名叫赵越。二房夫人赵于氏,知书识理,生有一子,名叫赵性。大儿子赵越属于嫡长子,五岁就送入《赤水学馆》上学念书。父母盼望赵越读书成才,好继承家业。二儿子赵性虽然聪明好学,毕竟是二房夫人所生,不属于嫡子,不受重视。没送进《赤水学馆》,赵性的读书学习,由他母亲赵于氏教育。赵于氏乃书香门弟,从小受家里教养。赵于氏的哥哥于建琰,饱读诗书,是合州的名士。几年前,于建琰上成都参加省试,取得了省试第一十五名。于建琰办的《濂溪书院》,学生一百多,名震合州。赤水县的《赤水学馆》,是赵季氏的兄长出资办的,赵越就读舅父的《赤水学馆》,一切费用全免。舅父还说;外侄用功读书,上州里的书院,不用赵家出钱,一切费用舅父全包。可是,事与愿违,赵越 不是读书的料,读书写字没精打采,不是读忘天书,就是常写错别字,每当先生发问,答的不是牛头对马嘴,就是张家湾扯到李家坝,让人啼笑皆非。

二儿子赵性聪颖。十岁那年,张先生出一上联难他,赵性楹联巧对,羞辱了不可一世的门馆先生。

门馆张先生,烂读四书五经,自称合州名士。持才傲物,动不动就训人,训学生。人称他——张先生。背后称他张扬先生,意思是——“很张扬的教书匠”。

《赤水学馆》每年搞年试,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应邀到场。

阴历八月二十七,是孔子的生诞之日。祀祭孔圣人之后,张先生当着学子与家长,让学子,背书,写字,或应答什么的。

考得好的,张先生夸上两句。考得不好的,会遭他训斥,甚至,还指桑骂槐地讥讽到家长。

张先生年试学生,学生与家长都紧张,怕试出什么差错。

赵越在张先生心目中,属不可教也的顽童。先生面前,规规矩矩,背离先生,就调皮捣蛋,天上都有他的脚板印。试到赵越时,张先生盯着他,心里道:给我答非所问,牛头对马嘴,我连你的父亲一起训,让你们记住——养子不教,父之过,你父亲将朽木交给我,我又怎么雕呢?我也是不可雕也。张夫子一指赵越,说:“你嘛,试你简单的,就以唐诗对句吧。我说上一句,你答一下句。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赵越回答说。

张先生念道;“沉舟侧畔千帆过——”赵越却答;千里江陵一日还。这——引起了同窗们的一阵哄笑,赵越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改囗答出;“门泊东吴万里船——”这样张冠李戴,引起哄堂大笑,张先生戒尺敲得书桌叭叭直响,“肃静!肃静——”张先生走近赵越,戒尺“叭”地一声,敲在赵越的书桌上,大声喝咤“你——想出风头,是也不是?”。赵越见先生虎起一张马脸,心里慌了。他东支西唔,半天答不上来。

张先生认为,赵越在调皮捣蛋。哼!他拿起戒尺,将赵越的桌面敲得山响,大声训斥:“你——你,也是赵家子弟,这么简单的唐诗,要张冠李戴。是先生没有教你吗?赵越啊赵越——你哪配天下第一大姓?你姓赵?有辱了皇家,你只能姓走,姓肖……(赵的繁体字为:趙)。你姓走之人,姓肖之人,哪算赵家子弟,你家是别类——是朽木不可雕也,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儿子答的一塌糊涂,赵士亭敢怒而不敢言。

赵性随父亲去看哥哥年试,听张先生这般欺落哥哥,又欺落他们赵家。很不服气,他走上前去,翘起嘴儿,说:“哥哥答不上,难道他赵家的弟弟,就答不上来了吗?”

张先生盯着这孩子——。问道:“你能答?……你答!你答呀——”

赵性张口就来。“病树前头万木春——”。

这孩子,还真答上了。张先生看了赵性,半人高的孩子,一脸的稚嫩。张先生很不高兴:我训人,你是驳我面子。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哼哼,我给你出难题,我不在唐诗里面选,我自作一上联,要你对不上来。

“我乃读书研学雄才大略。”张先生一拍戒尺,说:“给我答下联——”

赵性眨了眨小眼睛,傲视着:“我答上了,你又如何?”

张先生一听好笑,你就是才子,也一时难答出下联。滿不在乎:“你答上了,我就不姓张,我姓弓,我姓长……”

“你自己说的啊?”赵性仰起头,直盯着 张先生。

张先生手捋山羊胡须,摇头晃脑,说:“本先生说的,你又怎么样?哼哼!你给我答下联呀——”

赵性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张先生脑门,“你是捉笔摹字雕虫小计。”

张先生一听,就坐不住了。

张先生提笔将上下联写了出来,以便进行对照:

我乃读书研学雄才大略

你是捉笔摹字雕虫小计

张先生耷拉起脑袋,看过好几遍赵性的下联——赵性对的是反联。下联与上联对仗工稳,与上朕的尾字符合仄起平收,张先生左看看右看看,甚是难堪。

下联暗讽了咬文嚼字的张先生,让不可一势的张先生当众出丑。

自称合州名士的张先生,出的题,竟被小孩子嘲讽。张先生又大话在先,气得他,收起被盖卷走人。

张先生走后,赤水县的《赤水学馆》停办了。赵越读书,千甘万难,现在不上学了,他求之不得。赵越如释重负,嗬!钻龙多山的荆棘丛林,爬上大树取鸟蛋,挖陷脚坑呐,在人背后贴“我是猪狗”的纸条呀,搞起恶作剧,格外开心。赵士亭没少用黄金棍教育,唉,赵士亭对这个嫡长子不抱希望了。开始培养赵性。

赵性十四岁时,赵士亭的姐姐赵士英,与姐夫于建琰来赤水祭祖。祭祖间隙,于建琰要考考赵性。他从书箱里拿出一本书,说:“这是《周敦颐诗集》(三十四首),读过么?”。赵性摇了摇头,“只读过周敦颐的《爱莲说》,这些,没有见过。”于建琰将书交给赵性,“三天时间,你能背颂它,就带你进《濂溪书院》——”赵性一听,可高兴了,回道:“不用三天,我看一遍就能背。”于建琰将《周敦颐诗集》交给赵性,赵性看了一遍,竟一字不差的背颂了下来。于建琰甚是惊喜,发现外侄能过目成颂:他若参加省试,会试,有先天优势。什么四书,五经,四经三史,死记硬背费时费神,他却如装进脑子里。于建琰对赵士亭说“外侄,是个可塑之才,明天,我带回《濂溪书院》,好好培养。”

于建琰在合州办的《濂溪书院》,有学子一百多,在川东道名气不小。

三江交流处的合州,山清水秀,文人汇集。东水门内,耸立一座《会江楼》,杜甫在此作有《送祁录事归合州苏使君》,诗中的;”江花无尽会江楼>”使这《会江楼》闻名瑕尔。江对岸的学士山上《濂溪书院》名气更大。周敦颐在合州任通判时,他在合州开办起这《濂溪书院》。

北宋嘉佑元年(公元1056年),周敦颐(字濂溪)出任合州通判时。全州竟然没有学府,周敦颐在合州一通查看,发现嘉陵江东岸,有一座小山。他渡江过去,到山顶往下一望,嗬!三江之上,白帆点点,风景很美。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周敦颐一打听,是合州乡绅张宗范的私家花园。周敦颐登门拜访,与张宗范共商州学之事。张宗范崇敬周敦颐的人品学识,答应了他的请求,把私家花园捐献了出来,办起了《濂溪书院》。周敦颐还请了名人来讲学,苏洵、苏轼、苏辙等都邀来讲过学。合州读书蔚然成风,每年都要出进士。张宗范在山顶修筑一座亭,周敦颐挥毫写下了“养心亭”。他意味深长地说:“人,贵在养心也。”周敦颐在亭外种植了一畦莲荷,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格,他挥笔写下《爱莲说》。养心亭,是《濂溪书院》内的一座亭子,古朴典雅,座落于滿目翠绿之中,学子们课余时,真是谈心研学的好地方。

于建琰多次会试不中,就潜心下来续办《濂溪书院》。

赵性到合州《濂溪书院》后,就在书院里读书与生活。

《濂溪书院》有三百多亩地的院产,好一派田园风光。一湾的稻田,黄澄澄的谷穗,飘香在美丽的嘉陵江畔。学士山黑油油的土地里,长出的莴笋,空心菜,菠菜什么的,漫山遍野,青翠欲滴。当你下土里寻视,还能发现那一片又一片绿色的藤蔓里,隐藏着又白又大的冬瓜呢。种出的粮食和菜疏,使书院的生活有滋有味。新米稀饭,即糯又稠酽。刚从土里采摘来的空心菜,绿油油的一大盆,又脆又嫩。大热天的冬瓜绿豆湯,喝上一囗,那个爽啊,再热的三伏天,也感觉一股凉风,更像是吹进了你的肚子里。书院只僱了两个人,春耕秋收的农忙时节,于先生就带学子们忙农活。最小的赵性,从不落人后,栽秧挞谷,施肥除草,总是抢着干。“性儿,你人小,当心身体……”舅父担心外侄累坏了,没想到,赵性干起农活儿,全没富家子弟怕脏怕累。他下田栽秧,光起脚杆水田里走来忙去,蚂蝗爬上大腿,他抓来甩了,没让耽误栽秧。舅父看他大腿上渗血,劝他歇一歇。赵性说;“我一歇,就与别人秧行拉开了距离呀,这点小伤,挺一挺,也就过去了”。那年夏天,一大片大片的包谷林,枯黄的叶片里,隐藏着金灿灿的包米。收获来临,于建琰在包谷林边搭了一个木台,晚上,他带上猎叉,住木台上守夜。一防野猪,猴子偷吃,二防夜贼偷包谷。赵性抱床被子,住进了木台上。“舅父,嘿嘿,我来与你搭个伴,有野物什么的,我会弓箭……”。赵性死赖硬磨,陪他舅父守夜。赵性深爱他的舅父,尊敬他的舅父,时常尾随,就像个甩不掉的小跟班。于建琰谈经论典博学多才,摆的龙门阵,见闻广,又新鲜有趣,这一切的一切,深深地吸引着涉事未深的赵性。一天深夜,于建琰闻到一缕山臭味,说;“不好,有野物。”突听一声嚎叫,包谷林里窜出一只金钱豹,它眼露凶光,胡须一抖一抖地,朝他俩张望。但听它吼叫两声,像要跳上来咬他俩似地。于建琰从木板上摸出猎叉,手拿猎叉站立台上。赵性摸出弓箭,瞄着,以防它扑上来。于建琰对身后的赵性招呼道;把弓收了,快敲锣!赵性拿起锣,当当当地敲了起来;“打豹子呀,打豹子……”。于建琰打起火折子,点燃了火把,拿在手里,朝着金钱豹的方向直摇晃。野兽怕火,金钱豹更是怕火,它望着火把,颤颤巍巍地回退。片刻时间,无数的火把从《濂溪书院》里窜了出来,很快地,这些星星点点,汇成了一线火焰。响彻山湾的喊声,深夜里无数的火光,终于使金钱豹惊吓了,它一转头,朝山野飞窜而去。过后,于建琰问他:“怕么?”赵性摇了摇头,说:“有舅父在,我什么都不怕!”

赵性二十岁那年,上成都参加省试,取得了省试第一名——省元。赵士亭,欣喜若狂,特地租了一匹枣红马,赶到合州,让儿子跨马游街。合州的知州大人,带领合州的大小官员,过江来《濂溪书院》庆贺。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中,送上了油光闪亮的匾额,匾额是黑底金字,上书《巴蜀省元》四个大字,高高地卦在书院的大门之上。由此,《濂溪书院》名气倍增。嘉陵江上游的顺庆,下游的重庆,求学者源源不断地奔向《濂溪书院》……

于建琰将《濂溪书院》,继周敦颐后。又一次红火起来。

年过五十的于建琰,个子高高,身体健壮,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能善于表达感情和传递信息。他头戴方巾,腰系丝绦,穿着整洁,清爽,给人以和霭而威严。于建琰讲《论语》,《诗经》,又讲周敦颐的《爱莲说》,《养心亭记》……

一通课完,学间休息。

第二通课,于建琰将书往书桌上一放。呷了一囗茶,说;“这里山高皇帝远,还是给讲讲时政吧——”于建琰多次到过临安,所讲的见闻,即生动,又新鲜,很有吸引力。

讲到生动处,赵性热情鼓掌,讲堂里,响起了满堂的掌声……

于建琰讲道;“秦桧是主和派么?不是。他是借主和之名,行勾结金国之实。为什么呢?我前一次赴临安会试,了解到我朝的很多现状。秦桧被俘去金国,却又被金国放回了临安作官。他的一亲属是伪政权高官,却密信往来。岳飞大败金兵于诸仙镇后,金宋的战事,宋朝已经取得优势。秦桧却以十二道金牌急调岳飞回京,并杀害于风波亭,为岳飞鸣冤叫屈的官员,被秦桧陷害的,可以列一大串名单”

于建琰的言论,对赵性影响很大,他一心想考取功名,报效国家。

于建琰去过镇江,考查过黄天荡战场。课堂上,他绘色绘色地,讲起了梁红玉击鼓抗金兵的事迹;在黃天荡的芦苇深处,梁红玉指挥大小船只,用火箭焚烧金兵战船。梁红玉三通鼓响,驾船痛击金兵……帼国不让须眉的梁红玉,震撼了赵性。

赵性勤奋好学,而且刚强正义,对有势力之人,一贯以冷眼视之。奸贼秦桧勾结金人,把持南宋大权,诛杀异己无比愤怒,恨不能为国为民除害。

 三

绍兴二十三年(公元1153年)的十月,赤水县的稻谷丰收。秋收之后,赵性要去临安,参加明春的会试。

学友张介,万州人,也要去临安赴考。今秋,张介回万州筹备路资。临走时,与赵性约好,到临安同住《高升客棧》。

去临安参加会试,路途三千多里,山高水险,困难重重。去临安,一条走旱路,其路费用比行水路少,从合州去重庆的驿道,由重庆去荆州,荆州到襄阳,襄阳到江宁府(南京),江宁府再到临安。这一路有官道,驿道,青石板路。二十两银子足够了。若行水路,得搭乘装货的大船。一路要展转,来回得三四十两银子。为赵性去临安会试,于建琰安排于沾陪同,于沾随于建琰去过两次临安。

于建琰膝下无儿无女,但有十几个养子,这些,都是他收养的孤儿,虽然都让他们姓于,但这些都尊称他为先生。于沾,就是其中的一个。

去临安前,于建琰给他俩讲了一件事,“绍兴十二年,我参加会试,试卷发挥不错,但还是落了榜。我到吏部查卷,查红卷(以朱砂笔的誊录卷),我竟有犯忌的文字?我要求核查墨卷(原始卷),吏部不准,说犯忌的墨卷已封存。有人到吏部打探到消息,于建琰的墨卷关联到秦熺。是秦桧会试舞弊!于建琰的墨卷,被人将秦熺的墨卷进行了偷梁换柱,秦熺中了探花,于建琰作了秦熺的代笔!

于建琰吩咐;“在临安,寻机会查我十二年前的墨卷,这是秦桧会试舞弊的铁证啊……”

合州,是个水码头,管驿门外的嘉陵江畔,每天停靠近万只船。

年过三十的于沾,他去了水码头打听,回来说;“一个叫熊老五的货船去镇江,要顾前驾长马老三,马老三提的条件,熊老五说高了。昨天没有谈成,约今上午再谈。

赵性听了很关心,说,“我也去听听。”

一只已经装满稻谷的大木船,正待起航。

于沾带赵性上了船。这时,熊老五正与一汉子谈着,汉子身边站了个瘦瘦的小姑娘。

熊老五对汉子说;“马老三,我请你,是高看你,你提的条件,高了。”

马老三,年过四十,头戴破头巾,身穿破旧布衫,腰用稻草绳系着,风一掠,破衣口露出肌肤,他古铜色的脸膛,一对眼睛明亮有神,给人久经风雨的感觉。马老三一脸苦涩。

年过三十的熊氏买菜回船,背篓里装满带叶的红萝卜,手抱一只大白鹅,她招呼道;“马老三,作我们的前驾长吧,亏不了你——”

马老三滿脸愁容,;“老板娘,我有难处呀。”

熊氏苑尔一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能解决的,都好说。”她说后,就背着菜,抱起大白鹅往后舱去了。

“这码头上,前驾长有的是,为啥要你?看你是条汉子。那年驾船,你病倒床上,船过瞿塘峡,你拖着病驾船。这次,我还你人情,你呀,提条件不能过高,说不好,我只好另外找人。”

“熊老板,就两条吧:去镇江来回三两银子,我上船,预付一两,我母亲病重需钱。我这侄女,给老板娘打下手,不要工钱嘛,打个饭平伙吧(只管吃,没工钱)。”

“预付银子,船上没这规矩。”熊老五瞥过那丫头,见她衣着褴褛,身体瘦弱,很不高兴“你到是能干人,可这小丫头,能干啥?船上也不安全嘛。”

“你,为难熊老板嘛。”赵性插话了。

“没办法呀。母亲病倒床上,我一走,家里没人。这丫头,是我二哥的女儿。三年前,他驾船,在瞿塘峡遇难,留下这个女儿。她,在街头讨饭,讨得才吃,我一走,她得饿死,我得带上她——”

从后舱出来的熊氏,塞给丫头一个饭团。丫头抓起饭团,直往嘴里穷吞。

“快,谢谢老板娘——”马老三对马丫头说。

马丫头,穿一身补巴衣裤,双膝下跪,一边穷吞饭团,一边磕头,样儿甚是可怜。

赵性一股热泪,夺眶而出,对熊老五慷慨言道;“熊老板,他母亲那一两银子,我出。这个丫头,怪可怜的,留她在船上吧。”

“这丫头会游泳么?”

“会游,她父亲从小就教过,她在船上,不会出事。”

马老三这才说,“赵公子都这么仗义,我不能见死不救。暂时收下她——”

马丫头望了望她的三爸,马老三对熊老五:“老板,这丫头,饿的不行了……”

熊老五朝后舱嚷道:“老婆子,将丫头带到后舱去,锅里那点剩饭,给她——”

“丫头,跟我来——”熊氏对马丫头说。

马丫头抹去眼角的泪水,颤颤巍巍地跟熊氏往后舱走。熊氏将马丫头带到后舱,从锅里端出一碗米饭,插双筷子在碗里,说;“丫头,端去吃。”

马丫头接过来就吃,吃着吃着,马丫头眼角渗出了泪花,这是她幸福的眼泪啊。

马丫头,是合州城外盐溪桥边的人,父亲马老二,是船上的前驾长。家里无田无地,父亲长年跑船,她从小随母亲在合州码头,替船工缝补衣裳,船工都是穷干人,给一船的人补衣裤,也就得些残汤剩饭。若是哪一船人给上一两个铜钱,那算是开了天恩。日晒雨淋,冻饿饥寒,使这丫头身体单溥,面黄饥瘦。父亲跑一次船,会给母亲留下些钱,日子虽苦,但也勉强度日。三年前,父亲要随船下镇江,临走那晚,父母吵架了,母亲不让去,说闯三峡危险,一旦回不来,扔下孤女寡母的,咋活呀?那天,父亲吻了她枯瘦的脸,说;丫头,爸回来给你买花布,让妈给你缝件新衣裳,还买块肉回来,一家人打回牙祭吧。父亲走了,她一直盼着父亲回来。她从小到大,从没穿过新衣裳,都是捡别人的破衣,改一下自己穿。听人说肉好吃,可她从没吃过呀。父亲说是两个月回来,两个月,六十天吧,她每过一天,就往床下扔一颗鹅卵石。这天,她数了数,床下的鹅卵石,有三十二颗了,她幢景着父亲回来,穿新衣,吃肉的滋味,该有多美呀……这一天,一个船工闯进家来,告诉说,她父亲驾船过三峡,船毁人亡,连尸体都没找着。母亲说是去三峡祭江,一去就没回来了。她饿得不行,只好拿起碗,到合州讨口要饭……是三爸找着了她,说;丫头,跟三爸去吧,有三爸吃的,也会有你的一口饭吃。就这样,马老三带她,来到熊老五的船上。她暗暗在心里说;手脚放勤快些,希望老板能收留自己,只要能留下来,再苦再累,我什么也不怕。

“老板娘,有什么活儿?”马丫头主动对老板娘说。

熊氏一指那篓红萝卜,说;“用来做泡菜的。会做么?”

马丫头点点头,就去干活儿了。她用刀将萝卜叶削去,洗尽萝卜,放进了泡菜坛。萝卜叶呢,喂鹅的好饲料。那后舱边,一个大竹筛子上,站着一只大白鹅,呀!这大白鹅真美!通身的雪白羽毛,像是穿了白色的外衣。马丫头用手摸一摸,滑溜溜的,舒服极了。它小小的眼睛像两颗小黑豆,有趣的是,它长长的脖子,高高地昂着头,朝她望来望去。马丫头将萝卜叶切得细细的,用盆装起,走到竹筐边,“哩哩哩哩”几声呼唤,细叶扔进筐里。大白鹅展了两下雪白的翅膀,欢快地吃起菜叶,它一边吃,一边朝她嘎嘎嘎地叫,像是热情欢迎,这位新的小主人,喜得马丫头眉开脸笑。

“我货船到镇江,不直接下镇江。先运谷子到重庆,谷子交了,还要收几家作坊的蚕丝,蚕丝装滿了船,才开船下镇江。货物要转换,什么时候装滿,什么时候开船,我说不准——”

赵性笑道,“我下临安赴考,是明年开春。搭你的船,时间赶得上……”

“在船上,我们吃啥,你们就吃啥。大米饭,尽吃,菜呀肉呀,没得,我坛子里的泡菜,吃好多,抓好多——”

赵性点点头,回答老五说;“于沾给我讲过,要吃渾,船靠码头,我们上岸进馆子……”

一切准备工作完善,熊老五走进后舱,向马老三一挥手说;开船——

前驾长马老三走到船头,拔出稳驻船头的竹篙,手持那竹篙,朝岸边一点,撑船离岸,船朝江心驶去。前驾长,是木船上的领航,负责探水路,操纵前梢,调整方向。船行下水的关健人物。他手持的竹篙,似乐团指挥手中的指挥棍,他站立船头,要注视航道前方的一切,凭着经验和智慧,让木船在千里川江安全行驶。若感觉左边有暗礁或者漩涡,会将竹篙高举右上空,在空中挠一圈或者两圈。一圈表示暗礁,两圈表示漩涡。后驾长会根据前驾长的提示,釆取左扳舵或者右扳舵。

船到江心,后舱撑舵的熊老五一声长吼;么哦吔喔,么——

他这一声长吼,就是信号;要船工扳动挠和桨,开船喏!

十个船工走到前船,各进各位,扳动起了挠和桨。

熊老五唱起了《川江号子》:

“川江号子高声唱,

船工扳动挠和桨,

急流险滩任我走,

船在江上追太阳。”

十个船工合拍地随熊老五的号子,吼唱着:

“咳嗨,哟嗬哟嗬,

咳嗨,哟嗬哟嗬,”

船工奋力划船,木船顺江而下。

十月金秋,熊老五的木船离开了合州,沿着嘉陵江奔往前方。

第二天黄昏,船到了金竹岭。

太阳卦在天边,照跃着蜿蜒流淌江水,照跃着山岩峡谷。

船过小三峡,江水平缓,木船停靠岸边,又要停一晚上了。马丫头将一锅米饭,从后舱端出来,放在船板上,熊氏喊开饭了,船工围着饭锅席地而坐。一会儿,马丫头又端出一盆泡菜。船工围着吃饭。

于沾问熊老板,你说的青波鱼,在哪个滩头?

熊老五告诉他,说:“船过三峡的夔门关,有一处滩头的青波鱼,又鲜又嫩,那个时候,我老婆子,给你们做一锅醋湯鱼,你吃一次,要回味一辈子……”

熊老五的老婆,熊氏,瓜子脸,漂亮的脸蛋,一笑就现两个酒窝,甚是好看,她皮肤微黑,是长年太阳晒出来的。

熊老五说:“这个马老三啊,几年前,是我船上的前驾长。”

赵性问道:“船行江上,主要靠舵手嘛,这个前驾长?”

熊老五说;“船走下水,过滩闯险,靠前驾长的竹篙,我们川江上有句俗话:前驾长滩头打晃眼,全船的人丧黄泉——”

马老三接口笑侃道;“哪船有人丧黄泉,我捡个寡妇好过年。哈哈哈——”

在后舱洗锅的熊氏,拿饭瓢指了指马老三,笑道:“你呀,嘴里没有一句好话——”

马老三忙插话打趣,“我们的老板娘,又漂亮又会做菜弄饭,一朵美鲜花,插在我们的熊粪上了,哈哈哈……”

熊老五反嘴相讥:“我是熊粪,你就是了马粪。嘿嘿……”

熊氏也助阵她丈夫,笑骂道;“马老三,都四十的人了,为啥找不到老婆?你滿嘴的马粪,没有鲜花愿意插进马嘴里,嘻嘻嘻嘻……”

赵性第一次生活在船上,船工们喜怒笑骂的生活情越,让他看到了热情洋溢的船工生活。

马丫头背上背篓上岸,走进了林间,去为大白鹅打草。夕阳落到山岭之巅,山岭下,绿荫丛中,摇曳的各色菊花星星点点,马丫头打草间歇,奔来蹿去采摘花儿。一会儿,她采回来一簇黄色的菊花。上船对老板娘,说;“这菊花多好看——”

“放在尾舱上,插着吧。”熊氏一指后舱。

马丫头到尾舱,将菊花插进一个土罐里,淋了点水,夕阳下,黄色的菊花,金光灿烂,显得格外艳丽。

马丫头欣赏着菊花,枯瘦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手拿书卷的赵性,走来对马丫头一笑,“马丫头,你很喜欢花呀。”

马丫头望着赵性笑笑,“赵公子,你喜欢花么?”

赵性说,“喜欢,我最喜欢莲花——”

“荷塘里开出的那种花?”

“对。”赵性背朗起《爱莲说》,背朗后,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你说的,我听不懂,反正,你们文化人,说的话,就是好听。”

赵性说;“你们也是出淤泥而不染……不是么?你们穷到讨口要饭,不去偷,不去盗,凭劳动养活自己……”

马丫头想起了父亲,说;“我爸说,要作好人,不要做坏事,他常说,盗个鸡蛋吃不饱,一个盗名传到老。”

熊氏嚷道:“马丫头,吃饭了——”

马丫头忙走了去。熊氏一指灶台,“给你留的饭,端去吃嘛。”

马丫头端起那碗饭,甚是高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马丫头吃了饭,走到竹筛边,大白鹅立即展了雪白的翅膀,一阵扇翅,一阵嘎嘎地叫,像是欢迎小主人。马丫头将拔来的青草喂它,这青草它可喜欢吃了,红嘴啄草格外欢快。硬是让马丫头看得喜滋滋的。

马丫头吃过饭,见熊氏提木桶要去船边打水,就抢过木桶,说;“老板娘,让我来吧。”

熊氏说:“好吧。吃的水,要用后船的水。”

马丫头有些不解,“为什么?”

熊氏解释说:“船头的江水,水浅,渾渾浊浊,用来洗手,洗脚,洗东西。后船的江水,又深又清澈,才可以用来烧水煮饭。”

马丫头拿起木桶,来到后舱,把木桶扔入江面,得利用惯性,让桶绳牵动木桶下沉,木桶口入水后,就可提上来一桶水。木桶打井水,糸有坠铁,能使木桶下坠入水。这船上的木桶没系坠铁,全凭手摇桶绳的惯性。

马丫头摇动桶绳,木桶只在江面上晃来晃去,木桶的口不下沉,就是吃不进水。马丫头不停地抖动桶绳,木桶始终在江面上飘来飘去,眼看打不起来水,马丫头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熊氏一看笑了,说;“没在船上生活的人,木桶打不起水。”熊氏走近马丫头,接过桶绳,像耍杂技似地,手一抖,木桶囗“朴通”一声,翻身钻进水里,熊氏提起桶绳,提上来滿滿的一桶水。

马丫头一拍脑袋,叹道;“我呀,真笨——”

熊氏笑道:“你不笨,船上的活儿,得慢慢学。”

马丫头点点头,“我学,我学,我得好好学。”

熊氏走后,马丫头提木桶到船边,练习木桶打水,练啊练,练得滿头大汗。赵性见了,说;“丫头,看把你累的,歇歇吧。”

马丫头一脸苦笑,用手袖口抹了抹一脸的汗,说“累点没啥,我得练会。”

赵性;“这是为啥?”

马丫头;“学会了船上的活儿,我可以留在船上,就不饿饭了。”

第二早,天还没亮,大白鹅就嘎嘎嘎地叫个不停,马丫头去竹筐查看,嗬!它下了一个鹅蛋,她高兴地拿去给灶台生火的老板娘看。熊氏说,“别出声,给你煮了吃。”

马丫头受笼若惊;“这么贵重的鹅蛋让我吃,不不不,再过些时候,生多了,让一人一个……

熊氏抿嘴一笑,傻丫头。好,将它存着吧。”

熊老板,也是船家长,在川江行船三十年了,经验丰富,结交甚广。熊老板即帮客人运货,又代做转运货物的买卖。这一次,谷子交给重庆粮行后,待收购一船蚕丝,运往镇江。到了镇江,将蚕丝买给织造行。又买进景德镇的瓷器,返回重庆。熊老板告诉赵性,说:“到了镇江,你们去大运河的甘露口,那里,有去临安漕运码头的船……”

长江上运行,风险很大,多少下三峡的货船,在三峡遇难。

长江三峡中,最险恶的是瞿塘峡。

那天黄昏,船到白帝城歇稍。第二天再去过瞿塘峡。

熊氏买的鹅,是让船工打牙祭,吃了增加体力,好冲瞿塘峡险滩。熊老五说;“这里有民谣,过了瞿塘峡,阎王放你回了家。过瞿塘峡吃鹅肉,喝鹅汤——谐音是与恶斗,过恶浪。”

杀大白鹅前,熊老五在船边磨刀,马丫头的心都碎了,这么好的一只大白鹅,却要被杀……

熊老五从竹筐里抓起大白鹅,它不停地扇动翅膀,眼望着马丫头嘎嘎嘎地叫,马丫头一阵心痛,眼泪漱漱直掉,她捂着脸,低着头,一阵痛哭……

晚饭,熊氏煮好一锅鹅肉,让船工们吃。十二条汉子围着那口锅,十二双筷子抢鹅肉,你争我夺,豪不手软,一阵风卷残云,眨眼工夫,一锅鹅肉抢完,连汤都喝得精光。赵性与于沾没加入抢鹅肉,看船工那付饿抡相,捂着嘴,格格地笑个不停。

熊老五告诉赵性:“前面瞿塘峡,是长江上最危险的滩,你下船步行吧,过了瞿塘峡,再上船……”

赵性回道:“我七尺男儿,岂是贪身怕死之人,我不上岸,随你们一起过险滩……”

赵性对于沾说;“你下船吧,到前面的滩头等我们。”

于沾看到奔腾汹涌的江水,使人心惊。他口不由衷说;“我七尺男儿,你不下船,我也不下船——”

久经社会的熊老五,替于沾解危道;“赵公子,让他下船去,前面滩头买些青波鱼,让老板娘给大伙煮锅醋湯鱼。”

马老三嚷道:“买青波鱼,要选活的,到时,好尝一尝老板娘的——醋湯鱼。”

于沾马说;“好的,我买青波鱼——”

熊氏交给于沾一个竹篮子,一个酒罐,说;“小兄弟,记住啊,给熊老五装一罐好酒——”

于沾拿起竹篮子和酒罐下船,走船跳板时,熊氏叮咛道“装好酒啊——”。于沾回道:“忘不了,给熊老五装罐好酒——”

马老三嚷道;“于老弟,滩头的渔家妹儿漂亮,你去买鱼,别成了赵巧儿送灯台,一去永不来。变成了渔家的上门女婿——”

赵性问道马老三;“鲁班——有个我们赵家的徒弟,赵巧儿——”

马老三说;“说来巧了,你们赵家,出了个自作聪明的赵巧儿——”

马老三谈起了这个民间传说:“很早以前——鲁班有个徒弟叫赵巧儿,他手艺虽好,但爱耍小聪明。一次龙王大寿,鲁班做了一个漂亮的灯台,让赵巧儿下海给龙王作寿礼,还给了赵巧儿一壶酒,告诉他;灯台下海时,能避开海水,让你平安在海下走。这灯台走一段,得往灯台里加酒,走一段又得加酒。你记住,灯台里不能干。将灯台送给龙王,龙王会派虾兵蟹将,送你回来。赵巧儿拿起灯台下海,海水立即分开,赵巧儿在海底行走,走了一段,灯台里酒快干了,准备加酒。但他一想,这么好的酒,何不留着自己喝。他没有加酒,而是朝灯台里撤尿。赵巧儿走了一会儿,灯台就熄了,灯台熄灭后,海水不能避开,赵巧儿被海水淹死了——”

马老三讲完后,捂嘴一笑,说:“赵巧儿送灯台,一去永不来。是讽刺自作聪明的青年人。我调侃于沾,让他带个渔家妹儿回来——”

在后舱煮饭的熊氏,一瓢水朝马老三泼去,笑骂道;这样的好事,你马老三该去闯啥。好让渔家妹儿收了你的马心。

熊老五见马老三,被一瓢凉水浇头,冷得一颤,朴吃一口笑了,马老三正要发作。

熊老五大声喊道;“前驾长,开船啰——”

船工立即各进各位。马老三忙拿起竹篙,到前船撑船。

熊老五走进后舱,手把舵,大声唱起;“么喔㖿喔,么——”

熊老五撑舵,十个船工奋力划动桡桨,迎着风浪奋勇前进。

滿载蚕丝的货船,奔闯瞿塘峡——

瞿塘峡,只有十多里水路,却是令人屏息的一段江峡。两岸如削,岩壁高耸,大江在悬崖绝壁中汹涌奔流,自古有“山险莫若剑阁,江险莫若夔门”。瞿塘峡西起白帝城,东到巫山的大溪。河道狭窄,河宽不过数十丈。最窄处仅十几丈。两岸峭壁相逼,夔门似一巨石。它两岸若门,堪称天下雄关:“锁川江之水,扼巴蜀之咽喉”。

木船一出白帝城,就可远望瞿塘峡。峡前,两岸山林葱笼,山林间,插有不少的招魂幡。赵性看见,有妇女,儿童,大娘,老太爷,有的披麻戴孝,有的手拿招魂幡,哭着,喊着;某某某 ,某某某,你回来哟……

哀声四起,甚是凄惨。

熊氏对赵性说;瞿塘峡,船毁人亡的不少,人死在河里,水恶浪急,连尸体都找不到,家里人来祭祀,只好在山林里插招魂幡……

熊老五高站后舱,双手抓住舵,驾驶着船。前驾长马老三手持竹篙,全神贯注夔门那耸立的巨石。

汹涌的江水,愤怒地奔向那巨石——夔门,江水奔到夔门,转头向东奔流。夔门——山陡水恶,过往的船工,无不胆颤心惊!

熊老五手扳船舵,唱起高亢尞亮的《 过滩号子》,前船划挠的十个船工,跟着熊老五的川江号子的节奏,唱起哟嗬嗬,划哟划哟——。急流险滩的江面上,船工们战恶浪,斗狂风,唱起了震撼人心的《川江号子》;

“哟嗬嗬,划哟划哟——

哟嗬嗬,划哟划哟——

一阵吆喝,一声长啸,

任你险滩风浪高。

弟兄们挥动挠和浆,

飞船似箭冲浪潮。

哟嗬嗬,划哟划哟——

哟嗬嗬,划哟划哟——

瞿塘峡呀,夔门关,

任你滩险山崖高。

齐心协力闯三峡,

川江号子冲云宵。”

突然间,狂风大作,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像赶集似的,一个劲儿地压向低空。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天空,一阵响雷惊天动地,倾刻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奔湧的江上,雷雨中掀起一阵阵巨浪,一片可怕的黑暗像贪婪的恶魔一样,要把整个江面吞掉。

黑暗中,木船朝夔门巨石急奔而去。

马老三披着散乱的头发,全身己被雨水,江水冲得湿淋淋的,他可怕的脸上,闪现着两道如炬的目光,直视着那巨石——

赵性见马老三淋成了落湯鸡,拿起斗笠,去给马老三戴上头顶。马老三一把扯下来,将斗笠扔进船里,怒吼道;别管我——

熊氏吼道;赵公子,别给他戴,会遮了他的眼睛。

赵性走回后舱,一股浪涛打来,将后舱插的菊花打入了江水,马丫头立即拿竹篙去勾,突然船身一癫,将马丫头癫进了江里,她展动双臂,在江面拼命朝着船游,一个浪涛朝她袭击,她被打沉了。突然,她的头,又露出了江面,她披头散发地,在江面上一沉一浮,她拼命游泳,她拼命挣扎。朝着船赶……

熊老五高唱《过滩号子》,划动桡桨的十个船工高唱;哟嗬嗬,划哟划哟。哟嗬嗬,划哟划哟……

人与大自然的殊死搏斗,惊天地,动鬼神,震撼人心!

赵性大喊;马丫头掉江里了,马丫头掉江里了——,船工们,没人理会,只是拼命地划动着桡桨,呼喊着川江号子;哟嗬嗬,划呀划呀,约嗬嗬,划呀划呀……

赵性就朝船头的马老三大喊;马老三,马丫头掉江里了!马老三,马丫头掉江里了——

马老三闻声一回顾,江面上挣扎的马丫头。毅然转朝前方,注视着那巨石。

马老三对众人大喊;别管她——快划船——

夔门巨石就在眼前!

后舱撑舵的熊老五大喊:“马老三,点开它——”

马老三用手抺去一脸的水,手持竹篙,凭全身力量,向那巨石一点,听得“呯”地一声,船头离开巨石,熊老五趁势将船舵往右一扳,但见,船像一支离弦的箭,离开那耸立的巨石,顺着急流,飞奔前方——

赵性再回头一望,一股巨浪将马丫头淹没了,马丫头的头,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江水之中,再也见不到马丫头的头影儿了……

船,冲过了夔门险关。

船工们齐声唤呼:“过了,过了!夔门——我们过了——”

熊老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赵性看到人与大自然的拼死搏斗,动人心魂。

过了夔门关,狂风暴雨也停了下来。船朝岸边靠去。

船一靠岸,马老三才悲从心起,他倒在了前舱,一脸的泪水,嚷着:“丫头,我的好侄女,三爸救不了你,我该死,我该死呀……”他以拳对自己脑袋,胸口一顿乱捶。

熊老五大声喊;伙计们,把马老三扶进后舱,别让他着凉。赵性回望远远的瞿塘峡,想起马丫头掉进江里,面朝着船,一浮一沉地,那种求生不能的惨状,潸然泪下。

马老三被人扶着,他没有去后舱休息,而是迈步到赵性身前,伤感地说;“赵公子,请给我丫头写张招魂幡吧。”赵性有点为难,说;“这招魂幡,我可没写过呀。”马老三,抺了一下眼泪,言道;“我说,你来写吧……“

船靠岸边时,全体人员都下了船。

熊氏将招魂幡卦在了一棵大树上,马老三朝着马丫头遇难的方向,端着一碗米,抓起米,一把一把地朝江面洒去,念着招魂词;“合州的马丫头,今年十四,不幸落水遇难,请虾兵蟹将,不要伤她身体,成全她一副全尸,好来年早早投生——”

一船的人,朝着瞿塘峡低头静默着。

傍晚时分,于沾买回几条大青波鱼,还为熊老五装了一罐酒。

熊老五也高兴不起来,他向妻子挥挥手,说:“你,给大家煮醋湯鱼吧。”

当于沾知道马丫头落江身亡,顿感悲伤;“多懂事的丫头阿,一天做这忙那,从没偷懒,唉,这丫头的命,太凄惨了……”

熊氏要煮一大锅醋湯鱼,好让大家开浑。熊氏,虽然肤色黝黑,但不失漂亮,动人,船工都暗地称她黑壯丹。熊氏煮饭作菜,确是一把好手。几条青波鱼,到她手上,一会儿,她麻利地刮去鱼??,把鱼挆成块。

熊氏待一锅水烧开后,把泡蒜,泡姜放进锅里熬一会儿后,将鱼块放进锅里,煮两滚后,再往锅里倒醋。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醋湯鱼就出锅了。熊老五,也拿出酒,喝上几口。对赵性说:“这是我老婆做的醋湯鱼,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赵性夹了一块鱼,送进嘴里,再喝一口鱼湯品。赵性鱼肉又鲜又嫩,鱼湯,酸香可口,余味无穷,立即伸出大指夸奖,说;“你夫人做的鱼,真有渔家风味。”

众人都夸熊氏的醋湯鱼确实好吃。于沾也一边吃,一边夸,说;“嫂子在合州开个渔家菜馆,生意肯定兴旺,到那时,我们的熊老板呐,靠夫人的厨艺养活了。”

于沾的话,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赵性待大家笑过之后,赵性向熊老五提问,“这么急的江水,为何还让船工划动桡桨?这岂不是灯蛾赴火,自奔危险么?”

熊老五呷了一口酒,一指江水,说;“险滩是恶水,水流急浪,隐藏着漩涡,礁石。我们划船,是加快船的速度,快速冲过恶浪,按我们自己的航道行船。如果船速稍慢,船就会随恶水偏离航道,会遇到漩涡,礁石,船会被打烂,一船的人都得死。”

赵性说:“喔。是这个道理。”

熊老五说;“我们船上,分前驾长和后驾长,船走上水,凭我后驾长撑稳舵。船行走下水,过急流险滩,凭前驾长的竹篙了。一船人的死生,看他竹篙那一点。竹篙点岩是绝活儿。马老三,平时滿嘴的女人,到了关健,是一条好汉。不管风浪大,他站稳船头,两只手抓稳竹篙,船到岩前,凭他竹篙点岩,这一点,要不早不晚。点早了,船在急流中挞不上力,船会着碰岩。点晚了,船头也要碰岩。一船人的命,就在前驾长的竹篙上。”

赵性:“啊,前驾长这么重要——”

熊老五说;“马老三,他丧失自己的侄女,我们都非常悲伤。”

赵性说;“马老三,为什么不救马丫头?那丫头会游泳,如果救,她不会死的呀。”

熊老五说;“船过险滩,全船人只能有一个信念,齐心协力冲出险滩,在这危急关头,他不能分心,如果去救马丫头,不但救不了马丫头,一船的人,都得丧命。他舍侄女,保住了全船人的性命。马老三,是顶呱呱的一条汉子,我们大家都敬他了。”

船过了三峡,来到了平缓的江水之上。熊老五的货船,随着流水缓缓地下行。赵性往江岸望去,不少上行的船:船工们拉起长长的竹纤,拖着船,跟着号子,手脚并用地,犹如螃蟹似地,沿着江边,一步一步地朝前爬行。

喊号子的,唱一句,船工们就唱起;嗨咳,嗨咳——。

赵性对熊老五说;这川江号子,太好听了。

熊老五说;“我们的川江号子,由喊号子的唱,拉纤的,划挠和桨的跟着节拍吼。船走上水有逆水号子,抛河号子;船行下水有顺水号子,平水号子。船下险滩有闯滩号子,号子的门类多得很……

他们唱的《平水号子》,是船行平缓的江上唱。”熊老五一指江边唱号子的汉子,说;“他是铁号子,无论吹风落雨,打霜下雪,他一天唱到晚,从来不败桑子,是川江上有名的铁号子。他呀,能唱出一个一个的故事,合敢押韵,深受船工欢迎。他让他给唱个段子?”

赵性一听,很高兴了,说;“很想听听——”

熊老五朝铁号子吼道;“喂——铁号子,我船上有赶考的秀才,你唱一段川江号子,行不行?”

铁号子在江边吼道;“川江号子,出在我嘴里,听嘛——”

铁号子立即唱起了号子;“伙计们,莫喧哗,听我把话来表达。”

拉着纤绳的船工们,一步一步地唱起;“嗨咳,嗨咳——”

铁号子;“今天我不唱别的,唱玉华嫁给王二娃。”

拉纤前进的船工们,一步一步地唱着;“嗨咳,嗨咳——”

铁号子唱起了《平江号子》——《玉华嫁给王二娃》;

“江边有个李家坝,李家坝里有朵花,

玉华姑娘很漂亮,今年刚滿一十八。

我船有个王二娃,孤身一人没爹妈。

王二娃,爱玉华,三天两头去找她。

玉华姑娘羞达达,向着二娃说了话。

你找我,为了啥?今天必须要回答。

二娃上前大声说,我要聚你李玉华。

玉华姑娘一抬头,滿脸羞色似红霞。

你家可有田和地,你家房子有多大?

金山银山我不想,只想嫁个好人家。

玉华要嫁好青年,二娃听了笑哈哈。

川江是我田和地,家在蓝天白云下。

地当床,天作盖,我的房屋是三峡。

急流险滩任我闯,勤劳勇敢走天涯。

我对妹妹是真心,请你嫁我王二娃。

玉华听了大声说,这样的船工我嫁嫁嫁。”

赵性听完唱段,很是好奇,问道:“王二娃真找了这么个好老婆?”

熊老五一听笑了,说;“这是铁号子编的歌儿唱。天底下最辛苦的活儿,一是下井挖矿,二是拉船的。俗话说;矿工是埋了没死,船工是死了没埋。”

赵性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熊老五解释说;“矿工在井下干活,不见天日,如同被活埋了没死。船工卧地拉纤,形如死在江边,但能见天日,如同死了没埋。”

一会儿,赵性又问道:“你们船回来,是船行上水,由船工拉纤,船上险滩,你只有十来个船工,能拉动这么大的船么?”

熊老五笑道;船得换综——

这个换综,是川江上的专业术语,熊老五解释说;“过险滩的船,三只或者四只的船工集中组成一个队,再将船一只一只拉上险滩。”

经过瞿塘峡,木船沿江而下。经过西陵峡,又过美丽的神女峰。两岸连绵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树木,缠绕在山顶的云雾,更增添了一种神秘的色彩。更引人注目的是两岸的悬崖峭壁、古栈道遗址和山顶的悬棺,让人称奇不以。最有趣的是调皮的猴子在树梢上跳来跳去。

木船下荆州,走襄阳,终于到了镇江。船靠镇江的长江口岸,于沾上岸买来十斤肥猪肉,让熊氏烧东坡肉。十五个船工,船板上围坐一圈,熊氏将一锅东坡肉端上船板,枣红色的东坡肉,热气腾腾,闻香碰鼻,船工们,无不眼馋得直流口水。

熊老五端起那锅东坡肉,举过头顶,念道;“龙王爷啊,您保佑了我船平安,祭祀您了……”

扑鼻的肉香,于沾高兴得敲起了筷子,言道;“东坡肉,肥又香,好久没吃心里慌……”

熊老五训斥道;“我敬神灵,你敲筷子,这讨口要饭的动作,得罪龙王爷!”

于沾知道失口,拱手连声赔罪。船上,有些忌讳的;不能说翻,不能说打烂。因为,最怕翻船,打烂船。翻脸,翻书,就说成(朋友)绝交,(读书)换篇。碗打烂了,就说碗成片了。姓陈的陈,与沉同音,江上行船,最忌讳船沉,因此,称陈改称为姓东,这有两个原因,其一,去其双包耳,念着东。其一呢,按五行学说,东,为东方甲乙木,木能克水。所以,船上的人将姓陈的叫为姓东。

敬神之后,熊老五将那锅东坡肉,人圈当中一放,说:“请——”

请字刚出口,马老三,一筷子下去,串起三大坨肥肉。他端起碗,向后舱走了去。

船工抓起筷子锅里抢肉,眨眼时间,一锅东坡肉剩下残湯了。于沾到是捞到两坨,赵性是读书人,讲礼,一坨没吃上。

熊氏捞到一坨瘦的,说;“船上的人,难得吃上肉,肉又买得这么好,这么肥,这些饿鬼,哪见过,再煮一锅都会抢得精光。”

马老三走到后舱,夹起东坡肉,扔往江心,念道;“马丫头,好侄女,三爸对不住你,别怪你三爸心狠,我是前驾长,一船十几条性命,我要是救你,这条船会被打烂,一个都活不了。丫头,龙王爷偿了你一副全尸,早走早投胎吧。丫头,你没吃过肉,三爸给你送肉来了……”

熊老五倒起一碗酒,“赵公子不喝酒,我干了——祝愿你高中。”

马老三说;“我祭了丫头,唉……

赵性安慰道;你也别太自责了,你舍侄女救大家,是川江上的一条汉子——

熊氏端起一碗饭,将饭粒撤进江里,念道;丫头,吃饭吧……

熊老五打破承默,说:“赵公子,你高中后,作哪样的官?”

赵性道;“肃清贪官污吏,减赋税……”

马老三听了,鼓掌说;“合州,要出一个青天!”

马老三的话,引起了一船的掌声。

午饭之后,告别了船上人,赵性与于沾去了镇江的甘露囗。第二天清晨,漕运船一路顺风。到了临安的漕运码头。这一路,无数的遗民,拖家带口的,流离失所……

到了临安,经人指路,找到了《高升客棧》。赵性来到客棧里,一问店家,店小二迎上来,说;“找张介,张公子?好,公子稍等,我去叫他——”一会儿,张介见到赵性,很是高兴,说;“赵贤弟,终于等到你了——。”

二十五岁的张介,处事圆滑,年长赵性两岁,赵性称他张兄。张介家住万州的张家湾,父亲是张家湾的绅良,但属于狗儿绅良,家虽有些田产,够儿女念书,做些小买卖什么的,若要做大事,就没这个财力了。张介约赵性同住《高升客棧》,张介可以占到一些小便宜的。他知道赵性比较豪爽,与朋友吃渴,没有那么计较。

张介向柜台老板说:“他,也是来会试的,请安个客房。”

老板叫高忠,五十来岁,一双小眼睛,很是机灵。他对赵性说:“客棧都住滿了——”

赵性有些慌了,“老板,想想办法?”

高老板眼珠子一转,说;“四川来的嘛,巧了,我妻子是成都人,半个老乡吧,走,随我后院看看——”到后院,将他儿子房间腾了出来。

“赵公子,我儿子住房事小,读书人考官事大。”

两个床铺的房间,一月收两百个铜钱。于沾感觉吃亏,没法,非要住《高升客棧》,不宰你才怪!

第二天,他仨漫步临安。

临安,建都不久,各种府第,衙门源源迁来。皇宫依山新建,使万松岭下金碧辉煌。新开的茶居,酒肆,青楼,易常繁华。

临安城内,新店铺鞭炮迎新,达官贵人骑马坐轿,穿街过市:而流离失所的中原难民,沿街乞讨。东市囗,有自愿卖身为奴。有伤兵家的,将自己的小孩头插草标,卖儿卖女,以求不被饿死……

这一天,他仨游万松岭的白马庙与圣果寺。

张介讲起“白马渡康王”的传说:“赵构未当皇帝时为康王,被金兵追杀至江边,庙里跑出一白马渡他过江,过江后,白马变为泥马,原来,白马是庙中泥马。

“赵构,就是个跑跑皇帝。白马渡康王是欺骗老百姓的”赵性一语揭穿。

张介:“喔,这只能骗三岁小儿——”

庞大的皇家寺院——圣果寺,在万松山间。寺门大开,但门前禁军守卫,游客不能进皇家寺庙。唉,他仨只好绕道去白马庙。

前山的山崖,有一洼泉水,嵌于苍苔润壁之上,水量小,但久旱不涸。山壁上,留存着摩崖石刻,有钱镠、蔡襄、苏轼、赵构等人的字迹。

崖边下,嗬!白马庙里里外外乱七八糟。

各层宝殿住滿了老人,孩子,还有怀抱婴儿的妇人。他们,像是拖家带囗来的,用稻草打了地铺。庙坝,庙子的红墙下,到处架起锅儿煮食。白马庙的山门前,围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多是老太爷,老太婆,他们,像是把门大将军,叉着腰,横瞪眼,将庙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嗬!密密麻麻的,有上万人。

拿墨斗的张木匠,挤到庙门前,说要进庙忙活儿,堵门的不让,双方争论着。张木匠瞧见耿大爷,上前说;“让我们工匠进去吧,庙里很多活要干,我们得养家糊囗啊。”

堵门的七嘴八舌;“要进?没门,叫秦桧的孙子来……”

一怀抱婴儿的嫂子大吵;“秦埙,挨千刀挨万刀的,这个骗子,你躲躲躲,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耿大爷幽默地说;“不让进,就休息呗,嘿嘿!休息了照样拿工钱,这样的好事,给你们木匠撞上了,你得谢堵门的——”

张木匠不解地说,“秦大人派我们来干活,不是叫我们休息。”

耿大爷一挤眼,“白马庙被我们占着,谁派你们来干活?嘿嘿!休息了该算报工,问他要工钱,天经地义!”

张木匠身后,有工匠,说;“张师傅,耿大爷说的也对,我们算工部的派工。进不了,应该休息,工钱找派工的工部要——”

耿大爷会心一笑,“嗬!还是有脑壳开窍的——你们正当休息。工钱若不给,走遍天下都说不走!”

年近六十的耿大爷,剑眉朗目,银发飘胸,健壮而精神饱满,不像一位老翁,更像是一位壮士。他生于临安万松岭,从小练过武,初通文墨。他吃过粮,当过兵,抗击过金兵。随军队驻扎镇江时,是梁红玉将军的水军教头,黄天荡水战中,立过战功。一次战场受伤后,他回到了万松岭。在家乡种田,打渔。耿大爷为人仗义,做事讲求公道,与官府打交道又很有心计,因此,深受万松岭父老乡亲的敬重。

几十个工匠,信服耿大爷,退到山门外,在林子里休息。

“请问大嫂,怎么回事?”赵性问道婴儿的大嫂。

大嫂指了指众人,说;“我们,是万松岭的农民。去年,朝庭来征地,说是这儿修宫殿,修白马庙。一亩地,只给三两银,三两银,能买一亩地么?肯定低了,没有人愿意。工部侍郎秦埙派来了戚吏使,说工部谈,我们推举了耿大爷。你不是官府的人吧?”

“我们是四川来会试的。”赵性申辩道。

大嫂指着中年男子,说:“他,原是这里的亭长——”

周亭长接过话,说;“工部侍郎秦埙,接耿大爷去谈了。耿大爷回来说;三两银一亩是补偿。另外,以凤凰山的地,一亩换一亩。如果不听,皇上就下旨,強行我们搬迁。大家一商量,都说,皇上要征地,谁敢抗旨?胳膊拧不过大腿。也罢,只能以地换地了。几千户人家,搬去了凤凰山。到头来,地是换了,建房补了材料,可是,补偿银呢,一两没给,我们问耿大爷,他也说不清楚……”

赵性向耿大爷行了一礼,问;“耿大爷,你去工部谈的,怎会没补偿银?”

耿大爷说;“公子,管白马庙工程,是工部待郎秦埙,是秦桧的孙子。让我们迁居到凤凰山北坡,那里地溥,又是黄土,庄稼收成差。说是土地换土地,一亩补三两银,两年了,一两没补,说我们用了官家的材料,钱抵了材料费。当初说,官家免费供给材料。朝庭给每亩补十两银,秦埙呐,贪墨了我们不少银子,唉……”

有人吼着;“秦埙,是奸贼秦桧的孙子——”

赵性问道;“耿大爷,打算怎么办?”

耿大爷一咬牙,说;“告御状——”

赵性;“告御状?”

“你——,愿为代笔么?”耿大爷试探道。

张介立即说;“贤弟,我们回客棧吧——”

赵性并没理会,对李大爷说;“告御状,可有纸笔墨砚?”

耿大爷;“这好办,你愿写?”

“我赵性,愿意代笔!”赵性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耿大爷赞道;“赵公子,真乃义士——随我进白马庙……”

张介再次劝告;“写御状,要三思而行。”

于沾却说;“为民代书,是君子所为。赵公子,代他们写吧——“

张介说;“贤弟呀,《御状》写不得,会影响士途啊……”

赵性慷慨激昂,道;“秦埙贪脏网法,岂能坐视不管,写《御状》,是我一人所为——”

赵性说后,对耿大爷说;“耿大爷带路,请——”

耿大爷将赵性,带进白马庙一间惮房,有人呈上了纸笔墨砚。赵性坐立书桌,略一思索,提笔将《御状》,一挥而就。

御状里,先呈述了《买断公田》的国政大策,接着,笔锋一转,呈述了白马庙征地的弊端。

……

赵性将《御状》交与耿大爷。耿大爷让赵性多抄了一份,说;“工部,来人接我,我代上一份。”

耿大爷对王亭长说;“老周,这份《御状》,你收好,我进工部去谈,如有意外,你带这份宫外喊冤,事关上万人的事,闹大了,皇上岂能坐视不理!”

周亭长顾虑;“到宫外喊冤?抓人怎么办?”

耿大爷:“你还怕他们抓人?”耿大爷站上台阶,大声问大伙,“众位父老乡亲——当官的不为民作主,要抓人进牢子,吃不花钱的饭,大家怕不怕?”

“反正活不下来了,不怕,不怕——”有位汉子一吼

众人异口同声吼道:“反正难活下来,哪个还怕——”

有了《御状》,大伙都群情激奋。大家纷纷议论……

一辆马车奔来,在白马庙前停住,车里下来一位使吏,他走到了庙门前,对堵门的百姓嚷道;“换地补偿一事,大人派我来处理,有什么话,找我。堵着庙门不让进!你们,难道要造反不成?”

耿大爷走上去,;“戚吏使,你只是传话,这事,你说了也没用。”

戚吏使走近耿大爷,威胁道;“又是你,耿大爷,你带头闹事,你说,你们要想如何?白马庙乃皇家寺庙,岂容你们刁民强占豪夺!”

耿大爷毫不示弱,“圣上,一亩拨你们多少银子?你说——”

戚吏使,口气软了下来,“圣上的旨意,小人怎么知道。你,随我一起去工部,与秦大人交涉?”

耿大爷问;“是工部待郎秦埙么?”

戚吏使;“正是。”

耿大爷;“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好,我随你去工部!”

戚吏使朝马车一扬手,“耿大爷,上车吧。”

耿大爷对众人拱手道;“我去看一看,朝廷的这个工部,是不是鬼门关——

此时,人声嘈杂;我们都去工部……“

戚吏史牵着马车;“请大家让一让……”

耿大爷站立车头,对大伙高声道;“我去工部,要他们,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人们慢慢让出一线道,马车从人丛中挤了出去,

马车上了官道,一片嘈杂声中,车夫,一揮长鞭,马车快速向前奔去……

二月初春,临安的钱塘江边,天刚佛晓;深邃微白的天空,散布着几颗星星,地上五颜六色的皇城,御街,映现出富丽堂煌。一只公鸡报晓,临安城里,响起了一片公鸡叫,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赵性刚起床,张介就敲门了。

赵性开了门;“张兄,比我还早啊。”

张介;“读书之人,理当起早贪黑。赵贤弟,今早,带你去吃一种美味。”

赵性;“是什么?”

张介;“叫油炸——”

“油炸?呃,没听说过这种食物呀,是啥美味?”赵性顿感新奇。

张介;“这个油炸,是满满的一锅油,炸出来的食物。”

“一锅油,炸食物?不知道这个食物要多贵?”

“不贵,才一个铜钱一根。”张介对赵性说。

赵性听了直摇头,几乎不敢相信。

“油炸,它又香又脆,可是临安的独一份!”张介说

于沾也一步跨了进来,“张公子,什么临安独一份?”

张介说:“御水桥头,有家姓王的油炸,那个味儿呀,美不可言——”

于沾;“油炸?能使张公子如此赞叹?”

张介眼含神秘;“你吃了,回味一辈子!”

赵性;“张兄,今早,带我们见识见识——”

张介;“好,洗头吧。”

于沾说,“今早,我给你们洗头之物,也是美不可言。”

张介问;“什么洗头之物,美不可言?”

于沾从布袋里拿出两样小东西,说:“你们猜,这是什么?”

赵性看了看,如同鸡蛋大小的东西,真不知道是什么,他拿眼征寻张介,张介也摇头不知。

于沾;“它们叫皂荚团,香碱——”

“是洗头的吧?”赵性不解地问。

于沾这才说“对。御街遥池店买的,皇家御用之物。”

南宋时期,人们洗头,洗澡是用皂荚水,草木灰,其又臭又黑。临安,皇帝的陪都,从东京汴梁迁来作坊。这皂荚团,香碱啊,价同等银,是供达官贵人,皇宫嫔妃的用物。皂荚团,是用皂角汁加草木灰,加贝壳灰做成。香碱,是石碱加入淀粉,香料制成锭。用此物沐浴,洗头使人有股异香。

张介与赵性走出客房,来到房外天井阴沟前(下水道口),

于沾提来一桶热水,对张介说:“张公子,还是你先洗头吧——”

张介谦恭道;“让赵性贤弟先吧。”

赵性说:“出门在外,长兄如父,我哪能抢先,张兄不必推迟,请吧——”

张介:“贤弟这样谦让,我恭敬不如从命,为兄就占先了。”

于沾提起一桶热水,放在阴沟边。

张介脱去帽子,打开发髻,一股汗臭味,赴鼻而来——,古时候,人们很少洗头,认为人之肤发来自父母。遇到圣洁之事,才沐浴洗头,头上的汗将头发浆着,虽有汗臭,但头巾,或帽子罩着,味虽臭,经久了,习惯了,就不以为然。于沾替张介打散长发,用皂荚团在头发上一阵抹,揉,用木瓢勺起热水浇头,脏水直往下流。于沾又用香碱,给张介头发一阵揉,抹,汗臭慢慢消失。用木瓢勺热水浇头,头上,飘散出了淡淡的碱香味来。

张介洗过头发,一阵的轻爽,说;“太舒服了。这皂荚团,香碱真不错。回家时,带些回去多好!”

于沾又提来一桶热水,与赵性洗头。梳洗完毕,赵性顿觉香气怡人。

于沾说;“会试的考生,可得讲究;发髻,要规矩干净,衣裤不得有补巴。”

赵性有些好奇,问;“贡院有这要求?”

于沾回答说;“听先生讲,入场考试,要过考官目测关;会试及第,就会当官作老爷。朝庭要求:残疾人,穿着肮脏,长得贼眉鼠眼的考生,考官会在考册上画个叉。就报了名,也会被涮掉。

张介也说;“考生,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

于沾朝外一努嘴,说;“张公子,走,吃油炸去。”

张介说;“好。我们走吧——”

他们三人,出了《高升客棧》,朝御水桥头走去。

临安的早吃非常丰富。王楼的梅花包子,杂货场前的甘豆汤。太平坊大街的灌浆馒头、朝天门里的糍糕。豆团、麻团、油饼,糖麻丸。和乐楼、熙春楼等临安饮食,仿效北宋开封风尚,在通宵的夜市后,又经营早点,有漂亮的店堂,舒适的座位,更是吸引着达官贵人去消费。

王油炸的油炸摊,在御街的东华门外,此时,早已坐滿了食客。他仨等了一会,占到一根长条凳。

赵性放眼观看油炸,王油炸站在大锅边,满满的一大锅油,正在热气沸腾,王油炸将一根根面条往油锅里放,蓦地,它们就澎涨起像甘蔗一样粗了。赵性感叹道;“在我们家乡,哪个敢这么用油,不被骂死才怪!”

张介高喊;“上油炸豆汁。”王油炸一边用长筷拨油锅里条子,一边嚷;“老婆子,快,给三位外地公子上油炸。”

他老婆子提来一篮油炸,说;三位公子,先吃着,豆汁一会就来——

赵性吃了油炸“不错。又脆又香,妙——”一边吃一边夸着。

老婆子端来豆汁,滿脸堆笑的说;“三位公子,慢吃……”

张介嚷道;“我们吃炸秦桧了!”

赵性一听,番然醒悟;“原来,临安百姓如此愤恨奸贼秦桧!”

临安最早出现时叫“炸秦王桧”,( 暗示:炸秦桧与妻王氏)传到秦桧那里,他下令暗查,人们才将“炸秦王桧”,改称为“油炸”。

来一个脚夫,风风火火地直接高呼;“油炸王,来两根炸秦王桧……”

人们议论纷纷;秦桧奸贼,馋害忠良,活该下油锅……

他仨吃了油炸,就前往御街的会试报名。

贡院前的御街,人头赞动。

几千考生,手拿吏部颁发省试第书,列队报名。

各省试及第的,在吏部有成绩册,籍贯,笔迹等。

近中午,赵性才排到报名处,填完报名册,小吏说,“审核合格者,我们会编号发给会试证。”

办完手续,他仨回到了客棧。

赵性发现于沾近来反常,常去清河坊,说去吏部找一位官员。

一天,于沾带回两卷纸,对赵性说;“这是考卷,你看——”

清河坊是临安闹市区,茶楼,茶肆,茶坊很多,有不少“花茶坊”茶楼,有不少妓女诱客。

赵性励声问道;“你去了清河坊?”

于沾回道:“这?我去了清河坊,但是——”

赵性;“你去弄考卷?正事不做,搞些歪门邪道?买的考卷吧?那是骗人骗钱啊,再说,泄露考题可是重罪……”

于沾说;“公子,这考卷,是你舅父——”

赵性指责道;“拿我舅父来塘塞?整天往清河坊跑,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什么——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张介人还未到,声音却先到,他一步跨进了房间。对于沾说;“你手里拿的什么?让我看看。读书,是为求功名,会试落弟,读书再好,又有什么用?”张介对于沾说,实则是说给赵性听的。

于沾见张介进来,收起考卷,拿出另一卷纸,对张介说;“张公子,看看这份——”

张介瞟着于沾另一份纸,问,“那一份,不能给我看?”

于沾一摇头;”是写给一个姑娘的,不能给人看。”于沾将纸卷折叠起,放进了怀里。将另一份交给张介。

张介接过于沾的纸卷,一展开,嚷着;“这,哪是什么考卷呀?”

于沾回答说:“是《爱莲说》手书——”

张介;“是真迹么?”

于沾,“周敦颐先生的真迹。”

张介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考卷?“

于沾嘿嘿一笑,“我与赵公子闹着玩。”

张介问赵性,“啥事,闹着玩?”

赵性没好气地说;“他呀,清河坊,那里的姑娘,多是妓女,于沾,给她们起情书,哼!”

张介对于沾一笑,“妓女,你动了真感情?” 张介对于沾揶揄道;“看上哪家姐妹,只要肯出钱,带她出局玩玩,何苦要情书往来。”

赵性睨视于沾,说;“这里是临安,皇城建都之地,那像家乡的姑娘单纯,你呀,会被她们坑死……”

于沾却说;“嗯嗯,看看这《爱莲说》吧。”

赵性知道,舅父有周敦颐先生《爱莲说》的真迹,但舅父从不示人,只是听说,没见过。他近身观看。但见字迹苍翠有力,确有大家风范。不觉问道:“《爱莲说》,舅父何时给你的?”

于沾回道:“临走时,先生交我的,说是,缺路资盘费,可换取银两。”

赵性疑惑道:“我们不缺钱嘛。”

于沾说:“让你们摩写,练字嘛,大有好处。”

张介品赏之后,叹道;这楷书,真是妙极!贤弟,我们摩写吧,这对练字大有卑益。

赵性与张介摩写起《爱莲说》来。

这时,一男子出现门外,于沾立即出去,与他交谈着什么。赵性探头看去,他俩就不说话了。

赵性很是迷茫,这男子是吏部的?找于沾干吗?鬼鬼嵬嵬的,啥事见不得人?

几天后,赵性与张介领了会试证。

赵构皇帝,人称赵跑跑。南宋不少的官员一听金兵,都弃城逃跑。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南宋定临安为陪都后,不少的中原逃官,大富都来到了临安。或建房,或购房,暂居下来,望归中原。南宋一直称汴梁为京都,临安只称临时的行都。南宋一直向金朝附首称臣,年年纳贡。皇统九年(1149年)金朝的完颜亮弑君篡位,迁都燕京(北京)后,扬言再次攻宋。又一些跑跑官,大户,闻风奔逃来了临安。

临安街头,遗民更多了。这天一早,赵性与张介上街吃早食,每个食摊,挤满了人。连走好几处都没买到早吃,只好买些干饼。过御水桥,上御街,爬七宝山去贡院参加会试。

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年)的早春二月,会试在临安贡院的试殿进行。

七宝山上,一幢幢的考殿依山而建,近千步宽阔的长石阶。

考殿的四道大门,考生按编号分别进入甲,乙,丙,丁四门。进入大门后,是《验身房》,这一关,主要查夹带。

一个瘦高个,他将夹带藏入馍里,一小块布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他被绑在树下,夹带挂在树枝上。他披头散发,滿含珠泪,甚是可怜。

宋朝会试,题量很大,不是答一卷就能获取功名。需要诗、赋、论等等,宋朝会试,经典要死记硬背。文章要文采飞扬。

会试三天,每天都要做很多题。

贡院的考殿,好几幢会试大厅,一大厅内有几十间考室,每间考室有五六十张考桌,考生一人一桌。每考室放两个马桶,以解大小便。笔,墨,砚考生自备,磨墨的水由监考的小吏添加。

考生自带一天吃的,禁止考生出考室。

赵性入座后,他按规定,在考卷的第一行,填写自己的考卷号;坤震.丙丁戍。考卷上不能留姓名,籍贯等特征,否则,按违规处制。

考室的墙上,都写有《考试四禁》;

第一题,考《论语》墨义十条。是默写十条《论语》。

所谓“墨义”,即笔答经义,规定为十条。默写经书“帖”?是将经书中,原文前、后句子裁去,只露出中间的某一两句,让考生把前、后补齐。考墨义十条,由一小吏举着一木牌进入考室,让考生看清楚,停留一刻,然后又到下一个考室去。木牌上是《论语》中某几个字,由考生将前后写出来。

上午巳时,考试开始。

第一个小吏,举木牌进了考室,牌上现出:氏以松殷人以柏

赵性凭着超强的记忆,就默写出来了: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

上午的墨义十条,赵性很快就做完。

下午与第二天,考试诗、赋、论各五首。

考室抓获两起舞弊,一个胖子,夹带藏进肛门里,偷看时,被监考员捉获。有位瘦子,一件黄色内衣的当口,写滿字迹,被监考员捉获。这人,为何逃过门岗?原来,他以海盐加入中药水,写在内衣上,一两个时晨后,体内的温度使盐水字慢慢显出来。

赵性凭着记忆优势,很快完成了第一,第二,第三张的卷子。

第三天,写时政文。

论题是——《买断公田》。

赵性提笔,写出了会试时政论:《买断公田》——

宋高宗南渡后,军事、财政压力很大,要安置北方的难民,没有钱粮怎么办?卖断公田是可行的。公田:一是朝廷的田地,包括王安石变法朝廷扩充的公田;一是籍没田,据宋法律没收的田产;抛荒田,宋法规定抛荒则收归为公田;未经开垦的土地。

……

愚之见,凡公田超过百亩者,必须造册张榜,公示庶民百姓,各家实名画押,若有上访者,派吏追查。若有贪墨者重罪惩处。

朝中以括民脂膏为得计的,不是那位主和的头子吗?像老鼠般狡猾奸诈的人,不是那位一向堵塞言路的权要任务吗?为今之计,朝廷当务之急是奖善罚恶,揭露奸佞,以正文武百官的视听

……

会试之后,赵性与张介住在《高升客棧》。宋朝会试,凡中榜,吏部会派人用大轿到客棧迎接。

《高升客棧》住了不少考生,他们不再温读经书,只等喜报。当一名考生得喜报后,接二连三,有吏部官员领大轿抬走中榜者。《高升客棧》高老板,这几天够忙,又买鞭炮,又买红帖,他连连跪地;庆贺,请赏——

赏钱一给,他就一阵鞭炮,一幅红帖贴,客棧内外,喜气洋洋,铜鼓喧天。

笫三天,一个官员,引领大轿走进《高升客棧》,问道;“张介,张大人可住你店?”

高老板说;“正是,正是。”

官员嚷道;“请张介,请大人出来接榜——”

高老板朝店内高喊;“张介,张大人,你高中了——”

赵性与张介走了出来。

高老板介绍道;“他就是张介,张大人——”

官员朗声道;“张介大人,高中笫四甲一十七名。”

高老板奉承道;“张大人,高中一十七名。小人给张大人请安,向张大人讨赏——”

张介摸出二两银子,赏给了高老板。

高老板喜笑颜开,一阵鞭炮啪啪啪,叭叭叭

官员示意;“请张大人上轿。”

张介对赵性说道;“我先行一步,在吏部等候贤弟的佳音。”张介上轿后,轿夫抬起大轿,随官员直往吏部而去。

张介之后,赵性进客房闷坐,一边饮茶,一边思虑;看来,自己落榜了,为什么落榜?是对考卷理解偏差,或是答题有误?或者是——做卷犯了忌?赵性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合州出发时,对这次会试,信兴滿滿,一心想高中后,为国为民排忧解难。可是,一路走来,无数的中原百姓,丧失家园而成为了难民,他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这种国不国,家不家,使赵性痛心疾首……奸贼秦桧当权,纵拥孙子秦埙贪墨。奸贼秦桧与皇上,在西湖上歌舞升平,而人民的生活却水深火热。高中了,又能怎么样?不与奸贼同流合污,也是绿绿无为!唉,不中也罢,回家乡去吧。别求取什么功名了……

赵性正在烦闷,高老板闯进了客房,说;“来了一位吏部的,要接你去吏部。”

赵性问:“接我去吏部干嘛?”

是福是祸,赵性很难猜测。他忐忑不安地走出了客房。

《高升客棧》外一顶官轿,一位官员问道:“你,是赵性吧?”

“我是赵性。你这是?”

“请上轿吧,去吏部——”

赵性很迷惑,自己不是中榜,没有喜报嘛,接我去吏部?为代写御状的事?不对呀,这事应归刑部,或者大理寺管。接我去吏部?他思前想后,都想不出个所以来。“请问大人,我去吏所何事?”

走了一段路程,官员才说:”是何铸何大人,请你去。”

赵性更觉怪异,”是吏部尚书何铸,何大人么?”

官员回道;”正是。”

赵性;”为了何事?”

官员道;”小人不知。”

赵性一听,丈二金钢摸不着头。

吏部的魏师逊为人事故,圆滑,善于逢迎。一日,秦桧召见他,他受笼若惊,心里揣摩;“秦相召见我这四品官,莫非,有事要我处理?他敏感到,自己官运来了。”魏师逊立即奔往秦相府。秦相府大门,秦桧的孙子秦堪笑脸相迎。

秦堪待魏师逊坐下后,恭敬道;“魏大人,相爷让我先陪您,晏饮之后,相爷有话说。”

魏师逊一阵心喜,果不出我所料……

说是晏饮,实则就只有他与秦堪两个人。

秦堪连连给他敬酒,说话间,秦堪只谈会试之事。说:“朝庭要开科会试了,到时,我得仰仗魏大人。”

魏师逊好生奇怪;“我吏部小官,怕是帮不上忙。”

秦堪笑了,;“魏大人,我的事,得凭大人说话……”

那天,秦桧未出面召见魏师逊,晏饮之后,秦堪歉恭地送他出了相府。

魏师逊不解;“秦相要召见我,又不见我?”他左思右想,弄不清楚,秦桧召而不见是什么用意?

几天后,魏师逊接到朝廷诏令,任命他为主持抡才大典的知贡举。这时,魏师逊对秦桧的召而不见,幡然醒悟——秦桧,要我将他孙子秦堪中榜。

魏师逊思索着,如何投桃报李。经过一番思考,决心将秦桧的孙子秦堪,上会试第一名。为这个目的,他想了好几种方案;找高手代考?他认为不现实。代考者能考上就不错了,要考取第一名,是不可能的。第二种方案,是向秦堪泄露试题。唉,三天的会试,考的泛围太广,试卷太多,这种方案,他很快也否定了。好几个下眠之夜,他终于想出了移花接木——考生中,关注各省试中的省元。查笔迹与秦堪相近者,安排考号时,与秦堪偷换。嗬,赵性与秦堪笔迹相近。

南宋绍兴年间,会试的程序有些改进。考生在试卷第一行,填写自己的考号(考号的编排搞得昜常复杂,是根据《周易》中的爻辞来排号的)。第二行才开始答卷。考生的原始卷是墨写的,称为墨卷。监考人员将试卷收起后,交誊录院,誊录人员用红笔誊写,称为红卷。墨红两类卷一齐交弥封官,弥封官將其分别用空白纸密封,盖上骑缝章,称为糊号。以前是糊名,因糊名出现过舞弊;考生与誊录员勾手,誊录人员知道考生姓名后,在某些字上,约为大一点,或小一点,或者约定某字在笔划上的一点特征。誊录人员暗通考官是很容易的事情,考官批阅考卷时,会特别照顾——多批通字。因考官们审卷时,据红卷批阅,滿意批个通字,不滿意的,批上不字。评选时,根据考官通字的多少,评出一甲至五甲的中榜者。最后,再评出一甲的前三名。一至三名的名次,由一主二副三名考官决定。全部名次审定之后,再由众考官当众撕去红,墨卷的糊号。再核对吏部封存的考生号,这个时候,才能够知道中榜者是何人,是何名次。

秦堪中了第一名会元,秦相府热闹非凡,张灯结彩,车水马龙。

吏部尚书何铸,疑虑丛丛。上一届会试,是他的主审官,秦桧登门拜会。在何铸的客厅,秦桧避去闲人,求他将其孙子秦堪入榜。并还将一幅吴道子的《嘉陵江山水三百里图》相赠。何铸喜爱绘画,送幅画也是投其所好。让其孙子入榜,何铸为人正直,生为主考官,不能正己鄢能正人。何铸将画推给秦桧,说;“秦堪的事,老夫不搭手,他有这个能力。这画,我不能收……”

何铸确不愿收画,秦桧也不便说什么,收画告辞。

秦堪中了第一名。何铸料定有殉私舞蹈弊。何铸亲自动手核查。终于查出了问题。墨卷的字迹,看似秦堪的,仔细鉴别发现了差异。秦堪中榜后,来吏部贡院回访时,何铸将秦叙留了下来。让他重新作一篇《买断公田》。堪秦做完试题,何铸接过来一看,励声道;“秦堪——中会元的考卷,不是你作的,你可知罪?”

秦堪知道藏不住了,双膝跪地,如实交待了实情。

秦堪会试舞弊,何铸知道非常棘手,如果奏明圣上,就与秦桧成为死敌。圣上,不会将秦桧与秦堪怎么样,自己还会反受其害。他通过一番考虑,对家人何安说;“去相府,请秦相过府来,说为秦堪的事……”

秦桧到了何铸府里。何铸将秦堪会试舞弊之事说了;“秦堪,我将他交给你,你处理吧。”

何铸来这么一手,秦桧很是难堪。

秦桧假意骂道;“秦堪——你,你好大胆,会试舞弊,滔天大罪。走!与我领罪去——”

说后,带着秦堪离开了。

他们一走,何铸根据赵性填写的报考册,派了轿子,将赵性抬进贡院,让其重写试卷的《买断公田》。之后,一核对墨卷,与这笔迹,文章一点不差。因此,给赵性颁发了会试第一名的榜单。

何铸将赵性安排进了翰林院,搞一些编修。

赵性会试第一名,失而复得,使赵又惊又喜,又愤恨,没想到秦桧等朋党,其手段如此卑劣。

一天,何铸叫赵性去了吏部,却在内堂召见了他。何铸拿出《御状》的前半文,让赵性看。

何铸问道:“这可是你写的?”

赵性说:“是我在《高升客棧》练笔作的。怎么会在大人这里?”

何铸叹道;“你身边的于沾,你怎么看……”

赵性说:“于沾,是我姑父的人啊!”

何铸说:“于沾不是人——他——将你给卖了”

十一

张介约赵性西湖荡舟,赵性让于沾先去租船,于沾回来说,找的耿大爷的船,耿大爷不收船租钱,说是为他们写了《御状》。

春雨之后的黄昏。

西湖放晴,天边的夕阳照跃着宽阔的湖面,荡漾的湖水,泛起了粼粼的波光。一阵春风拂过,苏堤边的垂柳迎风摇曳。

苏堤附近有御林军守卫,船只与游人不得靠近。

赵性仨来到西湖边断桥,于沾朝湖心招手呼道;“耿大爷——”

船头站的大爷大声嚷;“你们等着,我来了——”

耿大爷那的船划了过来,一招手:“上船吧。”。

赵性上了小船,问道;“耿大爷,西湖打渔,日子过得不错吧?”

耿大爷,“唉,苦不堪言。”

赵性有些不解,“这又是为何?”

耿大爷苦笑了一下,说;“以前西湖打渔,只有官税,皇帝来了,加了皇税,现在呀,还收了双重的皇税——”

赵性;“双重皇税?”

耿大爷;“给宋朝交一重,还给金朝交一重。宋朝向金朝称臣,每年要给金朝纳贡,这些,全都落在我们老百姓头上。”

耿大爷对赵性,说;“赵公子,你代写了《御状》,真是义士啊。”

小船在西湖荡漾……

耿大爷讲了那次去工部的事。

那天,马车送耿大爷到了工部,工部大门前,仆人对耿大爷说:“秦大人在内堂,请——”耿大爷到了内堂,秦埙用高规格接待他。龙井的茶叶,虎跑泉的水,耿大爷端起盖碗茶,咕噜咕噜地喝。嗬!金黄的糕点上,两颗红枣,真使人嘴馋,耿大爷毫不客气,拿起就吃了。两大盘盐炒花生,耿大爷望着望着,露出了笑脸,“盐炒花生,太稀罕了,我还是带回去,让孤儿寡女们,一饱囗福吧。”耿大爷拿出布袋,全都装进了进去。耿大爷幽默道“秦大人,白马庙征地如何解决?”秦埙喝退左右,递给一个布包,一挤眼,“相爷给的,要你配合白马庙征地,事情摆平,相爷还有偿——”耿大爷掂了掂布包,“多少银子?”秦埙微微一笑,说:“不多,也不少,一百两。”耿大爷摇摇头,淡淡一笑,“一百两银子,摆平我一人,是没问题,要摆平万松岭上万的人?。你得——每户封一百两银子——”秦埙听了,桌上一巴掌,“你,耍我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怕丢监?”耿大爷哈哈大笑;“秦大人,拘押我?好啊,我们《御状》已经写,我回不去,嗨嗨!成千上万的百姓,拿《御状》宫庭外喊冤。看你如何收场——。这《御状》的抄本,请大人过目。”秦埙接过来,看了看《御状》抄本。里面,将他们贪墨的事,一一写了出来。秦埙吃惊了,“耿大爷,这里休息,我去与相爷商量。”秦埙直奔相府,秦桧听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白马庙里,他们闹了几个月,没什么大动静?我看啊,临安的老百姓,不敢造反。告御状嘛,也就是个威胁而已。御状——羽林军有我的人管着,递不上去的。秦桧收住脚步,对秦埙说,“说我不在,稳些时日再说。这个耿大爷?先软禁起来——”。秦埙回去,将耿大爷软禁在工部。笫二天,上万的人围堵宫外。周亭长还带人隐藏后宫门外,待赵构出巡,众人一轰而上,递上御状拦道喊冤,赵构皇上一见,气不打一处来,立即传秦桧,秦桧一到,赵构指着他说:“秦相,你看看,万松岭的事,你摆不平,让我怎么出巡?”秦桧只好与拦道的人交涉:“你们先让圣上出巡,白马庙的事,老夫给你们解决——”。当天,秦埙与耿大爷协商。经讨价还价,每亩按补偿三两银子解决。

耿大爷年过六十,健壮而精神饱满,不像是一个老翁,倒像是位壮年人。他生于临安万松岭,从小练过武,初通文墨,他潜水功夫了得,能在深水潜半个时晨。他任过梁红玉将军的水军教头,参加过黄天荡之战。他潜水钻破金兵战船,立过功。在一次战场受伤后,他回到了万松岭。在家乡开始了种田,打渔的生活。耿大爷为人仗义,做事讲求公道,与官府打交道又很有心计,因此,深受万松岭父老乡亲的敬重。

夕阳西下,小船在西湖慢慢荡漾。

耿大爷摇着橹,对赵性笑了笑,高兴地说,“秦埙与我讨价还价,每亩补偿三两银子。但是,要扣除给修房的财料费。唉,作到这一步了,比一两银都不给强。朝庭每亩补偿的是十两银子,建材费不在其内。没办法,钱,在人家手里,权,也在人家手里。我们老百姓,唉……”

苏堤岸畔,停着一只豪华的龙舟。高宗皇帝与秦桧高坐饮酒。宫娥彩女,歌舞燕语助兴。

一位歌女,唱起了秦桧的《题范方正公书伯夷颂后》:

高贤邈已远,凛凛生气存。

韩范不时有,此心谁与论。

赵性一听,这是秦桧写的诗,完全是在标榜自己。

赵性正要发气,张介以酒相敬,说:“赵兄,以你之才,必中魁首,取得状元之后,其志向若何?”

赵性一指大龙舟,忿忿言道:“这个秦桧奸贼,还写诗标榜自己。我一定要除奸报国,矢志不渝!”

赵性此言一出,张介惊恐,劝他道:“秦桧阴险毒辣,气焰嚣张,就连皇上也奈何不得。”

赵性回说:“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我不能因个人得失,容奸贼横行!”

张介见赵性难听劝说,不再言语。

赵性对耿大爷嚷道:“耿大爷,你可会唱渔歌?”

摇船的耿大爷说:“我们这些船夫,谁个不会唱渔歌。”

赵性,说:“我作一首渔歌,让你们船夫给我唱,如何?”

耿大爷说:“你们试子, 才高八斗,作的肯定不错,你作吧,我们唱——”

赵性提笔写出了一首,将纸交耿大爷。

耿大爷以手推开,说:“我认字不多,你念我听听。”

赵性念道:

“秦兽临以近,

桧桧歌舞存。

奸人本该无,

贼党唯此论。”

听赵性写的渔歌,耿大爷拿过来纸稿,慢慢一品,“喔,明白了,这是藏头渔歌,唱给秦桧奸贼听吧?”

赵性一笑,说;“耿大爷悟性高!”

耿大爷哈哈大笑,“我唱了几十年的渔歌,这种藏头渔歌,我们唱的多了。”

赵性伸出大姆指夸道;“耿大爷,见多识广——”

耿大爷说;“我们渔民唱藏头渔歌——每句的第一个字,由人领唱,后面的字,由众人烘唱……”

西湖盛行渔歌,有特色的有盘歌,打渔歌,藏头渔歌,打渔歌。盘歌,是一问一答。打渔歌,是见到什么唱什么,完全靠即兴发挥。即而藏头渔歌呢,是将所爱憎的人名,或者事物,唱在每句歌词的笫一字。领唱者,以高八度唱每一句的第一个字,合唱者以低八度,唱此后的歌词,形成两个八度合唱。每年的禁鱼期,晚上举行渔家歌会。男欢女爱的青年驾起船,在西湖上唱盘歌,唱打渔歌,唱藏头渔歌,歌声四声,歌声不绝于耳。渔火在西湖边星星点点,夜色之中,渔歌阵阵,使西湖的夜晚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耿大爷对渔民嚷道;伙计们,与老汉伴唱藏头渔歌啊。

“好好好——”渔民们纷纷响应。

耿大爷高声领唱,众人以雄浑而低沉嗓音伴唱。西湖之上,响起了一曲交响乐,藏头渔歌。耿大爷高声唱出:秦——桧——奸——贼——。众人以雄浑而低沉声音哄唱着。

渔民大声么喝:“伙计们,唱起来呀——”

这时,附近的渔船都响应了起来:“好啊,好啊,唱起来——”

这藏头渔歌,好似星星之火,燎原起了熊熊的烈火。西湖之上,众多船上的渔民,都传唱起了这藏头渔歌。

西湖上,这首藏头渔歌,一浪高过一浪。

此时,岸畔的老百姓,也一起唱起了这首藏头渔歌。歌声漫卷西湖,甚至更远的地方,大有将这只皇上的龙舟席卷之势。

秦桧正在龙舟,与高宗皇帝歌舞作乐。

突然间,秦桧听见声势浩大的渔歌,感觉这四面的渔歌,竟有当年“四面楚歌之势”。

秦桧暗自揣摩:“这是渔歌吗?肯定另有原故……”秦桧细细一品,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首渔歌,是一首藏头渔歌,分明唱的是:秦桧奸贼——

秦桧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哪个学子,作这藏头渔歌来骂自己。他立即叫了秦堪。

秦桧悄声说:“你下去查访,是哪个作的藏头渔歌……”

秦堪回首:“是——”就带人下去悄自查访。

不到一个时晨,秦堪就回来禀报,“作《藏头渔歌》是会试中的会元,赵性。”

秦桧感觉惊奇,“你,这么快就查到了?”

秦堪一笑,“我们有内线,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秦堪朝秦桧说出了密秘。秦桧“喔”地,明白了——

藏头渔歌以“秦桧奸贼”在西湖唱响,使秦桧非常脑怒。他欲派人将赵性抓起来治罪,但他感觉这样做,太便宜了赵性,把赵性杀了,也难解心头之恨。并且,这样作,自己在临安百姓中,更召千夫斥,万夫恨。秦桧认为最解恨,是以牙还牙,赵性不是持才傲物,会试第一么?好,我与你斗文才!殿试的时候,我给你下套,要你牛头不对马嘴。那时候,我将你训得体无完肤,让你无地自容,各自滚蛋!

一位官员怒斥道:“秦相,这个赵性太疯狂了,煽动渔民唱反歌,快派兵统统抓起来,治他叛逆罪!”

秦桧强压怒火——对官员说:“一帮无知的渔民,唱一唱渔歌。不足为怪——”。秦桧心里暗暗说道:赵性呀——你娃娃,到时候,你才知道老夫的厉害……

赵性的藏头渔歌,很快传遍临安。秦桧奸贼位高权重,心狠手辣,老百姓都关注着这个青年才子——赵性的命运。

第二天上午,有官差将于沾捉去刑部。下午,于沾被官差押着回客棧。他带着伤,,戴着脚镣木架,官差来客房搜了个遍。于沾身犯行罪?赵性感到惊奇,于沾何故被抓,是奸贼秦桧开始对我们打击报复……

晚上,张介告诉赵性,说于沾身犯国罪,窃取了吏部的墨卷。张介悄自问赵性,可否知道于沾盗取吏部墨卷的事?赵性摇了摇头,问;什么墨卷,怎么回事?

赵性迷惑了,这么重大的事,于沾怎么不告诉自己?赵性通过一番思虑,感觉这份墨卷,是否是舅父于建琰所说的,他十二年前他会试时的考卷?难道真是,秦桧与秦熺会试舞弊的那份证据?要是,这墨卷于沾又弄到哪去了?于沾会被怎样判罚?……这一系列的问题,弄得赵性寝室难安。

一天的夜里,洪皓的儿子洪适来到《高升客棧》,找到赵性,拿头便拜;你的藏头渔歌,真替忠臣们解气!洪适向赵性呈交了这份《陈述书》,请求赵性转呈皇上。洪适告诉赵性,说:“这是我爹爹流落金国,所收集到秦桧私通金国的不少事实……”

洪适走后,赵性挑灯夜读,先看了《陈述书》。此书里,揭露了秦桧的亲属,在金国建的傀儡政权里作高官,密信与秦桧往来甚繁。秦桧先让何铸主审岳飞,分嘱要定谋逆罪,何铸查无事实而反对。秦桧就換万俟卨主审。不等圣上降旨,秦桧以莫须有让万俟卨将岳飞杀害。此后,秦桧陷害了不少忠臣义士;直接下狱杀害的胡舜陟,逼迫自杀的赵鼎,死于流放的李光,张浚,胡铨,王庶等等,可以拉很长一个名单。

赵性读完《陈述书》,心绪久久难以平静。明天的殿试,我一定要痛斥奸贼秦桧。赵性抱定死而尽忠的信念!

十二

金殿面试,赵性楹联斗秦桧,是一场生死的斗争。

这天,众大臣站立丹墀露台之下,值殿官引三十六位一甲二甲进士参加殿试。他们站立朝官身后。

太史拿着朝书,从西阶走上丹墀露台,宣道:“请万岁上殿——”

宋高宗赵构,在宫人的簇拥下,从后殿走了出来。

赵构坐上龙座。受到众大臣朝拜。

太史又宣道:“今天,是殿试两榜进士。万岁爷龙恩浩荡,照例一番歌舞。乐工,舞女,起歌舞——”

乐工们敲打起一排排编钟、编磬、吹奏着埙,笙、弹起古琴。

几十个女子舒摆腰肢,轻展霓裙,钗环,叮当婆娑起舞。

一位红袖歌女,唱起了秦桧的《题范方正公书伯夷颂后》。

歌舞之后。太史又宣道:“准备殿试,摆设书案——”

宫廷的太监纷纷上前,丹墀下摆设起了三十六张书案,参加殿试的进士按名次分别入了座。

年过六十的宰相秦桧,出班说话了,“老夫听闻会元赵性才学出众,国家正需人才,老夫请求对其面试。”

赵构闻言后,说道;“秦相重视青年才俊,准奏。”

值殿官宣旨道:“宣赵性出列,接受秦相面试。”

太史带赵性出列,到秦桧台阶下站立。

秦桧道;老夫先试尔墨义——

赵性说:“秦相,请出题——”

秦桧立即说出一节;雷声震震曰善教,巽逐阴风曰进

秦桧见赵性没出囗背颂,心想,我没说出哪经,哪议,又是口语出题,够难的了,就蔑视道;“答不上吧?老夫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再答不上来,休怪老夫无礼了。上香——”

值殿官立出来,到宫庭下方的角落里的香炉里,点了一支香。此时,考生都替赵性捏了一把汗。因为,众考生都难听懂秦桧的一囗江宁腔。

赵性一睨秦桧,开口说话;“秦相,这不符合墨义考试规则,请书写试题——”

秦桧一听,自知这样试墨义不合规,就坐入一考生的书案,提笔写出了那半句试题。执殿官将此交与赵性,赵性看后立即思索。

赵性沉思片刻,意识到这是《周易》中的一节。赵性立即从此文的头一句开始背颂;“西伯姬昌兮,演文王八卦。推论解读兮,八八六十四。叠加成象,鉴析精确。乾坤立道列南北,造化六合成万物。(雷声震震曰善教,巽逐阴风曰进)退。坎险陷陷心惮虑,离丽拥护和婉心。艮止谨慎消息适,兑喜悦悦善照临。”

秦桧一听,赵性背颂出了这段《周易》。心里明白,墨义是难不住赵性,就不想瞎耽误工夫。他话峰一转,说;“背颂,属于死记硬背,算不上什么才华”

秦桧走近赵性,话锋一转,“看来,尔想卖弄才华,尔,可与老夫对楹联么?”

秦桧双眼盯着赵性。他老脸阴沉,盯人时,一脸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赵性并不退让,一昂首,从言答道:“怎么不敢——”

秦桧一听,心中窃喜,言道:“老夫出上联,你对下联,我说的古人,尔与老夫对的古人,要人物,事业都相近,尔能对得上么?”

秦桧的文章天下称奇。他的楹联,更是一绝,他有一种“下套联”,即深奥,又暗藏悬机:他出上联,很难有人敢对下联。你就是对上了,他会在上联的结尾加字加句,你如果也照他的数字加字加句,好吧,到头来,上下联一对照,就发现与他的上联风马牛不相及,你不磕头认栽才怪!

赵性斩切地回道:“出题吧——”

“姜尚下界会糟糠——”秦桧说出上联,就直视眼前的赵性,心里暗想,你上了我的“下套联”,尔年纪轻轻,哼!我要你狠狈不堪——滚你妈的蛋!大臣中,不少的明白秦桧的“下套联”,这是一个谜语联,姜尚下界会糟糠,这个谜底就是——凡遇妻,那么凡遇妻的谐音就是“樊於期”,姜尚和樊於期是两个历史人物。这个下联啊,肯定难。众大臣都难想岀有与之对称的下联,不由拿眼盯着赵性:你这后生,服输吧——。

赵性大声对秦桧言道:“学生听不明白,请秦相说官话——”

秦桧哼声一笑,说出了纯正的临安官话。

秦桧看赵性一时对不上来,鼻孔一哼,暗自奸笑。秦桧自从赵鼎罢相后,更是大权独揽。皇帝赵构心里虽然骂秦桧是只老狐狸,但对秦桧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秦桧背后有金人替他撑腰。《绍兴和议》,金人坚持加上一条“毋得擅易大臣”,就是力保护秦桧的地位。

赵构皇帝对秦桧言道;“爱鄉啊,你的上联,恐难有人敢对下联吧?”赵构对秦桧的下套联,是知道的,是暗藏悬机,将不少文人名士,被秦桧玩得人不人,狗不狗的。

秦桧听赵构这样一说,为体现自已宰相的肚量,不是故意用套子联下套,就回奏道;老夫的楹联趣对,就按;上下联对仗工稳,平仄可以破格吧。

大臣们心里清楚,他的下套联,无人敢对,就是平仄破格,也没有人能完成。

赵性听清楚了,略一沉思,不慌不忙对出下联:孙膑架拐登泰山——。众大臣听罢,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孙膑架拐登泰山的谜底就是——拔(腿)慢姿。拔慢姿的谐音就是“巴蔓子”。(注:孙膑被刖膝,只是被刖去了膝盖骨,所以拔腿的姿式慢)

秦桧一惊,拿眼看了看这个后生。年岁二十三的赵性,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英俊的国字脸上,明亮的双眸透出一股昂然正气。赵性也是有备而来,他早就研究过秦桧的下套联,能从容应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樊於期献头回报燕助。”秦桧在上联的结尾处加的结束句。

“巴蔓子刎首致谢楚恩。”这是也赵性在下联的结尾处加的结束句。这样——上下联如下:

姜尚下界会糟糠樊於期献头回报燕助

孙膑架拐登泰山巴蔓子刎首致谢楚恩

此上下联,是天下的一幅绝对。孙膑对姜尚,巴蔓子对樊於期,糟糠可作妻子的代名词,泰山可作岳父的代名词。上下联的两对古人,其人物,事业都相近。这对联,不但众大臣称颂,连皇上都赞不绝口,直称妙绝!妙绝!皇上还宣召,让赵性当场书写出来。

赵性走回书案,坐下来,提笔一挥而就。赵性的行书,字迹苍劲,如同青松挺拔在雪山顶上。

皇上看了堪是喜爱,让太史交给秦桧过目。秦桧看后,暗露称赞之色。

由此,秦桧引起了文兴。他坐他坐上文案前,提起笔,书写出一幅上联:

春秋时期立管仲宰相辅政齐国转危为安万代传颂

殿廷上的考官接过来连称:“妙妙妙……”

秦桧言道:“让那后生对下联吧。”

考官将秦桧的这幅上联,过去交给了赵性。

参加殿试的两榜进士与官员,窃窃私语:赵性照此称颂秦桧,写出一幅下联,当今的状元定是赵性无疑。

赵性看过了秦桧的上联,狠狠地盯了秦桧一眼,手笔字落,一幅下联立即写出。

绍兴年间斩岳飞谗臣当道宋地得而复失千古奇冤

殿廷考官阅到赵性的下联时,大惊失色——上下联如下:

春秋时期立管仲宰相辅政齐国转危为安万代传颂

绍兴年间斩岳飞谗臣当道宋地得而复失千古奇冤

考官谓曰:“此乃旷世之胆,以怒斥宦官专权的唐朝刘贲,也比不上此人!”考官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将试卷上呈皇上。皇上看后,竞然交给秦桧。秦桧看后,说道,“青年人,此联言辞过激了吧……”

赵性站起身来,朝秦桧连发三问。

赵性;“请问丞相,你到金国,是怎么回来的?”

秦桧耐着性子回答;“我杀了守卫,逃回来的。”

赵性又问;“与金国的《绍兴和议》中,为什么有一条,“毋得擅易大臣”?”

秦桧;“这——”

赵性;“我再问你,杀岳飞,末待皇上降旨,你为什么指使万俟卨,罗汝辑先斩后奏?”

秦桧气得浑身发颤,手指赵性;“你,你,你——”

赵性大声说道;“这三问,你回答不了,也不敢回答。”

秦熺立即出班奏道;臣有本奏,赵性这个狂生,目无我父年事己高,馋言惑众,请圣上下旨,将他下狱问罪!

赵性怒视秦熺道;秦大人,你这个探花怎么來的?

秦熺;会试中会元,殿试的绵秀文章,微臣摘取了探花,这难道有假?

赵性立即奏道;请圣上传旨吏部,调出绍兴二十年,秦熺与于建琰的墨卷,两相对照,实事的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

秦熺反驳道;启禀圣上,臣乃圣上钦定的探花。赵性无端攻击微臣,实乃有辱圣上……

赵性向皇上跪拜道;“万岁啊,此有洪皓儿子洪适的《陈述书》,列举了秦桧里通金国的事实……”

赵性将《陈述书》高举头顶,值日太监拿起《陈述书》,走上金阶交给了高宗皇帝。

秦桧立即向高宗奏道;“启禀圣上,这个赵性,前不久,在西湖作藏头渔歌惊扰圣驾,今又非议朝政,应以危害国法罪,推出午门斩首——”

高宗听了秦桧的奏言,对值殿太监说道;“准奏——”

值殿太监立即宣召;“圣召下,将赵性拿下,推出午门斩首!”

“臣有本奏——”。何铸出班奏道;“启禀圣上,赵性前些日作藏头渔歌,有辱的是秦相,今日金殿应试,非议的也是秦相。赵性的所作所为,超出了一个进士的本等。再者,秦相所试属于楹联,不是策问,更不是对策,与殿试不合规。微臣认为,若治赵性危害国法罪,实有不妥!赵性的言行虽然有失佥典,但赵性确属青年才俊。当今圣上吞舟是漏,望圣上对赵性网开一面。”

秦桧咳嗽了一下,争辩道;“赵性非议老夫事小,惊拢圣驾事大。微臣奏请圣上,对赵性定斩不绕——”秦桧还想说什么,只觉胸闷,一阵咳嗽不已。想必老病又犯了。

何铸回辩道;“赵性虽有罪,但罪不当殊。请圣上依法论处。”

高宗皇帝看了咳嗽不己的秦桧,又看了怒目而视的何铸,沉思片刻,就对值殿太监重新颁旨。值殿太监重新宣召;“圣召下——将赵性交大理寺依法论处。”

执殿官领几名执殿武士上前,将赵性绳捆索绑。

赵性睨了一脸病态的秦桧,“哼”地一声冷笑。赵性虽然被绑,但还是昂然挺胸,面无惧色,他开口朗诵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执殿官与执殿武士,将赵性押出了宫庭。

十三

赵性打入了大理寺的牢房。

定什么罪?皇帝一直没下旨意,大理寺的官员也不愿过问。赵性的举动,人心所向,使不少人敬佩。秦桧年过六十,重病又犯了,他当务之急是治病保命,没法管这个赵性了。

一天,张介来到了牢里,带来一壶酒,一包猪头肉,说是与赵性饮酒叙旧。

狱卒见是吏部的官员,立即将一张小桌,两根木凳,摆进了赵性这牢房。待他俩坐定,狱卒问道;“张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愿为大人效劳。”

“没你事了,你去吧,我与赵性要谈点事。”张介朝狱卒一揮手,狱卒知趣地退了出去。

酒过数巡,张介告诉赵性,“秦桧病情加重了,……他儿子秦熺,虽然是副相,但圣上十分看重,军国大事,均交秦熺办理。秦熺大人,有望上升丞相之位。”

赵性睥睨说:“张兄,你攀上秦熺了?”

张介微笑说:“贤弟,你坐牢,所为何事?说罪,也没犯什么罪吧,全是你性格使然。读书是为求取功名,你呀,不能一时糊涂,误了自己的前程,知实务者为俊杰。”

赵性淡淡一笑,微带讥讽意味,说;“张兄,碌位高升了吧?”

张介细看,赵性面带微笑。张介感觉赵性变了,不像前次来,提到秦桧,秦熺就上脸,心想:你比我考得好,可还在蹭大牢,而我呢,得让你羡慕一下。他有些得意了,“我虽不算高升,但也谋得个吏部给事中——”

张介不到半年,谋得这个职务,不是高升,也算升得快。赵性看到张介面露得意之色,心里思忖:张介已经投靠了奸贼。我,不可与他斗气,只与他斗智,我舅父那份墨卷,关系到秦桧,秦熺的死穴……

赵性佯装笑脸,“你会办事,日后定会高升!”

张介注视了片刻,见赵性由衷恭维自己,赵性也该开窍了吧?张介话锋一转,“你知道于沾吗?”

赵性问;“判了吧?”

张介;“他私通吏部官员,窃取了卷库里的墨卷。判——流放岭南连州。”

赵性又问;“于沾,现在怎样?”

张介说;“他,死在流放途中了。”

赵性听说于沾死了,鼻孔一酸,禁不住落泪,叹息道;“于沾,唉——他是个孤儿,是我舅父一手养大,他,会做出违乱国法之事?”

张介说:“贤弟,你应当省悟了。得罪秦桧,秦熺不是明智之举。他们位高权重不说,秦桧是文坛高手。他的书法《深心帖》,水平高妙。他的文章天下称奇。并且,其政见,的确高妙,秦相提出的南自南,北自北的分治,是明智之策,让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与民生息。岳飞为战,动用了全国的人力,物力,到头来又能如何呢?”

张介见赵性沉默不语。看来,蹭大牢,让他明白了利害得失。张介这样一想,就直奔主题,说:“明说了吧。那份墨卷,是你舅父十二年前的考卷。主考官,将他考号,进行了偷换。于先生所做的考题,为秦熺得利,于沾告诉过你了吧。他私通吏部的纪通,从卷库里取走墨卷,这,影响到秦熺大人的前景。我,奉命来找你,秦熺大人还吩咐,要拉你一把。这墨卷,你交出吧来。我可保你出狱,重新做官。”

张介的目的暴露了,墨卷没落在他们手里,赵性感到欣慰。没必要与再他纠缠,赵性站起身来,睥睨道;“一派谬论,秦桧有才无德。他定的《绍兴和议》卖主求荣!让我朝称臣,金朝为君。我朝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25万两匹。这些,全摊到老百姓头上,使人民生活雪上加霜。你投靠了秦熺,我们没有什么话说——”

赵性本想与之雄辩,但一想,没必要,将他驳得体无完肤,无立锥之地,又能怎样?已入奸党之人,忠言的话,凶狠的咒骂,对他无济于事!牢里又没有听众。张介目的已经暴露无遗。他——是来追讨那份墨卷的。

赵性站起身来,付之一笑,“照你这么说来,墨卷在我这里?好吧,我的性命和全部家当,都在这牢房里,张大人,请派人来仔细搜查吧——”

张介:“贤弟,你别激动,怎能怀疑考卷在你手里,贤弟,咱们换句话来说吧,只要能提供墨卷的线索,我可保你出狱……”

赵性:“你投靠了秦桧,秦熺,想在我身上捞资本,好得到提升,我赵性是那种人么?你打错了算盘。那就请回吧,没得谈!”

张介见赵性没商量余地,一拱手,说;“望你好自为之,”就自讨没趣地离开了牢房。

两个月后,秦桧病亡,赵性获无罪释放。赵性回了翰林院,仍作编修。

一天,有门子禀报,说:“耿大爷求见。”赵性一听很高兴,说;“有请——”

耿大爷夹了一个布包,说;“赵大人,谈点私事,借个地方说话。”

赵性带耿大爷到自己卧室,关上房门,问;“耿大爷,有何私事?”

耿大爷,拿出那蓝花旧布包,交给赵性,言道;“这布包,你认识吧?”

赵性接手一瞧,大为吃惊,问;“于沾的布包,怎么会在你手里?”

耿大爷禁不住鼻孔一酸,两行泪水掉了下来,悲声说;“于沾,他——

耿大爷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说;“这,是他留给你的绝笔书——”

赵性拆开信封,展开了信纸。但见,于沾那熟悉的字迹——

秦公子;

你看这封信时,也许我不在人世了。

我是一个孤儿,我姓什么,不知道?先生告诉说;我父亲是船工,船过瞿塘峡,父亲遇难身亡。三岁时,母亲带我来三峡祭江,她投江随父亲去了,把我留在了三峡。先生收养了我,让我随他姓于,取名为沾,江边沾来的生命吧。我有了一个家,是一个大家庭,有十五个像我一样的孤儿,都给赐姓于。我们不称他为养父,尊称他为先生。他让我们生存下来,并教我们作人。先生让我们读《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先生教我们作这样的人。

绍兴十五年,我随先生下临安。魏师逊是监考小吏,报名填册后,他来客栈找先生,求了先生几副字。那年会试,先生落第。按规可查卷,魏师逊让查了红卷,始终不能查墨卷。先生闹到吏部,吏部派人核查,据说有舞弊……我陪先生在临安呆了半年,最终,却不了了之。

这次,我认识了吏部管卷库的纪通大人,他查出先生当年的墨卷,这份墨卷,却被秦熺顶了去。纪大人将先生的墨卷给我,说;指控秦桧等人会试舞弊,这墨卷就是铁证。我感激纪大人的义举,将先生的《爱莲说》手书赠他,他不受,说;应当学莲花一生清正。核查会试污迹,是为官之人义不容辞的事,若图人财物,又与污吏何异!

我死无叹——先生的教导;学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我虽算不上君子,但我要正当作人。先生常讲,周敦颐先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周敦颐任四年的合州通判,为官清正,廉洁爱民。每次领到俸禄五斗米,都要捐一些给贫苦老百姓,自己吃稀饭过日子。有一次,他发现自己的俸禄多了三石米,就将管粮食仓库的官治了罪。说,写《爱莲说》者,而不是君子为人,岂不成了奸佞小人。

赵公子,这次过瞿塘峡,我下了船。不是我怕死,生我养我的父母都葬身三峡,难道我祭祀都不能吗?天之日月,人生父母——对父母不能敬孝,不孝之子,只能跪拜祭祀在天之灵了——

我且留下遗霜,与五岁的儿子于慧,托嘱给你们了。

《爱莲说》手书,先生这份墨卷,我交来人收藏。切望——完壁归赵,这样——我死而无憾,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绍兴二十四春。于沾绝笔。

看完于沾的绝笔信,赵性悲从心起,心底沉痛;“于沾啊,我的好兄长,先生的这份墨卷,周敦颐的《爱莲说》手书,我会完碧归赵。赵性发现于沾的这封书信里,有班班的血迹,问道耿大爷是怎么回事?

耿大爷说;“这是于沾用血和泪写出来的呀!”

赵性心情沉重,说:“于沾啊,忍辱负重,肯定受了不少的苦……”

耿大爷抹去一脸的泪水,告诉赵性;“你舅父那份墨卷,与《爱莲说》手书,于沾让我给藏着,你抽时间,来拿去吧……”

十四

刑部将于沾转给临安府审理。

这天,临安太守鲁冰坐立大堂审理,左边设有一公案,是刑部待郎罗汝楫的监审席。临安太守鲁冰大声喝道;“带朝庭要犯于沾——”两班押衙一阵么吼,公差押着于沾上堂。带着脚镣的于沾,低头跪立堂前。 临安太守鲁冰,一拍醒木,鼓起鱼眼睛,大声喝斥;“于沾,你可知罪?”

于沾跪地辩答;“受人之托,按规查墨卷,身犯何罪?小人不知。”

鲁冰将醒木重拍两下,喝斥道:“窃取吏部考卷,已身犯国法罪!我且问你,考卷现藏何处?”

于沾从言答曰;“此考卷有犯忌文字,留着有污朝政,小人,已将考卷焚烧了。”

罗汝楫怒吼道;“你说焚烧了,就火焚烧了吗?有何证据?”

于沾抬起头,疑视监审罗汝楫,答辩道;“小人以火焚烧,已经化为齑粉,哪还存在证据?如果非得要证据,只有请火神爷出来作证了。”

罗汝楫一声冷笑,说;“一派胡言,纯属狡赖。”

鲁冰见罗汝楫一脸的不滿,就大声喝斥于沾;“胆大的刁民,大堂之上,竟敢色言巧辩,来呀——重责四十大板!”

衙役们将于沾按倒地上,拍拍叭叭地一顿板子,重重地打了四十下。于沾被打得皮开肉颤,咬牙呻吟。

鲁冰一捋山羊胡须,再次问道;“于沾,休得狡辩,说,考卷那去了?”

于沾忍着疼痛,跪地言道;“火,火焚了,大,大人,这是实情,大人总不会,要小人编造谎言吧?”

鲁冰回望罗汝楫,罗汝楫不赖烦地一揮手,鲁冰立即嚷道,“胆大的于沾,佞齿狡辩,来呀,上挟棍——”

衙役们摆上挟棍。两个衙役拉着于沾的左右手,另外两个衙役脚踩挟棍两端,使劲挟。

于沾痛得咬牙呻吟,额头大汗淋淋……于沾突然啊地一声,昏将过去。

衙役拿起一碗水泼头,于沾耷着头,没有反映。衙役一摸鼻息,向鲁冰大暗示;此人身体弱,不宜再施刑了。

鲁冰回首罗汝楫,罗汝楫摆了摆手,意思是,就此收场吧。因为,刑讯逼供,若逼死犯人,是要追责的。

鲁冰大喝一声:“来呀,将于沾打入牢房——”

两班衙役一阵么吼;“将于沾收监待候!”

一个押衙上前卡了于沾的人中,一掌拍其前额,于沾惊醒了过来,那衙役耍笑道;“你自己走吗,还让是我们背你?”

于沾拼命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嚅嗫说;“我,我走,我自己走……”

两个押衙一前一后,将于沾押出大堂,直往临安府监狱而去。

鲁冰将于沾的案卷,交与监审罗汝楫,以待他回去复核,审批。

临安府的监狱称为“临安狱”,是除南宋朝庭的大理寺监狱外的第二监狱。其设有“吏字牢房”与“地字牢房”,“吏字牢房”是关押各地方来临安送审的官吏:“地字牢房”是关押临安的犯人,有四十多间牢房。每间牢房关押二三十个犯人。押衙将于沾,交送地字牢房的狱吏郑夕,郑夕带着狱卒喻蝼,将于沾带到地字三十七号牢房。

狱吏郑夕对牢头姜麻子吩咐;“这人犯,进这号子,上峰有话,这是个硬嘴子,你看着办。”

于沾被推进了牢房,喻蝼咔嚓一声将牢门锁上。一阵阴风袭来,于沾抬眼,看着阴森森的牢房,顿感异常的恐惧。

于沾咬紧牙关,慢慢地站了起来。牢头姜麻子,睨过于沾,骂道;“他妈的,还是个金包卵!”对身后的刀疤脸嚷着;给新来的过堂!”

“是。”刀疤脸拿出一只碗,眯着一只眼,逗趣道;“新来的,看清楚哈,这是你的饭碗,看你要好碗吗烂碗?”,说后,刀疤脸将那碗甩了过来,于沾伸出双手,接住了甩来的碗。幸好,接住了碗,若是没接住,碗掉地打烂,于沾就只能用烂碗吃饭了。

“嗬,两腿被打烂,手还好使。”刀疤脸见于沾拿着碗愣着,就大声训斥;“看着我干吗?碗递给姜大爷 �——”

于沾不知啥意思,将碗交给了姜麻子,姜麻子接过碗,走去角落,解开裤裆,朝碗撒了一泡尿。刀疤脸朝于沾大吼一声,“去,端尿碗——”。于沾强忍着伤痛,迈步过去,接过姜大爷那只尿碗,回望刀疤脸不知道要做什么?

刀疤脸一睨,骂道;“妈的,愣着我干吗?喝尿呀,尝尝,姜大爷的尿,什么味道?”

人间地狱是牢房,进了牢房就会被弄得人模鬼样……人在婑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沾強忍尿臭,将那豌尿喝了一口。

刀疤脸指着豌,问;“姜大爷的尿,什么味?”

于沾将那碗尿放在铺边,一擦嘴角,说;“尿臭——”

刀疤脸扑暟一囗嬉笑,突又变脸发怒,骂道;“狗东西!胆不小,姜大爷放出来的黄湯,你说是尿臭——给我打。”话音刚落,一个独眼龙冲了上来,给于沾一通拳脚。

于沾在大堂挨过板子,受过挟棍,经独眼龙一拳,打倒在地,独眼龙又用脚踢,于沾被踢得连发哀声。刀疤脸并没饶过于沾,上前大声说:“起来,起来呀!”于沾忍着疼痛,慢慢爬了起来,望着刀疤脸,哀声道;“好汉,我在大堂上受过刑,请高抬贵手,给我一个方便,日后定会报答,成不成?”

“不成!”刀疤脸指着铺边那碗尿,说;“端起来……再尝尝……我们大爷的尿,是臭是香?这是给你过堂,否则,你过不了这一关!”

于沾无可奈何,从铺边端起碗,喝了一口。刀疤脸又问;“是臭是香?”

于沾只好回答;“是香,是香的。”

刀疤脸眼睛一瞪,露出一脸的耍笑,说;“嘿嘿!他妈的,说谎骗人!这么臭,还说是香的,给我打——”独眼龙猛击两拳,将于沾打翻在地,于沾下身立即渗血。刀疤脸不管这些,示意独眼龙说;“再打!”

于沾倒地大放悲声;“赵公子啊,我不能陪你回四川了,今天,我算是死在牢里了……”

独眼龙正要挥动拳脚,突然,一位壮汉出声了;“且慢——”

说话是一位壮汉,刀疤脸立即朝壮汉低头哈腰,滿脸堆笑,说;“耿二爷,你要怎么着,兄弟听你吩咐。”

年过三十耿二爷,他走上前去,蹭下身子,问道于沾:“你,哪里人?身犯何罪?”

“我四川人,随我家公子来临安参加会试,定我犯国法罪,才用过刑,唉,我属冤枉啊——”于沾躺在地上嚅嗫地回答。

耿二爷又问;“你家公子,姓什么?”

于沾回答说;“姓赵——”

耿二爷又问;“为万松岭写御状的赵公子么?”

“正是。”于沾回答后,睁眼望着这位壮汉,不知道这位壮汉要怎样对待自己?

问话的壮汉,叫耿兆龙,他高高的身材,魁梧彪悍,国字脸上,双眉间透出一股威武之气。

耿兆龙站起身,回顾刀疤脸说;“这个人,别动了。”他上前朝姜麻子一拱手,说道;“大爷,这个新来的,对我们万松岭有恩,我看,他这过堂,就这样过了吧?”

姜麻子听后,睨睨一笑,一张宽大的脸上,滿脸的大麻子随着脸皮在闪动,怪怪的,格外难看。他张开大嘴,发出沙哑的声音;“好好好,耿二爷下了话,给新来的过堂,就这样过了吧。新来的——即然是耿二爷保的人,兄弟们,日后,对他得高看一眼。

这牢房里,用草垫铺的两排靠墙的通铺。进牢门的左面供二十人住,右边只供十八人住,因为,左排角落放了一个马桶,其占据了两个铺位的位置。马桶,用于犯人大小便。两边通铺的中间,有两步宽的过道。

耿兆龙,是耿大爷的侄儿,其父亲是耿大爷的堂兄,他从小随伯父习过武,也学其潜水的功夫,耿大爷号称水猫子,耿兆龙号称二猫子。其潜水,能呆水里半个时晨。他随伯父当过水军,也抗击过金兵。离开军队后,回乡打渔,也替人打捞尸体挣钱。去年,他参与戒斗,打死了对方的人,临安府定为死罪,经刑部审核后,定为秋后处决。这牢子里,他力大,武功好,名为二爷,可是这牢房说一不二的二爷。牢头姜大爷也让他几分。前不久,老婆给他送吃食,谈过赵公子代写御状的事,他听后,敬佩从四川来的赵公子。没想到,新犯于沾,竟

是赵公子的人,耿兆龙说;“得人点水之恩,理当湧泉而报——于沾是我们万松岭的恩人。他来到这间牢房,理当有我照看着,要找于沾麻烦的,来找我耿兆龙好了!”

两天后,耿大爷来牢里看望于沾,带来外伤药和食物,嘱咐耿兆龙照顾好于沾。耿兆龙一拍胸口,”有我兆龙照着,哪个敢动他一根毫毛!

耿兆龙将于沾的铺位,安在了第三的位置,相当于这牢房的三爷了。当天夜里,兆龙告诉于沾说;“那天喝尿,是我们牢子里的过二堂。来的新犯,都得过二堂。过二堂,是牢房的习俗。老爷们提审犯人是——过大堂,牢头就给新犯过二堂。是给新犯一个下马威,好让新犯在牢里听他们摆布,不能听从官府的,否则,牢里的犯人,要让你吃尽苦头。牢头给新犯碗里洒尿,让新犯尝一口。并问;是香是臭?若回答臭的,会挨打,将牢头的尿说成臭的,不尊重牢头,该挨打。说是香的,也会挨打,尿都说成香的,分明说假话,说假话的人,肯定挨打。说香的臭的都会挨打,该如何回答呢?得这样说;你是头号大爷,你的尿,我不知道是香是臭,你说香,就是香,你说臭,就是臭,全听大爷你一句话……。你呀,这牢子里的烂事多着呢,不过,今后有什么事,别怕,有我——”

牢房里的睡铺,是草垫铺的通铺,在进牢门的左右两排,中间是一步宽的过道。左边第一是姜大爷,第二是耿兆龙,依次类推……铁窗靠“牢头”这面的左边,铁窗透进的亮光,在阴暗的牢房里,犯人们异常珍惜,靠前感受这点光,在牢房里是一种亨受。但是,没得牢头或二爷的许可,谁若越雷池半步,去窗下感受亮光,要挨打的。右排最末的是劣等铺,谁被安排住那里,谁就当“差役官”,倒马桶,洗马桶,搞卫生统统由“差役官”做。牢房里,经常有恶作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米虾,弱肉强食是监牢的铁律。牢里的恶作剧是家常便饭。比如,没经许可,靠近小铁窗,感受亮光,向狱卒打小报告,私藏禁物不给牢头好处。恶作剧的方式,闻所未闻,让人哭笑不得:比如“撞钟”—— 由四个人,分别提起人的四肢,以头撞击一个胖子的肚子,或者撞击墙,有人学老和尚念经状,囗里嚷着:“阿弥托佛,一,二,三,阿弥托佛,一,二,三……”一次次向胖子的肚子,或墙撞击。到头来,钟没撞响,痛得撞击者与被撞者,唏嘘呐喊叫痛。更开心的恶作剧是——“美女梳妆”。将马桶吊在被执行人的脖子上,脸朝臭熏熏的马桶里看,有人脱了裤子,尿从他头,脸,直往下淋。还有更滑稽的恶作剧,叫“五马分尸”,五个人,分别提起被执行人的头,四肢,将其面部朝上,头向着墙,有人喊:“一,二,三,抛——”五个人一起用力,将其朝墙一抛,被执行人落在通铺上,四肢与头要摆成“大”字,脚,手不得弯曲。否则,这个“大”字没摆正。会重做。若“五马分尸”,反反复复的拆腾,彪型大汉都要脱一层皮。

牢头或狱霸,经常无事找事,别出心裁来几样恶作剧,让人开心,让人作乐,被执行的人,痛苦连天,看的人,哈哈大笑,这算是犯人们仅有的乐趣。牢房里二号爷,实为狱霸,牢房里的事,二号爷说话有份量。

于沾在牢房里,有耿兆龙照顾,还算没被拆腾。这天,狱卒喻蝼来牢里坐坐,告诉耿兆龙说,发配岭南的,这牢房有四人,其中有于沾。于沾并没感觉意外,发配岭南是早晚的事,只是,要想写一封书信,让耿大爷转呈赵性。唉,这——可是件难事呀。

下弦月东坠,淡淡的月光浸入临安的山岭和城区,临安府的监狱,笼罩着枯涩而暗淡的光。

监狱里,狱卒们两人一组,轮流巡夜。他们,打着灯笼,在牢房之间,来回走动地巡视,以防犯人越狱或作不法行为。

夜深人静,地字三十七号牢房的犯人都酣然入睡,铁窗下,透进一线淡淡的月光。第二铺的耿兆龙,轻轻拍醒于沾,悄声说;“吏部的张介知道么?”

于沾吃了一惊,低声问;“知道,张介已投靠了秦熺,他,会带来什么麻烦?”

兆龙侧耳右铺的姜麻子,听他正打呼噜,才对于沾说;“前天,我与姜麻子被狱吏郑夕叫去值班房,见了张介,张介让盯住你……说你有份考卷,他们正在追查……你,要给赵公子写信么?”

于沾拍了拍大龙,说;“我身居牢房,哪能写信,唉——”

兆龙也“唉”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地说;“是啊,哪有纸笔墨砚?再说,也没地方写呀?”

于沾叹了口气,“唉,不说了。”他蒙上了破被子,強自睡觉。

一天上午,耿兆龙分发早饭,将一个馍发给于沾,于沾看了看,牢骚滿腹地嚷了起来;“这,什么馍呀?又黑又小的……”

姜麻子训斥道;“你,指斥二爷,反了你了?”

于沾横着眼,对兆龙骂了起来;“妈的官狗!假仁假义,你也别装了,我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姜麻子呸地一口痰,吐到于沾脸上,骂道;“妈的,混帐东西!”

于沾亳不示弱,回骂道;“你个姜麻子,有什么了不起,官差的一条狗!”

姜麻脸一声大喊;“刀疤脸,把这狗东西,给我架起来!”

刀疤脸上前,将于沾掀翻在地,上来四个犯人,抓起于沾的四肢,要准备“撞钟”——他们提起了于沾,望看牢头,等待牢头姜麻子下话。

姜麻子望着耿兆龙,兆龙低着头,一言不发。

于沾大骂起来;“耿兆龙,官差狗,你敢将我撞钟?你敢将我五马分尸?你们撞,你们撞呀,我要是眨了一下眼睛,就不是爹娘养的!”

姜麻子一听,气得暴跳如雷,管不了兆龙,直接对刀疤脸嚷道;“将他——五马分尸!将他撞钟!”

五个犯人提起于沾,让头往墙一冲,于沾被冲翻倒地。

于沾落地后,头脸渗血,他对姜麻子骂骂咧咧。气得姜大麻脸大声吼道;“狠狠撞——”

因此,五个犯人将于沾拆腾了好几遍。于沾滿身渗血,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耿兆龙走近铁窗,向狱吏郑夕大声喊叫;“快来呀——出人命了,快来人呀……”

郑夕让喻蝼打开牢门,他俩走近牢房,见躺着一人,近身一瞧;啊!是于沾。于沾头青脸破,仰躺地上呻吟着。郑夕大声责怪,说;“姜麻子,人折腾这样了,闹出人命,我脱不了干系,你也没好日子过!喻蝼,还站着干吗,背他起来,快!随我去外面药铺——”

喻蝼上前,背起于沾,随郑夕迈出牢房,郑夕锁上牢门,与喻蝼一路小跑,朝监狱外的《丹骨药铺》奔去。《丹骨药铺》离监狱不远的街面上。一到《丹骨药铺》,郑夕对高撑柜说;“这犯人伤着了……”。高撑柜与正在调药的郎中说,“季郎中,你带进去看看。”

季郎中让喻蝼将于沾背进内房,让其躺在床上,季郎中看了看,对郑夕说;”唉,伤到五脏六腑,可难治了。”

郑夕央求道;“季郎中,命得给他保住啊,否则,我丟官事小,还要背罪名。”

季郎中再仔细查看过,说;“看来,保他的命没问题,至于落不落下终身残疾,我就不敢说了。”

郑夕听后,说;“你就快治吧,能保住命就行。”

季郎中朝房外嚷道;“小六子——”

一位男青年走了进来;“师傅,怎么着?”

季郎中吩咐道;“先将他血迹擦擦,我去调药……”

小六子用酒给于沾擦血,季郎中就去了柜台配药。

这时,耿大爷跨进了药铺,见了狱吏郑夕,一拱手,说;“郑大人,我俩隔壁酒馆喝两杯。这犯人,有郎中呢。”大爷不由分说,捥着郑夕就往酒馆喝去。

喻蝼走到酒馆外,瞧了瞧,见耿大爷陪狱吏郑夕正在饮酒闲聊,就机警地回到《丹骨药铺》,将药铺的纸笔墨砚,拿进内房,摆上小桌。于沾忍着伤痛,提起笔给赵性写书信。

原来,他们演的苦肉计。但是,不用这种方式,哪来的纸砚笔墨?又哪来的地方,写这种书信呢?喻蝼家住万松岭,是耿兆龙的远亲。万松岭的父老乡亲都视赵性等为恩人,耿兆龙找喻蝼暗地商量过,喻蝼答应从中帮忙。

夏日炎炎的六月,太阳刚一出来,临安城内热烘烘的。临安城外的钱塘江畔,不但热,硬是一派萧刹的江景。宽阔的河滩上,一望无境的又脏又乱又差;人蓄的粪便,尿液,以及腐烂的杂草,还有小动物的尸体等垃圾物随处可见。这么大的河滩,没有一棵绿树蔽凉,没有一处凉棚遮阴,光秃秃的一片乱石滩,太阳一照,使人口干舌燥,头昏目眩。唉,一大片大片的河滩,没有搞卫生的义工,环境卫生,只能靠老天降雨,以及钱塘江的潮涨潮落来解决。江风阵阵吹惹,臭气熏天,给人恶心,使人窒息。

钱塘江上的龙山渡口,是临安通往东南方向的必径途径,每天,川流不息的过江旅客,使这里易常喧嚣。渡口处有一艘囤船,是朝庭设置的监渡,渡囗有六艘三百料大的渡船。除官员,军队,僧道等免收船费外,其余人等,过渡都要收钱三十文,得先在囤船上购船牌,上渡船后收牌。

喻蝼等四位狱卒,押送着三十多位发配岭南的人,来到龙山渡口,他们需要坐渡船到对岸去。差役和发配的人,都是免费坐船过渡。

狱卒喻蝼召呼着发配的人去渡口排队,他发现于沾掉队,唉地叹了一口气。于沾呢,他拄着竹杖,形容枯萎,一步一咳嗽地限难前行。喻蝼走过去,埋怨道;“于先生,这样磨磨唧唧的,唉,猴年马月才能到岭南啊。你,得快一点踉上呀——”

于沾一阵阵的咳嗽,以手抚胸口吐酸水,他望着河滩上的乱石,唉气道,“唉,实在走,走的不行了……”

喻蝼去掺扶着于沾,慢慢走近排队的人,扶他慢慢上船。犯人们身上的异味,臭气熏人。过渡的人们,都捂着鼻子,让这群犯人先走。

他们三十多人,独乘一只渡船。前驾长撑起竹篙,向岸边一点,船离岸,两个艄公划动船桨,向对岸划去。

太阳,晒得人汗水直淌,一船牢里出来的人,伤的伤,病的病,又难得洗澡,身上的尿味,汗味,血腥味,真是百味杂陈。一阵江风,一阵熏臭,使人心酸。此时,更使得于沾万分地悲伤。这次发配多数人是潮州,但有极个别人,发配到比潮州更远更荒野的崖州,这极个别的人里,就有于沾。崖州是一荒座岛(现在的海南岛),于沾的额头上被刺青“发配崖州”四个字。于沾坐在船中,“唉”长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清楚;崖州路途遥远,四周都是大海,岛上尽是荒山野地,野兽经常出没。不少的人病死,饿死,或被野兽吞没,到头来尸骨难收。自己到这个蛮烟瘴雨之地,根本没有回故乡的希望了……。于沾已拿定主意,愿意死在这里,耿大爷能为自己收尸。船到江心时,于沾望着滾滚的钱塘江,看了最后一眼这个人世间,他大放悲声;“先生,赵公子,我于沾今生今世,不能再见到你们了!我的父亲啊,我的母亲——江水里,是您们的归宿,也是儿子的归宿了,儿子随您们来了——”他哭泣之后,纵身跳进了江里。喻蝼见于沾跳江,并没去拉,也没去救。发配岭南的人,死在途中多的是,就到了岭南也难活下来,更何况于沾发配是——最为遥远的崖州。于沾跳江自杀,算是于沾的归宿吧。船渡过钱塘江,喻蝼拿出文书,到渡口监管处,让监官签上了一笔;“钱塘江大龙渡囗,于沾跳江自尽。”以便日后交差。喻蝼托人传话耿大爷,以便让他处理于沾的后事。

第二天,耿大爷去江里打捞起于沾尸体,将他葬在了万松岭。

于建琰墨卷,与《爱莲说》手书,于沾在捕前就已经交给了耿大爷,请他保存。耿大爷采取了非常独特的隐秘保存——将手书与墨卷叠成小卷,用油纸密封,装进竹筒里,他潜入西湖深水处密藏。秦埙,张介几次来家搜查,都一无所获。密藏的物件,只有他这水猫子,才有本领潜水收取出来。

漆黑的夜空,象浸透了一色墨汁,细雨飘零的云层笼罩着西子湖畔。

一只小船从夕照山慢慢划来,小船到了断桥的桥孔之下,停了下来。船头站立耿大爷,他头戴斗篷,赤身露体,下身着短裤。篷舱里,坐着赵性,他张望着风雨茫茫的西湖,一脸茫然,焦虑地问道;”耿大爷,是这里吗?”耿大爷看了看,向赵性示意,说;“错不了,是这里——”他取掉斗篷,纵身一跳,蹿进了湖心。赵性稳坐篷舱里,等待着耿大爷。细雨飘淋,夜风劲吹,赵性坐在篷舱,焦虑地等待着。

半个时晨,不远的湖心冒出了水泡,刹时,耿大爷的头露出了湖面。他踩着水,手里像拿着什么,手一直没露出水面。他游到船边,将一个竹筒扔进了篷舱,他顺势翻进了船里。他微微一笑,说道;“是它——”

耿大爷取来一把小刀,用刀划破裹竹筒的油纸,劈开竹筒,拿出两个小卷,交给赵性,赵性展开一看,嗬!正是《爱莲说》手书与墨卷。

赵性一阵喜悦。耿大爷露出了笑容,轻声嚷道;“赵公子,老汉我——算是完壁归赵了!嘿嘿……”

赵性将它们藏进了怀里。暗自说;“于沾呀,我的好兄长,你的苦心没有白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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