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

一个人即使再无用，天的光芒总会照耀到他。一个人即使再懦弱，勇气撑起的伞足以遮挡外面世界的风雨。

呼做凌力的班主任时常在讲堂上对同学们这么讲。

可是穷困的生活不足以带给刚子多大的自信，在家徒四壁的生活里熬煎，他也同大多数同学一样，冬天穿一件袖口败絮裸露的旧棉袄，寒颤颤地在雪地里徒步学校，背了一提包的馍馍，走得气喘吁吁。只十里之途，觉得走了半天功夫，也才到镇上。

与他同行的也是本村的军子，人家虽然与他同行，但旧棉袄上套件军用黄衫，显得精神美观。他时常幻想有那么一天，自己也套上件军用黄衫，甭提多么清爽。

“快些走，晚自习钟响了！”军子向走在后面，脸憋得彤红的刚子喊了声。

其时到校门口的已有好多同班同学，有骑辆崭新自行车的艳子，有跑得直喘气的虎子，还有一样从粮台村一路走来的强子。大家不约而同，凑在校门处。

等到刚子同军子到宿舍放了馍包，到教室里时，教室里座无虚席，同学们都紧张而有序地做作业，翻读课文。

蓄一头长发，梳理得向后背去，目光犀利，着一件黄色军用衫，大步流星地向教室走来的是初二四班主任凌力。他一进教室，跨上讲台，环视一下教室的同学们，然后从走廊里转一圈，看同学们都在干什么，是默背英语单词，还是做数学练习册。

突然，他跨上讲台，叫声“同学们都坐起来，有件事得给大家讲一下。”听得一两声咳嗽，㗭㗭地合书声，凳子前移的噶噔声，同学们立刻端坐，目光齐刷刷地向老师聚集。

“我发现同学们大多数做历史地理习题，还有看小说的！这里我就不点名了，给你留个面子，下次可别给我抓到！今年到了初二，正是各门功课全部展开的阶段，好比攀登高峰到半山，上正难，需要同学们更加努力拼搏，奋起直追，才能完成初中三年课程，走向学业又一阶段！历史地理利用课堂消化吸收就行了，考前稍加复习就行。关健是三门主课，需要大家非常重视，不但课堂上专心听讲，逢疑必解，还要在课后反复练习做作业，务必掌握基本知识，融会贯通，举一返三，巩固知识要点，才能逢考必优，逢难必解！听清楚我的意思了没有！

他忽儿提高嗓门，喊了声。

“听清楚了！”

“没有！”不知谁小声喊了声。

只见班主任勃然大怒，一个箭步窜下讲台，径直走到坐在最后一辈的刘名跟前，厉声问“你没听清楚吗？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遍！”

“听清楚了，刘老师！”刘名脸顿时通红，低头说。

“不要再这里捣乱了，你以为你做个小动作，我没有看见！”班主任老师怒目而视。刘名连忙改口道歉。刘老师才又恢复了平静，回到了讲台上。

一年以来，他时不时闯进教室，看同学们都在干什么。那时节黄书泛滥成灾，手抄本巜少女之心》风靡校园，眼见得男女同学受此影响日益严重，常有三三两两携手出街，柳林里，池畔边，脉脉含情，不胜娇羞。

他心急如焚，同几位同级老师商定，谋划了一次突然袭击。

那是在一天晚自习间，教室里闹哄哄地，几个同学交头接耳，似在议论什么，也有捂口偷笑的。正当同学们有的看小说，有的偷看手抄本，有的在走廊间乱窜时，班主任连同四位老师忽儿走进教室，叫同学们立马坐起，不准翻动书本，然后依次徒手走出教室，不准带一纸一本。

有好几位同学神色慌张，但迫不得已，只得随同大家出了教室门。

“你们知道刘老师要干啥？其中两个同学问大家。”

“谁知道！谁知道！”

的确，这样的大动作，从来没有过，不知道这次又有谁可要倒楣了！

半小时后，被集体叫到操场的同学们被叫回到教室。大家一进教室，立刻有人叫起来:“哎呀！我的书没有了！”那边也有，这边也有，几乎几十个同学齐声惊呼。

“怎么办？我这书还是上个礼拜天借高一同学的！”

有位大个子，脸色腊黄的同学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说。

“那还咋办，被刘老师没收了！”一位个头矮小，胖敦敦的男同学回答道。

教室里炸开了锅，有几个女同学正拦着一位哭得泪人儿一般的肉肉的芳子，她要去班主任那里要回她的书，那本书不但丢了她的面子，也从此会让她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第二日课间，刘老师一脸怒气，左手在黑板上疾书一行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后转过身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叫人见了一阵羞惭又一阵难过。

“同学们，我时常告诫大家，甭看那些歪门斜道的东西，什么雷射电影，什么库尔大叔！都统统见鬼去吧！青少年阶段，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黄金期，今日复今日，今日何其少？我生在今日，万事成蹉跎。今日不为真可惜，劝君莫虚今日时！”说着说着，他情绪难控，从中国鸦片战争说起，提起火烧圆明园，再讲到《马关条约》，《辛丑条约》。这些历史教训还少吗？中华民族之所以伏首任人摆布，其根源在于国家落后，民心涣散，不思进取，一盘散沙。而学习生活，古来枯燥，所谓“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我们要在困苦中磨炼意志，在艰难中勇于进取，不被贫穷压弯腰，振作起来！才能克服困难，学业有成。要想出人头第，要想光宗耀祖，不吃一番风霜苦，哪来红梅放清香？

他洋洋洒洒，借古论今，引经举典，滔滔不绝，眉宇间透露着英气，前额处闪耀着才气，面孔间呈现着威严，口里吐气如兰，字字珠玑，语语惊人。

同学们沉浸其中，回味无穷，心里的悔恨，满腔里自惭，相形见拙，羞悔不已。是啊，在物质生活还很贫乏的困难时期，父亲远山里砍柴，深沟里担水。母亲每日晚间挑灯补衣纳鞋，白天出工，四季不歇，早晚不停，才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自己一个礼拜的馍馍，要父母多少辛苦的劳作？

如此一课忆苦思甜课，使同学们如梦方醒，检讨以往，激励今后，抛却了杂念，一心扑在学业中，班级风气大有好转，尤其班主任制作了优胜红旗十面，每学期中期期末考试，评出前十名成绩优异者，佩红花在讲台上亮相，发优胜红旗以示鼓励。连坐在后排时常心不在焉的朱文同学，居然一改坏习气，从后三名追升前二十名，大家对他刮目相看，从此没有人再叫他傻大个了。

一日下午，从校外进来四位流里流气的长毛子，一个外号“刘大麻子”，一个外号“捶不扁”，一个外号“座山雕”，一个外号“鬼见愁”。这四人无恶不做，欺软怕硬，纵横四乡八镇，人见人怕。

哎呀，这下要出乱子了！有同学窃窃私语。

一会儿功夫，在高三教室外边，突然被刘大麻子打倒了一位高三二班的杨雄。这杨雄也是个厉害的主，当年在林峰镇上打败了镇上三霸，有位绰号叫“秃鹰”的一号人物被他打折了腿，也因此闹得沸沸扬扬，但最多也还被杨雄制服了事。不知这下杨雄又闹了哪事，被四霸盯上了。

正当几个人扭作一团，难分胜负的当儿，刘凌力老师突然大喝一声:“哪里来的混混，敢到我学校来撒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飞起一脚，那个鬼见愁胖敦敦的身子立刻仰面倒地，另三个前躲右闪，也逐个被刘老师飞脚踢倒，一阵哭叫声里，刘大麻子等四霸望风而逃！

“还没见刘老师这么厉害，连长毛子四霸都制服了！

“你没见那个黄兴光平日间威风八面，自吹无人能敌，这会见四霸来校，早躲得远远！

“还不看见体育老师杜平，听说会武术散打，见四霸来校，躲房子不敢出来！”

大家议论纷纷，言词愤激之间，群情激奋之时，刘老师那凌空一脚的威力，使得他平素本具的光芒更加耀眼，令人肃然起敬。

“同学们！以后谁要敢在校园闹事，首先得问问我刘凌力答不答应！我们不怕有事，就怕别人无事找事，如果我们师生抱团，一条心，还怕什么强人？还怕什么四霸？”他慷慨激昂陈词，大家鼓掌喝彩。

三年以来，他制定了周密的学习语文计划，从练习听写到背诵名篇，从观察日记开始到周记作文，必亲阅批改，择优展播，一下子提起了同学们学习语文的兴趣，有好几个同学的作文在《作文周刊》发表，他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用个人私房钱买了十支钢笔，奖给发表文章的同学，使同学们学习写作的劲头更足了。

“刚子，听说你没钱买字典？给！我昨天买了本新字典，拿去用吧！”刘老师突然走到我面前，将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递给了我。

“我……正准……备买！”我一时慌了，吱唔着。

“没事，我知道你经济困难，父亲有病，字典就送你了，记着好好学语文，你文章写得不错，就是错别字太多，以后好好查字典，改正错别字！”他和颜悦色地望着我说。

我忽儿低下了头，自惭因为检查字典时刘老师训了我一顿，我曾产生了对他的恨意，因为全班同学都带字典，独我没有！我当时见同学们齐刷刷投来的目光，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三年的初中生活已接近尾声，在每日早间操场踱步的班主任，在每日晚自习间于教室走廊间巡查的班主任，在每天语文课堂滔滔不绝的班主任，又在校园里挟本书大步流星的班主任，更在作文课间讲作文而眉飞色舞的班主任，一件黄衫春夏又秋冬，两袖清风不畏严寒酷暑，三点一线乏味校园生活，挑灯夜战批改作文，眉头紧锁出联对句，怒冲冲为学生学业荒废，笑吟吟捧奖状予学生，怒发冲冠飞起一脚痛打四毛子，毕躬毕敬聆听校长教诲。这就是英气逼人的班主任，这就是才气袭人的班主任，受他的启迪教诲，我班涌现了几十位写作圣手，诗词歌赋，散文小说多见报刊杂志。书生活酸甜苦辣，写四时花鸟鱼虫。他读罢喜气盈盈，脸上展现出少有的笑意。

初中毕业，同班主任分离，又见他依依惜别，列于影集中心，更见他频频挥手，道声珍重。

从此，在柳老师操一口湖南话的语文课上，很难听到班主任刘老师的声音。后来，又在习老师眉飞色舞的嗡嗡声里结束了三年高中语文。

每当夜深人静，在平素生活的负累的间隙里，总听见班主任那滔滔不绝的讲述，又仿佛看见他大步流星的走姿，向他的学生，灌输他的思想，奉献他的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