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短篇小说）

安太老师在家里坐立不安――今天是这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学区要开会总结、评比——他心里老想着那桩挂心的事。

那天,安太老师看过全学区统考监考名册表,眼帘垂下,表情淡淡地默想了一会,重又坐到了牌桌上。

“柒--和!”对边的牌友不无兴奋地说.安太老师看着自己手中的牌,猛地拍了一板桌子:

“看我这眼睛瞎的,早就该我和的了。”

话落,哈笑声哄起.和了的牌友说:

“是什么叫你鬼迷心窍了?”

“打他个娘的!爷爷我不玩了。”安太老师有些火气,给了和牌的钱,起身走了。

牌友们吃惊起来:这一回他是咋了?

是啊,这回他是咋的了?往回可不是这样子的,一上桌,陪着牌友们一天半晌的,输多输少或赢多赢少不在乎,玩得起兴而熬夜也是通常的事――只是每到上课时打瞌睡,头一侧或一倾,几十双幽亮幽亮的眼睛看着他,像看着一个被操纵摆弄的木偶东摇西摆或时仰时倾的,这刻,教室里比上课还安静,他常在学生们"老师老师,您的课本掉了”的叫声中醒过来.随后似醒非醒地含糊地教了一通……期中考试的结果呢,他的班在学区同年级中挂倒数.学区规定:倒数一的按"奖罚方程"套算最高罚金480元.奖也同例.安太老师这两年来罚的最多奖的最少。学区头头赖主任警告:

“如今是聘任制,连任三年倒数一者不能评优晋级,危及不能上岗。”

不能上岗就是下岗呗.安太老师心里压着火:年龄偏大啦,大专文凭顶个屁用,如今的特岗女老师是专强生,累死也赶不上她们在电脑上点几下.安太老师任由赖主任说长道短,狗气都不敢出……这回,他咋了,牌友们哪里晓得。

安太老师来到一家国营药铺里,左瞧右看的,药剂员走过来,安太老师指着"十全大补酒”,药剂员伸手去拿酒,他忙说不要这，要”太阳神“补品,药剂员又去拿“太阳神。”他忙说不急,还有没有最好的补品，药剂员说有四十几元的“安神补脑液”,适合脑力虚弱者。安太老师没有讨价还价,要过了两盒。还买点什么好呢?安太老师一边付钱一边想。掂了掂两盒补品的重量,扔进早已备好的不透明的黑色塑料袋.转身走进一家商店,挑来选去的,要了合蓝嘴“芙蓉王”香烟(现时价35元),安太老师才放心地走去。

他买这——当时也算贵重的物品——他要做啥去呢?走亲吗?不是的,他是去疏通疏通渠道,准确地说,是去教导主任卡主任那拉点关系。

卡主任是半边户,离中心学校三四里路.和其他当地老师一样,每天“归去来兮”练脚劲。安太老师知道卡主任的性格,他虽然逢人满脸笑嘻嘻的,但城府深。早几年不也和我安太一样送礼,搞倒数.论学历,一个太太太低的高中生学历,他能做教导主任全凭一套筷子上的功夫. 也好打牌,现在还打到了赖主任的上一级。他娘的赖主任才来一年多就做了教导主任了,不再挂倒数一的招牌了，是小教高级职称了。人真是运来铁似金啊！走着想着,安太老师来不及叫卡主任,卡主任已笑嘻嘻地在门口叫安太了，眯笑着眼，接进了门,叨着:

“看你急的,老安,啥子事?帮啥忙?嗯嗯,是兄弟呢！”

安太老师有些放心不下,屁股刚触凳,说:

“真的,你是举手可成的。” 安太老师目光里带着几分哀求:

“这回我要有个第一,赖主任他......”  

卡主任接茬: “也是，赖主任也好说话的。”卡主任斜视着窗外:

“事情难倒也不难,不过......” 屋里传来女人的咳嗽声。安太老师知道卡主任老婆病了,忙说:

“噢,嫂子病了,我改日再来看嫂子吧！主任事忙,我先走了。”

卡主任说:

“别忙……,吃了饭再走吧。”

话没说完,安太老师如一个轻捷的皮球蹦出门了。

安太老师为了了却这桩心门子事不顾一切了，期未统考后阅卷那天,安太老师缠着卡主任不放.卡主任出门安太老师也出门,卡主任进办公室安太老师也进办公室,卡主任离开学校回到家里,安太老师买了礼物跟到了家里.安太老师勤快得很,卡主任给他沏的茶还没上桌,安太老师挽起袖子给做起家务来，说:

“卡主任你走累了还是我来吧"安太老师把滚烫的猪潲倒进槽里烫着了自己的脚背,为了不让卡主任瞧见,背着卡主任一看,肉皮子烫起了个大水泡.他忍着痛,像没事般的和卡主任说这道那,卡主任听着听着睡着了。安太老师见他瞌睡有些心急,瞧他头贴仰着墙壁,张着的嘴,像是在等着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进口里来.安太老师很想用拳头堵住他的嘴让他醒来,他就这样陪着耗着时间,心神不宁地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脚上又痛得厉害,苦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大一会,卡主任的老婆摘菜回来,闲喧了几句,急忙告别走了。

安太老师回到家, 已是黄昏,坐在凳上向老婆发脾气,说她做事慢腾腾的,做不出个什么事儿来,说他为了这个家负出了好多好多,得到的很少很少.说快帮我弄药来,喝了饿了快帮我端饭来。这样那样的事叫他老婆厌烦。老婆说他家内的事什么也不牵挂,你从没为我做过叫我动感情的事,有本事也也跳些网外的外块来.这一晚,俩口子吵了大半夜的嘴。

今天,安太老师心里沉沉的——学区开会放假,功劳苦劳在此一扬.安太老师又饮了一盅酒,衣冠整洁地跨出了家门口,往中小走去。刚到学校,会开始了。先是卡主任总结统考成败,对这次统考做了阅卷评析和监考人职责反映。他在台上的派头远比在讲台上的工作老到.他振振有词,说这次监考有老师失职打毛线,阅作文的老师一目十行地比长短,这个那个......咹。安太老师听不进这些话,他要的是名次，名次占据了他生活的所有空间。不一会,卡主任宣布名次了,安太老师仰起头来,倾起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卡主任念名字:

“三年级语文第一名，安太,奖400元。"

会场沸腾了,老师们都吃惊,有的直巴巴地盯着安太老师,赖主任费了好大劲儿振嘶了嗓门才止住欲涨破会场的声流.卡主任又发话了,说安太老师对工作如何如何费心,对学生如何如何负责.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瞧瞧台下的安太老师,脸都发红了,比和卡主任醉酒还红透三分——这怕是教书以来从没有过的表情。

散会了,他带着还在发烧的脸走出了会场。摸一把脸:这回可好了,有了第一名了,看你赖主任怎么对我说――卡主任教不好书原来是官场上的老手，物尽其才,物尽其才啊!他扳着指算了算:得奖400元,花了526元,亏了一百多元,比打牌输得有光彩，值得。安太老师得意得心如天空中飞鸟，轻飘飘的走着走着，猛然间,一只手揽在安太老师的的肩上,他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卡主任.卡主任笑嘻嘻的,悄声说：“老安,名次你有了,至于奖金吗……你该知道,是……”

安太老师心一震,仿似石头压着了心门,呼吸粗急了。片刻,说:

“当然,当然。”安太老师已知这一招来了，钱算个屁，花钱不就是为了名次吗？

卡主任也不叼圈子了:

“奖金我也没有得的,要知道,我和赖主任的关系......结算时,我给你一个借我400元的条子,你签个字,在你的工资里扣除。”

安太老师搓着手,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趾高气扬的卡主任幽灵般的背景离他而去，立了好一会，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勾着头,赶在其他老师的最前面回家。

晋级填表的那天,安太老师向赖主任要表,赖主任戴着青丝镜,阴深深的目光透射在安太老师脸上,说:

“安太,卡主任跟我商量过了,你等一回吧.”

“哎呀,这回名额少了,下一回,你就是第一个了……”

安太老师的脸暗了下来,随后很暗很暗的。他缓缓地退出了沉静得可怕的赖主任的办公室。

下学期开学之前,安太老师跑了很多腿,调离了赖主任,卡主任的学校范围.不当跑跑先生了。听人说,安太老师新去的学校没有老师打牌,他也戒牌了。开学不上半期,安太老师得知:在党员中开展“反腐倡廉”活动中,赖主任换职了,卡主任换任专管学校仪器室,安太老师面向自己的家乡仰面长嘘了口气,望着蓝天中雄鹰奋力拍翅而若有所思。

                 改于2022.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