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计

Ｏ短篇小说

                                                    陆 激

中国文学不应该讳避当下的切身磨难，因为这不仅仅是个人的遭遇，写下来才发现，真实，比文学还要文学。

                                                                              题 记 

“爸爸，下午的家长会你一定要来。”坐在小杨电动车后座上的女儿已经是第三遍说这句话了。

“知道知道”小杨回答，心里很有些惭愧。连着几次开家长会，他都没有参加，女儿的老师已经专门托人捎话了。

“你总是知道了知道了，就是从来不去！”女儿的小嘴翘起老高。

“这回一定去，爸爸保证，一定！”

说着话，电动车已开到了校门口，女儿跳下车跑向学校。小杨正朝她招手，突然手机响了。

“喂，小杨吗？你现在哪儿？能不能赶快回来？这有一单560块钱的外卖等着送。对方时间卡得紧，超过12点30人家是要退单的。”外卖公司的许经理语气很急。

“放心许经理，我马上赶回去。”

小杨将他那辆刚买的、崭新的电动车调过头，风风火火地一路疾驶。他满脑子都是快、快，赶快把这一单拿下。他太需要钱了，每月房租1500元，女儿上小学的借读费2600元，这就占了他月收入的60%，他老婆还想买房子，他们还想再生一个儿子……这一切都离不开钱。所以，前段日子，他下狠心花了4700元买了一辆上档次的电动车，目的就是为了“多快好省”的赚钱。

小杨和妻子玥玥进城好几年了，他一直在做送外卖的事情，玥玥却换过好几个工作。去售楼部应聘时，长相过关了，但总回答不正确考官提出的“顾客交了定金又要退，你怎么办？”的问题。去首饰店，老板让提供担保，自然黄了。再去卖衣服，基本底薪仅1200元，其余要靠卖衣服提成，女老板还要先扣下一个半月的工资，三个月没干完，丢了八件衣服，老板怀疑这是里应外合的偷盗行为，开了四名员工，其中就有玥玥。实在没招了，玥玥才咬牙下定决心挺进特殊的服务行业，进入一家“纤手女”浴足店，干起了“浴人脚”的职业。小杨只要一想到玥玥那双纤细的白手为男人捏脚揉背，男人们袒胸露怀的躺在沙发榻上眯着眼睛享受的样子，心里头实在不是个滋味。

当小杨把外卖装上电动车驶向目的地时，时针已指向11:40，离“退单”的时间仅剩50分钟了，他估摸了一下，只要路上不耽误应该还来得及。

谁知他实在太性急了，在通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时就闯了红灯，交警毫不留情地扣下他的驾驶证，他却再三解释说他实在是任务急，而且红灯亮时电动车刚过线。

“就算轻度违规，也要——”交警脸很冷，心却是热的，抬眼看见绿灯亮了，“行了。下次注意。抓紧走吧。速度慢些。”

“谢谢，谢谢您！一定注意！”小杨接过驾驶证连连点头，快速离去。

他心里想还好，还好，这个交警真不错放了他一码，只耽误了几分钟时间。

天空渐渐地阴沉下来，小杨抬头望了望上苍，不由自主地加大了电门，恨不得立即驶入那个高档小区。

他开得过猛了，不知在第几个十字路口，他急转弯的刹那间，后座上那个笨重的外卖箱刮蹭到前面一辆七系宝马的轿车，轿车迅速逼停了电动车，紧随着一声“啪”的车门声：“你怎么开的车?快下来看看。”开轿车的先生一脸怒气。上前一把楸住小杨的胳膊。

“啊呀，是我刚才从你的后面拐到那个小道上，我那大箱子碰到您的车尾，实在对不起！老板，实在对不起！”小杨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向“轿车先生”低头赔不是。

“你看这蹭掉一大块漆皮，这咋办？”“轿车先生”气呼呼地瞪大眼睛说道。

“啊呀！我应该赔，我应该赔！真对不起。”小杨的眼睛看着那块“伤疤”。

“老板，我急着送外卖，身上的钱也不够。您先记下我的身份证和车号。”小杨的身体微微地有点颤抖。

“小伙子，我看你的态度倒挺好，你们这些快递小哥也真不容易。再说你也赔不起，就这样吧。”“轿车先生”一下子变得温和了许多。

听了这话，小杨的心头一紧，眼眶发热，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位老板会如此宽容大方，他连忙转身向这位“轿车先生”频频鞠躬，就差下跪了，嘴里不停地重复：“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好了，赶快走吧。”“轿车先生”朝上挥了挥手。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遇到大好人了。以后再忙、再急也不能冒失，同样的错绝不能犯两次。小杨骑在电动车上不停地念叨这些话。

当小杨到达那个高档小区的大门口时，问题又来了。

“唉，送外卖的，小区有规定，你不能进去。”门卫挡住了他的去路。

“师傅，师傅：行行好，帮帮忙!我急着送外卖。”小杨急得直跺脚。

“那也不行，你必须先电话联系。”门卫的脸色很淡定。

无奈之下，小杨急忙拿出手机迅速翻找:“喂，您是裴女士吗？我是送外卖的，门卫不让进，麻烦您给说一下。”未等对方答话，小杨赶紧把手机递给门卫。

“喂，我是门卫，好的。”门卫把手机还给小杨。“快一点，她已经嫌你迟了。”门卫随即补了一句话。

小杨很快到达那座高层大楼的门口，取下外卖箱子，锁好电动车，快步直奔电梯口，电梯的门敞开着，里面己挤满了人，他蹭、蹭几步跨进箱内，正当电梯即将关门之际，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挤进了电梯箱。这时，滴—滴—滴----电梯终于发出了超重的报警声，一时大家面面相觑，最终的目光都落在他俩身上。小杨看了看那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稍一迟疑，背着外卖箱迅速离开了电梯。

随着阿拉伯数字的跳闪，电梯缓缓开始上升了，小杨心急如焚，怎么办呢？时间已不允许他再等电梯，只好凭着他身强力壮的体格，开始攀登楼梯。

起初，他上楼迅速而有力，爬了七八层以后，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两腿酸软气喘吁吁，脑子也开始混乱，越是不愿想的事情越是在大脑中浮现。

昨晚玥玥很晚还没有回来，他放心不下，等女儿熟睡后，他锁好门前往浴足店接玥玥。夏日已近子夜时分，街上的车辆在污浊的空气中照样疯窜，扰得小杨心烦意乱。到了“纤手女”浴足店的大门口，他不想也不愿意进去，赶紧去了马路对面的僻静处等着玥玥下班。他特别害怕碰见熟人，不过，在这种大城市里碰到熟人的概率几乎为零。这个想法刚刚闪过，就远远看见玥玥穿着青花瓷色的短旗袍，送一个笑嘻嘻的男人出了宽大的电动玻璃门。男人上车时，突然张开双臂拥抱玥玥，还伸手在玥玥的脸上拧了一把。玥玥媚态万种的样子，完全没有出租屋里猫一样伏贴的乖巧样，竟伸手在男人肩上捶了两下:“先生，下次再来，我等你！”转身跑进了那道玻璃门。此情此景，使小杨的头突然胀疼起来，肚子里好像有蛆虫蠕动一样难受。然而，他清楚自己没有责怪玥玥的资格，更没有责怪她的经济能力，玥玥也是在为这个家挣扎拼搏。

背着沉重的外卖箱，小杨终于登上了十三层楼敲开了裴女士家的大门，但裴女士却一脸愠怒：“你是怎么搞的，看看几点了，我说过12：30送不到，我是要退单的，现在是12：45分，我要退单。”

小杨一听顿时傻眼了，央求道：“求求您，阿姨，您可千万别退单。刚才路上出了点特殊情况。”

“我不管你出现什么情况，啥都别说了，我坚持退单。”裴女士态度强硬。

“阿姨，您千万不敢退单，实在不行我把这单买了。退了单，我不但要赔这560块钱，还要扣工资、奖金损失大了去了。我求您了！”说着小杨都快哭出来了。

这时，从房子的内间走出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少妇，她一看到小杨，眼光里露出惊讶的神色：“啊！是你，怎么回事？”

小杨也一愣神：“你快给阿姨说说，别退单了。”

“妈，不能退单。这个小师傅可是大好人！刚才是我最后一个进的电梯，超重报警了，照道理我应该下，这位小师傅为照顾我自己下去了。妈，你看他这身汗，肯定是爬楼上来的。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不退单了。小师傅我还要谢谢你照顾我女儿，你就在我家吃了便饭再走吧！”裴女士的态度大为转变。

“谢谢阿姨，不用了！”小杨的脸上顿时显出感激的笑容，对着母女俩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即刻离去。

当他走出大楼时，乌云笼罩城市，电鞭划破长空，下起了倾盆大雨，整个城市迷蒙在白茫茫的雨帘之中。此时，他心系孩子的家长会，全然不顾天上的大雨，也不管被大雨浸透的电动车坐垫，打开电门径直向着女儿的学校飞速而去。突然，他腰上的手机猛然响起，拿起一看是一个熟悉的固话号码:“爸爸，你怎么不来开家长会呢？你是答应我要来的，都到点了。”电话中传来了女儿的声音。

“爸爸，马上就到。”小杨摁掉了手机，再次加快了速度。

当小杨出现在教室门口时，里面人头攒动，家长会已开始一会儿。他的浑身上下已全部湿透，脸上满是汗水和雨水，他自知这幅狼狈相，只好悄悄地从后门溜了进去，靠着后墙根开完了家长会。

会毕。他牵着女儿的小手走出学校大门时，“爸爸，你今天咋来晚了？你听到老师表扬我了吗？”听得出来，女儿还是挺高兴的。

“爸爸听到了……”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停在校门口的那辆新电动车不见了，心里猛然一惊，这可不得了！他下意识地甩开了女儿的小手，迅速向前走了几步环顾四周，毫无踪迹。这时天上的大雨已经停了，天空渐渐开始泛白，他抬头仰望上苍，凝神屏息，思绪翻滚，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女儿跑过来拉起他的手抬头问道：“爸爸，你咋哭了？”

“没有，没有，爸爸没哭，爸爸脸上的是雨水。”他一边说着一边抹去脸上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