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从琴弦上轻轻拂过,悄悄掀开书的一页。
我“哗啦”一下将吹落在地的预习资料聚拢来,拎起来甩在桌上,正好掩住书卷。我顺手砰地把窗关上,皱着眉把那叠练习纸扯到面前看,脑中却仿佛被阻塞,终究把纸一推,心烦意乱地撑着头,盯着台灯兀自发呆。
灯光洒在书页上,勾勒出的书中的一行字:静以修身。
风说:“非宁静无以致远。”然而,我宁静吗?我能闻到风中一缕淡淡的茉莉香,正掠过古筝的琴弦,琅琅奏曲。
那是一曲《茉莉芬芳》。我能想起练琴时靠近窗边的古筝,和那二十一根曾让我恼恨至极的琴弦。我曾为了这首曲子放弃休息,用前所未有的努力去打磨它。听范奏、练技巧,力求曲子完美无缺。当我自以为我的演奏已无可挑剔,自信满满去老师那验收时,得到的却是沉吟半晌,然后老师才喝了口茶:“有没有闻过茉莉花香?”
她慢条斯理戴上假指甲,继续问处在发蒙状态的我:“有没有想过如何用旋律把它的形、香、韵描摹出来?心中没数,那就回去买一盆看。”
她已先自起奏,珠翠落盘,泠泠似风过林稍。木格窗半敞着,风溜进来,摘下窗前素白茉莉之香,泼得满室流芳。
老师在弹奏的时候,缠绵悱恻的男女之情在交错的指影间,交织着的纯挚、喜悦或是深情款款,终在我眼前凝作一朵摇曳的茉莉,由内而外发着月的清华。
曲中有景,曲中有意,曲子不再只是旋律,只因曲中有画。
“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陶渊明把一张无弦琴与友人琴音相和,对友人疑问只是悠然一笑,说出这句如今叫我醍醐灌顶的话。
空有弦上音,而无琴中趣,终明曲中意,垂首弄琴弦。
我低头和老师合奏,弦震颤之始,便与之前的音有了微妙的不同。
那天下课一回家,我就买了盆茉莉,放在琴边。
一缕清幽钻入鼻中,刚想到茉莉就闻到茉莉芳香,我一怔,下意识回头看角落里的琴。琴边郁郁葱葱,茉莉叶里缀着玉。琴弦不动,琴音低低,融合着茉莉的香。一幅图忽然闪现出来——傍晚时分被夕阳晕染的房间,我独自在琴前一遍遍琢磨音韵,定定心心,不因一时传不出情感愤而离琴。时光轻拢慢捻,清风在指尖绕啊绕。
那大概是我最平静的时候。后来,学业逐渐繁重,我如拉车的马般被催着往前跑,始终精神紧绷。中考结束,立刻紧巴巴地开始预习高中课程,一门一门的练习堆在一起,发胀的大脑里只有怠惰的信号不时滴一声,旋即被莫名的危机感淹没。学了很久,进度一般,于是越来越急,越发浮躁。我所有的日子连接成一个恶循环。琴和茉莉,都被我遗忘在角落,任它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几载过去,今见茉莉竟似久别重逢。
茉莉是极香的,但它再香,也被日益浮躁的心拒之门外。
带有茉莉香的清风从琴弦上拂过,若心神不宁是闻不到其中花香的。同样,所有生活中的难事,熬、死磕下去,逼着自己只去看目标,一心求胜,不总是能拨云见雾,关锁顿开。
我不可迁怒于拂过琴弦的风。如果没有这阵风,我能闻到茉莉花香吗?清风当真是煞费苦心,扣扣我心扉的门环,让我心中积聚的烦闷释放出来。
静,因此腾出了稍安的空隙。
我有什么理由去厌弃风呢?人说月明是因为心镜明亮,那么心和时,风自然也温柔。主观的情感左右着我们对事对人的态度,只有当这曾情感平若秋湖,才能做到专心致志。我整日刷题刷得焦躁,满眼满脑的图甚为纷乱,我可曾去参透这表象下最为简单的规律?正如我当初练琴一样,追逐一个目标,却不讲求方法,盯着表面,似乎是钻研得极认真,其实从来浅尝辄止。
“有没有闻过茉莉花香?”
那句一针见血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起身打开窗,任风再次拂过面庞,流通暗香,清朗我阻塞的思绪,在我心间汇成一句平静的问话:
“可曾吹过风?”
可曾吹过从心中吹出来的、带着竹林清气的风?
若是吹得这从心贯穿大脑的风,自然能有真正的聚精会神。
所谓静,首先就得撇去一切功利色彩呀。这风在我耳边轻轻叮嘱着。凡事是急不得的,偶尔停一停,定要看好方向,一步步来才好,必要一点点钻才妙。
我微笑起来,合上书卷。“非宁静无以致远”,这道理我一直明白,却直到今天才真正知道它是什么境界,该如何去做。
风轻轻地拂过琴弦,带来淡淡的茉莉香,我能闻到了。
真的,来自风中的茉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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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大语文》公众号2021年10月11日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