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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禹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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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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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的老人

风刮得毕竟紧了,黄土高坡上干燥的尘土漫天飞扬,灰扑扑地卷起阵阵烟尘,扑打着车窗。

一条带子似的公路从山崖上挂下来,左一曲,右一拐。

灰头土脸的平房,门帘好像被风掀开来了,老人摸索着门框,抖抖索索地挪到门外。

老人被门外的大山压了一辈子,压得坐在矮凳上,矮凳也会发出吱呀的呻吟。早已收割完的高梁地,一如灰蒙蒙的天空缺少血色。风吹过,黄土捶打着插在地里的高梁杆。远方是静默不动的山,树木太少,绿也显得局促不安。人稀的地方,这条路上也只有我们坐的这辆大巴。车行得很慢,我远远的就看见了他。

在大西北,在黄土高坡上,孤寡老人是极常见的。年轻人为了发展自然会走出大山,把小村子远远扔在后头。那些被遗弃的小村子,烟火气照样热热的,村子里的那些老人,最爱成天叨叨烂谷子,叱责笑骂也自在,或拌嘴吵架,也在衣袖间挥着人间真味。

那样的图景,配上黄昏迟迟,反倒会让人生出些“世外桃源”的幻觉。不必人多,即使只有一对老夫妻坐在门槛上,即便相对无言,也脉脉着时光,缱绻着温存。

只有这般孤零零的灰影子,这般凄凉的图景,才常被记录下来,一瞬间激发旁人的恻隐之心。

有人会一笑而过,有人会小声嗟叹,有人会对着空气指责,有人会呼吁社会关顾。

也许我应该为他言几千字的怜悯,斥责不知归家的子女几万句话,但老人根本不在乎。他在这逼仄的山沟过活,破房子网线都接不进,即使早就成为摄影作品的一角,被展览出来受人们关注,他不知道,也不关注。

他有自个要关注的吧。就凝视在山的那边,对着无休止绵延的田垄和逐渐游远的云絮指引的方向,老人脸上的皱纹渐渐深起来。忽然,那乱杂杂的长眉一模糊,白烟从他深得和皮肤一色的嘴唇里挤出来,一股股绕向他头顶。他浑浊的眸子深陷在眼眶,倏地,眼角一弯,出神地咧开嘴角,双肩微微耸动。

是什么开心的事情,点开了久久回荡的涟漪。他脸上蒙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仿佛下一刻,便会从被烟熏黄的牙口里蹦出追忆的话来:“我家那兔崽子啊——”

然后,在养老院里受到全方位服务的老人细数的与孩子的回忆,尽数漏出了锦囊。他们虽说完全不愁,聊天也有的是人,却还是爱三五句提一次孩子,先是埋怨,然后必须得说些好的,把眼里的珍宝,描绘得尽善尽美。

即使不用像《台阶》里的父亲,操心家境操心柴米油盐,他们也不会停止担心孩子。一边埋怨他们乱飞,一边催他们飞高飞远。

许多人日常吐槽,过年回家第一天,满桌好菜;第二天,逐渐家常;一个星期后,父母又开始左嫌弃右嫌弃,仿佛要将孩子扫出门去。

其实,这全只是嘴硬罢了。

这路边的老人呆在荒郊野外,如果想,大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大骂儿女不孝,可见他神情,必定是车喇叭一响,人就开始忙里忙外,叫高粱地里的高粱,都看着他家里空前的热闹,羡慕地摩擦叶子,窃窃私语。

车窗间的杠一隔,路边老人从我视线中抹去。我扭着脖子,费劲地回头看,那老人走进地里,竭力地挺一挺身子,又抬头看着远方。

我曾偷偷打量自己父母,平时那么严格苛刻,等我上了大学,会不会因为我离家久了,不为我年少轻狂的顶撞恼怒。

当我知道,父母们有着仿佛全国统一般的令人惊奇的适应能力,想来要改观的还是我——几天半月,就能若孩子从未离家般当小屁孩养,巴不得孩子麻烦他们,麻烦不到就找茬。

说白了,不过是要把没看见孩子的时日少说的话补回来。

父母心里那一块小空虚,深不见底,因为口子太小,物质怎么都塞不进去。人往跟前一站,就自个充充实实填严巴。

细微之处见真情,真情之处见牵连。霓虹高楼的落地玻璃窗,总也映着一双来自远方的眸子,满眼的,只有电脑前趴伏着的人,苍老的手蜷曲着,隔着梦境,也能给那人盖层被子,隔着手机,半信半疑地听孩子说自个什么都不缺。

离得远了,就都会嘴硬起来。

我无从得知将来父母的守望,无从得知将来在压力面前是不是会在父母前示半分软。道理我都懂,所谓“父母在不远游”也道尽了父母把最爱埋藏在心底、不愿说的心愿。但我知道我的目标像风筝一样越放越远,就是只鹞鹰,飞向五彩斑斓和璀璨耀眼——只要记得彼此所最需,那么我就能打定了主意要往更大的天地飞,和许许多多的同龄人一样。

父母也支持我去拼去争,鼓励我一路高飞,甚至不在意我这风筝,会不会把线都给扯断。

固然,风筝线是扯不脱的。

既然风筝线穿越了空间、时间,那么,那路边老人空虚的心境,也理所应当会被过去的碎片、当今的期盼充塞,继续他无声的笑。

他执著等待,因为下一秒,破屋就会满溢人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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