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园有猫猫众,人称:猫均985。
菁园猫猫理应是博闻强记,个个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在那树荫下闲庭信步,掌下拨秋露,尾上逗小风,端的是优雅从容,一睨,抬爪,复又从石阶上不紧不慢过去了。人?它们该是不理的。半身藏在矮灌木丛里,那小白猫戴着她的灰色贝雷帽,坐视忙忙推行李箱而过的学生,好一派事不关己的超然,然而,它是极近人的那个。
于许多人而言,猫是傲娇的代表,是贵妇皓腕托着的天鹅绒,或是鬼魅森森、瞳闪邪光的女巫分身。一极上,一极下,地位的跌宕里,优雅是人们对它永远不变的评价,换言之,是刻板印象。
然而,老舍写的是“抱着花枝打秋千”的皮孩子,谷崎润一郎羡慕的是猫用尾巴传达感情的懒散与机智。虽然罗伯逊·戴维斯说“猫的巨大魅力在于它们妄自尊大的个性”,但显然猫的性格千奇百怪,足以精挑细选出“猫生百态”。
所为“猫均985”带来的联想,不过是人在移情,正若把黑猫当恶魔养唯恐避之不及般可笑。我可以说,躺在宿舍前的白猫好似躺在贵妃榻上,可它见人靠近便逃离,几步一回头,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思,说是姑娘娇羞吧,哪个姑娘会看见人手上食物扭捏过来,忽然一爪子扇过来把食物拍落,速度堪比佛山无影手,利爪寒似它骤凝的目光,如若抽手不及,挂彩嘶声,又生气不得:干饭猫当真惹不起。
奔饭的学生如狼似虎,吃饭课下课铃一打,楼内顿起惊雷,脚下海啸,耳畔呐喊,转瞬间楼下大军狂歌猛进。干饭猫岁月静好,一定程度保住了它们的“矜持”——哦不,它们只是不需要奔饭而已。
不同于为了美食与时间放弃形象的学生,干饭猫们只需守在食堂门口、台阶上或是小卖部前,盯那些手里拎着袋子、悠哉着晃向教学楼的学生。有一只狸花猫性子比较急,听说它常去食堂里,跳上椅子找残羹剩饭,有时就在台阶上徘徊。有一只狸花长得很像我家咪咪,但目光明显凶狠,或者说,冷峻。但到了学生喂它以美食,它会极愿意让学生摸头挠腮,而非小心翼翼地先闻上一会。它的注意力全在塑料袋上,丝亳不去注意乐颠颠靠过来的虎皮猫。可惜,往往学生只是一时起兴,撸一把就跑路,闲得慌还要挑衅:“喵?喵也没有吃的。”无怪同学感慨,如果他是猫,早就嗷一口上去——咬它丫的。
我倒是没见猫猫追着人扑的,散养猫不至于如此亲人——好吧,某只大橘猫却是个意外。每周六早上去食堂吃饭,都能见到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坐在书店前的台阶上,膝盖上卧了一只大橘猫,有时旁边还会坐一只。见他捧着语文书读了一会,便会顺着猫的脊背薅它两下。猫呢,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似乎不知道台阶下投来无数道羡慕的目光。
那两只橘猫怎么看都是有点呆的,一点小鱼干大概就能被拐走。大概正因如此,它们常待的井盖上,那里总是供着新鲜的猫粮、猫饼干,那是学生们特意去买的。
贝雷帽小猫很有灵气,飘毛毛雨时到宿舍楼来躲雨,摸它摸到一手冰凉,倒叫人怜惜。它见人就喵,见食物就翘着尾,快步过来乖乖地喵。它一般在教学楼到食堂的直路溜达。傍晚或下晚自习,有心喂猫的学生会把猫粮送过去。
或是送到旁边桥上,那里有橘猫和大白猫,有事没事都趴着晒太阳、沐月亮。进南菁前就听说“大橘”很懒,想来就是它了。除了贝雷帽小猫,其余猫在有人送饭或没人送饭时差别都很大,尤其是低头吃猫粮时,喂猫人可随意抚摸它们。平时独来独往的它们,此刻也聚在一起,把雨后水汽、晚间清凉,都啮入齿间,通透个眸映星光。
早上离开宿舍,和猫快速打个招呼;下晚自习,再去薅两下。我能理解“我与狸奴不出门”的安适,更喜的是,首尾呼应式的、与天地灵气对话。说校园里的猫像精灵,又分明极有人性,古灵精怪不足以概括任何一只猫,高傲与可爱、活泼与慵懒,种种相互矛盾的性格可以集中在同一只猫上。没有一个人能被概括,更没有一只猫能被定义框死,猫最让人痴迷的不是傲的“神秘”。它能放肆得恰到好处,讨好人也能让人反以为自己讨得猫的欢心。我不知妖妃妲己是否也是这般。“狐”一词仅形容她的媚,我不认为她是狡诈的,宫中女子不过是求宠以求荣罢了,非说她“妖”,她大概与猫也颇有相似之处。猫之复杂性好比人之复杂性,这是网上“猫系女友”的拙劣模仿摹不到的神韵。
常有人言,猫是液体。水无定形,猫性亦如猫形般,是无从框定的,还是不要总结了吧。即使地域、品种能为某一部分猫寻见普适性格,那也是某一特定环境下适应的结果。
如果粘人的宠物猫被扔到野外流浪呢?早晚也会和流浪猫一样,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弃猫效应”下,曾因为被抛弃而变成的流浪猫被人收养后,也会变得格外粘人——即使它曾经乖张桀骜。
一定环境下的人能有共性,不意味着这个人不会变。宇宙中所有事物都处在永不停息的变化中,刻板印象所冷冻的,实际上是拥有刻板印象的人的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