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场大山日出

小时候看别人描写日出，常常会心驰神往。

那时候背好词好句，还专门把优美的日出句子或段落背下来，等到要写日出了就带上两笔。

那是我最早对日出的印象。但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日出。

如今来到龙脊梯田，就想好好看一场真正的大山日出。

计划凌晨五点起床，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要像当初错失飞机上的日出一样，睡过了头。

我的确没晚起，一醒来就听见此起彼伏的鸟鸣，唧唧啾啾对唱山歌。划灭唤我出门的闹钟，此时时间才五点多。我依稀记得，这是小学生的作文里将要日出的时间。

从鱼肚白到日出最瑰丽的时刻，一眨眼功夫就会错过许许多多。等我赶到观景台，东边的深蓝变成了天青蓝，整个天空像半透明的渐变色凝胶。

湖蓝、克莱因蓝、黛蓝、黑色，分别是由远及近的山脉颜色。薄雾在山脉的线条里描画留白，弥散着浓浓的静谧。眺望山谷，低空灰蓝的云好似鲦鱼，游向正东的白金池子。

一切还未醒来，只有观景台的小店亮着灯，苗族老人在厨房走进走出，早就开始忙碌着制作游客的早餐。

鸡鸣！

亢奋如起床号的鸡鸣，从各个村落纷纷响起。猪牛羊呼应着哼唧起来。山谷一点一点变亮，昏暗里逐渐显现出山村的轮廓。

最远的山顶上，云雾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要倾泻而下，想制造出一个伊瓜拉大瀑布。天像蓝青布被染色，西边星星隐去，蓝色越来越淡。而东边的天色开始微微泛白，浅橘色点晕在天边浪潮般的云雾上，压着水蓝色的朦胧山影。

此时浅粉的云拉伸出玫瑰金的长长凤尾，翘起的前端好似妩媚高贵的凤头。云变幻着形态，等着织女把织锦打扮成华丽的模样，在绚丽的天幕中起舞。

可这场表演的主角却迟迟不来。眼看时间近六点，如果是海上、沙漠、平原，日出早就结束了。我跑去问小店里的苗族老人，老人侧耳皱眉，沉默半晌，褶皱的眼皮下有些黄浊的眼睛迟缓地转向梯田：“再等上十几分钟，就行啦。”

山中日出这么晚？

我撑在高台的木头栏杆上，盯着东方。

方才金色、白色的云又成了灰色，其中一朵轻薄的灰云在射出的橙光下变得明暗相生，勾勒成不规则的水道、堤岸，与一旁淡黑云山呼应，成了浩浩荡荡的“江水”，格外宽广的”江面”上不时闪烁着几点金光。

木制的观景台上有一张极大的蜘蛛网，在晨曦中微微反光。早上乱飞的小虫撞到网上，在网上提前写下一串溢美之词。

绕过网，在那山凹里，我看见一朵蓝色妖姬的盛开，胭脂粉勾勒出一丝丝完美的花瓣。它随风而动，玫红从花心驱赶起蓝色，花瓣向上延展收拢，把红酒都盛在花心里，成了红玫瑰的剪影，透着醉人的红。

顶空上，一朵灰色云终不敌亮橘色的循循诱导，试探着与橘色融合。那边一朵云上的金光像耀斑一样，正照耀在山凹处。山的线条顿时被刻画得格外硬朗。村庄的细鳞瓦连成一片，好似湖面被微风吹起的波光。

绿葱葱的作物，从长长的夜色中醒来，扭一扭身子，避开在田埂上散步的两游客，挺拔起身子，等着将要出来的太阳。引水的水渠里，水温顺地流淌，分流进每一层梯田里。那两个游客往梯田的上端走，小心翼翼踏着湿软的泥土，沿着梯田窄小的路往梯田上方走，寻着垫脚的石块，歪歪扭扭走上观景台。

观景台上下已经有不少游客来看日出。他们或坐或站，都把相机对着天边泛红的豁口，无人机也嗡嗡起飞。山凹处一头“雄狮”露出威风凛凛的头，张大了嘴巴在吼。雄狮的剪影里，丝丝金光拼命往外透，就像小学生背的文章里：

“只见天边越烧越红，一颗火红的太阳猛然冲出云雾，从天边冉冉升起……”

雄狮剪影终于碎裂，金黄的残躯留下明黄色的火焰，把周围的云烧红烧焦，天空被加上橙色的滤镜。

火焰里那一点光越来越亮，我不得不用相机录下这段日出景象。

简直就像凤凰在涅槃重生，那金光里滚动着的云雾慢慢上升，阳光把云朵烤得“炭化”，射出的光芒十分刺眼，直照得天地失色，眼前大山、谷地，再度变成剪影的黑色。一只金乌终于从云朵里探出头，浅金光束直射入谷地里，袅袅烟雾混杂着炊烟从梯田里、从村庄中升腾起来。

田埂的每条棱都被镶上了金黄色、鹅黄色。碧玉般的稻苗变成嫩绿色，被照得透亮，鹅黄色的稻苗尖喜悦地摇摆，温柔地和朝阳、云烟、村庄打招呼。我从梯田间看去，水汽扑面，红瑶阿嫂早已光着脚，在湿润的田间劳作，黑裤脚卷起，溅着残留的水珠。

观景台上，游客争相拍照，对着金色滤镜装饰过的山景，选着各种角度、造型，夸赞不虚此行。那架无人机的主人大概是激动而失了神，致无人机急速往山崖下坠，突然惊醒，调整飞行姿态，无人机又嗡嗡地从山崖爬升了回去。

想象中圆圆胖胖的太阳没有出现，轻盈的一跳也没有出现，它只是“冉冉升起”，好像早就在爬山过程中累坏了。

龙脊山高，山谷里的日出与外面是有时差的。等太阳扒着山叫人起床时，农家人早就开始劳作了，与想象中的日出完全不同。大山观日出，只能欣赏太阳的光线在穿云破雾的那一刻，梯田、村庄里的千姿百态。

龙脊的清晨山景，浅绿铺底，鹅黄勾勒，深绿点翠，浅金晕染，所有阴影和阳光组合一起，堪比黄金分割的舒适比例。梯田里的云雾，犹如溪边浣纱姑娘手里透着光的纱，碰一碰树木、围一围村庄，绣出个世外桃源，每一个褶皱都会把闪亮亮的阳光洒在村庄的角角落落。

木结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鸟唱人笑，成了油画里苏醒的明媚。

龙脊的日出，由大山、云雾、村庄、梯田构成了它的完美。不同的地理位置会产生不同的释义，可能是壮美喧腾，可能是绮丽多姿，也可能是清秀自然，感觉都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