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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禹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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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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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消香断有谁怜?

所谓曲高和寡者,是耶,非耶?

——题记

林黛玉是《红楼梦》中一个清丽的艺术形象,不过后人读她却有非议。

“此女子太小家子气”。想那林小姐若听见了这些言论,大约不会太在意,至多付之一笑。若有人硬要把她和宝钗扯在一起对比的话,比诗才还是比性子?这两个寄居在大观园里的女性,都是才华横溢的文艺范,又都是把宝玉作为自己的追求对象,但不同的是黛玉活得过于拘谨,宝钗活得相当随和;黛玉行事处处小心谨慎,嬉笑逗趣都把着个度,断不会像宝钗那样“潇洒走一回”。

黛玉初进贾府,便展现她小心翼翼的一面。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做一件事,就像影视剧里那样表演得极好——端起漱口的杯,不知要做什么,垂眸偷眼看旁人如何行事,再照做——一步不错。

黛玉曾直白地和宝钗吐露过,羡慕宝钗有亲人有哥哥。

她呢,六七岁丧母,十一岁丧父,只读了些诗书,养了个多愁多病身。闺阁女子当懂的事情,还是薛宝钗教她的。她与宝钗交心,立刻把宝钗当做自己的姐姐,可见她是多渴望亲情。

黛玉心比比干多一窍,论心机其实是不输宝钗的。她刚到贾府,就把下人趋炎附势、贪得无厌的嘴脸看得清楚。她长于“清贵世家”,见不得肮脏无悔。为了保持自身纯洁,他“自矜自重,小心戒备”“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一张嘴“刻薄”地去揭露看不惯的现象,被贾府的老婆子、小婢女记恨是必然的。

反观宝钗,她打小是被当未来宫妃养的,举手投足都显示她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身份。她只是在贾府暂住,吃穿可以自己搞定,又有家室可倚靠,完全不会有黛玉寄人篱下之感。

她为人圆滑,在深宅大院如鱼得水,知道如何去对付不同身份和性格的人,人缘极好,又“不干己事不张口”,有能力又本分。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进宫选秀。后来也就是薛家把目标从进宫转向贾府时,宝钗前期打下的人际便奠定了基础。

时至今日,仍然有人把宝钗当做女子典范。固然,宝钗有诸多妙处,但她终究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封建女子,说的话常被宝玉说成是混账话。纵然许多人不喜黛玉,说她心胸狭隘、哭哭啼啼不成样子、薄命相,宝玉依旧爱她爱到非她不可,无她,不久便出家去了。为什么?明明黛玉总是让宝玉摸不着头脑,委曲求全!

你看她给宝玉取笑了,恼了,要哭;见宝玉跑宝钗那里去了,不无醋意道“早知他来,我便不来了”;拿比喻讥宝玉,假作无意拿帕子甩到宝玉的鼻子,实则心中不爽,故意点点他……

有时,黛玉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看客还没反应过来,宝玉就开始给他掩面而泣的林妹妹打躬作揖。有人看到这里便心烦,觉得黛玉不是他们想象中那种温柔和顺的“完美女友”。然而,君不见黛玉给宝玉系帽子时,动作轻柔、细致入微;宝玉给贾政叫去了,她痴痴凝望门口,眼中担忧流露;细声细气劝宝玉时,言语温存;主动替宝玉写诗,团一团丢给他,偏袒得明目张胆;抬手展眉,端得是柔情百转,体贴暖人——三生石畔被甘露浇灌的绛珠仙草,金陵十二钗之首,一身灵气,满腹经纶,怎么可能会是不讲道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

宝玉看中的不仅是黛玉的柔情似水,更重要的是她的傲骨。

因为,宝玉本身就是一个封建礼教的叛逆者。他会选择的,只能也必须是蔑视流俗的黛玉。若要论说,即便没有木石前缘,宝玉与黛玉的恋情也是必然发生的。他们即便是争吵,也是一场场心与心的交流,一次次违背封建礼教的宣告。

完全不必厌烦宝黛吵架的桥段,而我就特爱看他俩这般拌嘴。黛玉吵架的缘由,一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二是觉着宝玉不懂自个的真心。黛玉心高气傲,偏又寄人篱下,心思敏感,碰着宝玉更是比水晶还易碎。“因为在乎,所以受不起”,看不得宝玉在脂粉堆里胡闹,比谁都小心地在暗中揣测宝玉心思,吃了不少飞醋,惆怅了不知几回。毕竟黛玉求的不是一般的男女情爱,而是如知己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灵魂与现实的完全契合,而宝玉却很晚才明白“感情是专一的”这一世理。

千古以来,寻求感情专一、至死不渝的脚步从未停止。鸳鸯、白鹤,都是感情忠贞不二的象征。《诗经·关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河边的牛郎织女、《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和柳梦梅。她和宝玉的感情与许多民间传说一样,都是浮士德式的,把冲突看成存在的基础,在冲突中不断增进对彼此的了解。黛玉和宝玉对彼此的探索都已经到了穿透灵魂的地步,他们的感情比金石要牢固许多。

反观宝玉和宝钗婚后阿波罗式的关系,虽然相敬如宾,我看时一点没有看宝黛爱情那么高兴。一个是宝黛悲剧给我打击太大,还有一个就是两人感情没有那种互相揣测的过程,只是找个人一起过日子而已,哪有那种“你怎么能不懂我的心”“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只是有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的激烈的感情纠葛?

大概是宝黛的爱情太过如干柴烈火,叫整个封建社会看不惯了。贾府这个小型封建社会里,宝钗显然比黛玉更符合贤妻良母的规矩,更像是儿媳妇的人选。

贾母曾评说:“林丫头那孩子倒罢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狠结实了。要赌灵性儿,也和宝丫头不差什么;要赌宽厚待人里头,却不济他宝姐姐有耽待、有尽让了。”

婚姻的天平,一步步偏向薛宝钗。宝钗做面子,黛玉不做,不学着去收拢人心,如一片随波逐流的花瓣,任凭天命,不知其他。当她看透了王夫人和元春看重金玉良缘的事实,看透了元春赏赐宝玉和宝钗一样的东西,是后文指婚宝玉和宝钗的前奏。而黛玉是极通透的人,她明白自己与宝玉注定有情人不成眷属,自叹自己是“草木之人”,陷入茫茫然里去了。

人生一悲,便是有情人被外力强行拆开,好比一箭杀得白鹤丧偶。黛玉终究是左右不了自个婚姻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此刻,一切悲剧已然埋下伏笔。香消玉殒,曲终人散。宝黛的感情虽说动人心弦,却也虐得人五脏尽碎。一曲《枉凝眉》,红消香断有谁怜?且抄下此曲作结,留哀怨之音绕心头不绝: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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