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的800米

我最终还是决定用“跑800米”这烂大街的题材，记一记我每一次的窒息。

“跑步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它融合了人类的两种原始冲动：恐惧与快感……”

说真的，别说奥运会，就是看学校运动会的运动员跑步，都能感受到畅快淋漓，整个操场的阳光都是激荡的。

可等到自己踏上跑道，双腿灌铅，呼吸提前困难，莫大的恐惧似六月寒风、冬日冰刀。一步步蹭到起点，紧咬牙关，拼命深呼吸，盯着跑道的眼神说得上视死如归，只等哨声一响，腿就不受控制地往前迈——

前路漫漫，首尾相接成一个圈。所有的人都在这个圈子里跑，跑得疲惫不堪。在弯道总不敢看向直道，跑上直道又怕看向弯道，总之一抬头就想退缩。酸疼的腿渐渐抬不起来，一股惯性还在把我往前推，我不得不加力抬腿向前，向着最近的一个同学赶过去。

啪嗒啪嗒，脚板拍在地上，把塑胶的颗粒感都深深刻在鞋底。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并不好受，我好想身轻如燕，捷步如飞，轻快地超越前面的同学。

我张着嘴，呼吸粗重，好像一条缺水的鱼。眼前的图景在上下晃动，只有最近的白点再催着我向前。

我就快赶上了！

同学忽然大幅度摆动双臂，我耳畔掠过一阵小风，微微吹散满脑子“停下来”的叫嚣。我和她你追我赶地冲过终点，一前一后相差半个身位，在体育老师报时间的同时，错步拐弯扑到草坪上。

就如一块海绵突然被挤压，所有储存在衣服里的热气呼地烧烫了面颊。我拼命锤打酸胀疼痛的腿。同学在旁边扶着腿喘气。跑完步耳朵也是嗡嗡的，于是没注意控制音量，直接对她喊道：

“你怎么这么快！”

“我……”她整理下呼吸，眯眼酝酿了一下，就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快速喊回来，“你脚步声那么大，呼吸声那么重，太有危机感了！我瞟见一个白影子凑上来就知道是你！”

好吧，我和她算八百米的老对手了。初二开始，每次练习跑800米，开跑前，都在互相说着“哎呀你跑慢点”“慢点啊，我今天不想跑”“一起放水吧”，结果每次都在第一跑道相逢，跑在全班前三的位置。

嗯，所有跑前的话都不能信，就像没出成绩时，学霸说自己一定完蛋一样不可信，毕竟800米这让人难熬的东西，给我的唯一快感就是在竞争过程中，超过别人，或只是拥有哪怕0.1秒的进步。但这点好似海面浮沫一般微不足道的喜悦，真的难敌对疲劳的抗拒，每一次跑之前，班里都是一片哀嚎。

这样的抗拒，导致很多人跑步时无意识地放水，直到初三要面对体育中考了，才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随着时间的紧张，越来越多同学突破瓶颈，在终点、也就是起点处欢呼——

“终于可以休息了！！！”

因为每周只要过关一次，接下来几天，都可以免于跑步。在每日一次的窒息过后得此释放，他们就是欢呼一整天也不为过。

谁不想要休息呢！

若是天天跑步，短期内毫无进展，又不得休息，那么次次放水、偷懒是完全可能的，甚至是必然的。

当中考的紧张并不能起多大作用时，休息就成了拼命练习的动力。

但我真的不想跑步啊！

我们这些最早一批800米达标的，当真没有练习的动力。我们曾经好几个女生一起去请月事的假，弄得老师又惊又诧，问女老师，女生会不会很多人同时来例假？我们在跑道上散步，暗暗偷笑。

最后，我们还是慢悠悠跑了起来，花了五分钟时间慢跑完800米。

毕竟保持体力还是很重要的。

后来，达标的人越来越多，每周的最后一节体育课，只剩下少数人在跑道上挣扎。曾经陪跑过木南的最后一圈，跑之前，她说最后200米时，要我在前面喊她“渣渣”，这样她可以气到忽然“充满电”，冲过终点线来找我算账——开个玩笑。

后来我直接忘了这茬，光顾着喊加油，告诉她怎样让不听使唤的步子再度迈起来。她忽然加速，我吃了一惊，结果她到了终点就十分悲愤地质问我：

“你喊了吗！？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当场无辜：“嘶，我忘了我忘了，下次一定。”

她愣了一会，说：“刚才我听见超响的一声……”

结果是她执念太重，自己给自己甩了一鞭子，直接奔腾起来了。

这也算是一种自我激励吧，总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自己在最累的一段路上坚持走下去。

说来也好笑，我的自我激励干脆就是自己骗自己。还有200米时认为只有100米，把100米当50米，久而久之，都忘记50米长什么样子。模拟体育中考时，有老师在弯道口告诉我们还剩100米时，我直接闭眼猛冲，疯狂在心里念叨：50米，50米，50米……

体育中考那天，我终于迎来最后一次800米检测。

天阴沉沉的，蒙蒙雨斜拉在眼镜片上。操场是湿漉漉的红，踏上跑道，腿里灌的铅全部融了去。考前的恶心感刷地没了，一口草香灌了一身清风。我闭了闭眼，调整姿势，脚尖抵在白色起点线的边沿。

是的，中考的跑步，是为了满分。

可代表满分的终点，下一次就是起点。

每一次从起点启程，都有人相伴而行，或是竞争、或是吵闹，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数个阳光与阴天的操场上出现过。

渴望休息、不乐意跑800米的我们依然在一个首尾相接的圈里，我们跑的每一个圆圈，都是为了追求成功和梦想。岔路口的分手并不意味着结束，所有人在不同的半圆向前跑，终会在下一个起点遇见。

每一次曾经看起来毫无意义的800米，互相都会相视一笑，细数操场上的汗水、见闻、吐槽过的事、笑闹过的话题，都一一储存在青春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