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高一新生很有仪式感地,背着背包,走在那菁园上学放学的路上。
夜雨早歇,脚踩着一地细软清晨。于路不曾闻得叮叮车铃,只有欢声若山中雀鸣,又分明没那空意。许是手中豆浆湿柔地挠着手心,许是沙沙晃着的袋里溢出快意,举目所见尽为葱郁,环顾难见思家愁面。我把一时对家的忘却归咎于校园的与世隔绝,与同学聊着天儿,迎朝霞,披熹光,乱转的目光,流连于从宿舍到教学楼这一段的风景。
这一路若要描写,那极像寻常公园。
道旁树木撒下阴影,晒着雨时奏乐的叶。树枝虽说旁逸斜出的,却又颇为规矩,给天空留下了好大一块空地,丝毫没有开疆拓土、把枝子伸出去相互打架的想法,就在路两侧互相招手。
那湛蓝的水给纤云白纱滤过,落地上竟成了不灵不灵的金,溜过人脚侧,钻进绿地里,叫悠哉悠哉的鸭子莫去招惹红灼灼的鸡冠花。
鸡冠花也未曾红得过火,和树枝、和草、和诸景商量好了般,恰到好处地配合着一股子娴静的书卷气,远瞧去,便仅是点点缀缀。我好似听得欢快外包了些含蓄的筝声,一串儿的琴弦颤动,似有若无地又湮灭入欢笑中去了。前后左右,三五成群的人,连走时带起的极微的风,都流动得不紧不慢——倒真似在公园散步,但又有所不同,反而更似是郊游的,散漫、悠闲,而又跳脱。
公园那是从内而外都是人工的痕迹,虽然漂亮吧,就是一张精心设计的画皮,供人观赏和散心、至多吸几口氧的。而这样的画皮放在这校园里,怎么看都和薄纱帷幔般弱不禁风。
别说学生乘着到达教室前这几分钟的时间,把想说的话放开了讲个痛快时的朝气了,那简直要把帷幔吹飞到附近小河里去——即使是貌似乖顺的树,也时不时在窃窃私语、暗暗鼓掌,正若叫纱幔微微起一褶子的小风。
我猜那小风就是残存的朝气,不会因为太阳的东升西落而变化,就像从雨后留到清晨的、过了一宿还声音清越的音符。待学生都去上课了,这一路便不会只有宁静清秀之美。
是啊,在学生聚集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安分存在?
大片预留的天空的空白,只是这些植物打了个瞌睡,不太着意去渲染而已。“横柯上蔽,在昼犹昏”这种表象上的茂密生机,对它们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仅叫丝丝缕缕的活气漾在似有若无的花香里,那空白就会深邃了许多——毕竟,它要容纳一群激荡的阳光。
瀑布下无深潭,水会不可遏制地冲出去,那是直接爆发出的、在激流浪花上乱卷的喧闹。深潭给予激流一个缓冲,强迫它学着收敛起过于奔放的性子,折叠起自个,层层递递出故作深沉来。丝丝灵气竭尽所能,一下下抚平着激流,只余下波澜,起伏着挥出些叛逆得可爱的蓬勃。
若不是身处其中,留在我脑中的这段宿舍到教室的路,就只能是照片里空无一人、精美却也平淡的图景。那样的它像极了景区,更像极了网上的景区照片,被精确地找好角度,与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正如踏入景区,才能知道它们间的不同之处,才不会错把周庄当乌镇,可笑地认为两者只是“江南古镇”。待我身处校园这段路上,才顿觉宣传图是多么索然无味。
这图景只有遇到了学生,才会真正鲜艳起来。哪里是残存的朝气啊,那是土里拱动、枝上趴伏的无数人的青春,在各个地方悸动着。它们可能会化形成叶、成花、成蝶,或是躲在一段木头里,一不小心跌落了,噗一声,泄露出行踪,着急忙慌躲起来,等一个集体出来撒欢的口令,便是最鲜活的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