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皮克养着一朵美得不可方物的花,这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
每到谈起这事,人们脸上总挂着神秘的笑,吐出几个彼此能心领神会的词,眼瞳里折射出富于层次的光。若这时他们遇见斯蒂皮克,会故意抬开声音:
“喂!皮克!你的花还好吗?”
斯蒂皮克立即会笑得比盛夏阳光还灿烂,不暇思索道:“你们尽管来瞧就是了!”语尾的得意顺着他高高扬起的下巴,几乎要飞上天去。
今天天气也很好呢,斯蒂皮克眯缝着双眼,恨不能将耳朵变成一张网,把人们的赞美都收入来。可人们似乎也寻不着词汇来恭维他的花,只有笑声追着他。经过达克林街旁分外热闹的、相互独立的花园,转入这条街唯一的一个分外空旷的院子——哦不,它绝不是空荡荡的。
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朵花,位于院中心,像极了那高贵的皇后——若它能变成皇后的话,斯蒂皮克一定会把为她提鞋当作世上最值得夸耀的光荣。他虔诚地修剪草坪,所有蠢蠢欲动的杂草都不能高过那花的小坛。斯蒂皮克多想用高高祭坛把它供起来呀,叫清晨第一缕玫瑰金照在它娇嫩无暇的面庞。它将在艳的烂俗群放的上面与日争晖,戴着斯蒂皮克精心用喷壶给它串上的簪好的珠饰。它多么耀眼啊,所有藤蔓都要为它颤抖,自惭形秽下,只能乖乖给斯蒂皮克砍去烧毁,为它留出一整片院子,纵它香溢满园。大概正因它美到会招人怨毒,重金卖给他花的巫女才会再三叮嘱:
“这花要贴着院土养——它恐高,在高处给人瞻仰了会枯萎的。”
斯蒂皮克每每扶花,都在不住地感谢巫女大方。如此圣花,夜里都会发出幽幽月光的花,竟便宜到只收去他的全部积蓄。
这花是有魔力的。巫女刻意压低声音,附耳轻语,一字字若海妖歌声般蛊惑,尽敲在他心上,险些搅起大浪:它能带来好运。投入多少精力去侍奉它,好运就有多少。
花用着最好的养料,皮克下一月拿着剩余的工资去了趟赌场。很可惜,他的第一次赌博便输了个干净,第二回更是把红木衣柜也赌了进去。
遇见圣花,果然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斯蒂皮克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看到圣花立马精神了。他跪在院子里为巫女祈祷,祝福她,把她一身黑袍说成是真正圣女的天衣。
路过的人匆匆经过,忽听见咕哝不止的念经声,定睛一瞧,昏暗路灯下隐约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模模糊糊像个人影。他驻足半晌,在街上左顾右盼,终于忍不住走近,贴着栅栏凝神分辩着,眉头越皱越紧,终只听见“圣花”“圣女”“阿门”等,比叶上月光还零碎的词语。他摸不着头脑,只得先赶往他叔叔汉伯家。汉伯正与几个邻里谈起,那个叫斯蒂皮克的人养了朵顶顶漂亮的“圣花”,为了它不惜拔秃了自己的院子。他们说着,放肆地捧着肚子,笑到手里咖啡乱闪光块,险些把那褐色液体泼出来:
“头两天他还拉我去看,我说啥呀老兄?这不就是——害呀,我差点被他一铁铲,还好跑得快!”
“格尼,这就是你不对了!”
“嗯?——哦!对!怪我没文化,夸不起他的圣花!”
这路人初来乍到,便得了一脑门问号,次日便去昨夜到处,寻找传说中的圣花,他回到听见祈祷声的院子,以为自己找错地儿了,便将克林镇都找了一遍,又回到了这萧条得突兀的院子,使劲揉了揉眼。
我瞎了?
他几乎怀疑起这是不是梦,见斯蒂皮克哼着歌,捧着水壶出来,急忙抓住这救命稻草:“请问,克林镇的圣花在哪?”
“哦,就是这儿!”斯蒂皮克步履轻快,如踏云端,快活地为路人打开院门,“能见到这朵世界最珍贵的花,你是多么幸运啊!”他示意路人进院。
路人呢?他呆木在原地,嘴唇翁动着,胸膛被乱窜的气顶得起伏,终于绷不住了,崩溃道:
“这明明是朵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