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香雪?
世界上哪有馨香的雪呢?
却听人说,梅树下雪是香的,沏茶极妙。妙玉曾取雪奉茶,宝玉赞不绝口。旁批道,妙玉那茶,烟是暗地里、不可耐地、挣脱出的香,叫她一颗心给人瞧了个底透。
清冷里的涌动,这便是“香雪”么?
忽地想起,雪上是有细细的小孔,若筛子般。那些筛子口是有“钩子”的,香经过其间,便再也走脱不得。
雪掠过梅枝,携得芳香;风一阵,碎玉屑还在留恋香气的最后一抹黄色反光,簌簌落地,将香压起来,层层叠叠地,千百蕴积,倒似本厚厚的书,夹着书卷气,却又分明没那份沉稳,而是颇有灵气的轻盈。
书中总饱含着思想,可它为何又有了灵气?
因为有情。
山间霞、谷中兰,虽美但并不稀缺。它之所以叫人纷至沓来、一饱眼福,只因描写它的笔沾的墨名为“感情”。原本的表象内叠起了折子,一段彩霞恨不能将神话作绸,将天宫作曲,舞它个黄昏尽兴。
“霞”“云”“兰”……还有“香”。它们被人赋予含义,又被人用作名字,用到它泛滥发土,还老爱用——“雪”也是一样。
“香冷入瑶席”,可一旦有人以香雪作名,两字一拼,雪还冷吗?香还俗吗?
哦,香雪!若不是在书上见到这词,我又怎会发问雪哪来香?
这原是小说里那山里女孩儿的名字。
香、雪,香——雪。
念完,无须文字为我描绘她,我已然瞧见一天仙般的女孩,姽婳秀气,顾盼神辉。眼一望,有点怯生生,又有些渴盼地,瞧着开进台儿沟小村庄的火车里,她从未见过的新事物。
她一直在询问,在观察,只有见到渴求已久的铅笔盒,才收不住脚。香雪跳上火车,追着铅笔盒而去。回去路上,她沿着铁道走着,铅笔盒上的并蒂莲幽幽飘香。家乡大山里姐妹的笑靥,于空中、马群里,闪烁着光华;或就是群星,若有若无地,铁轨上是延伸的光路。
她会把光路看作希望吧?即使又累又饿,大山却在供她清泉。
她看着大山,想要漫天繁星落下来,饰成家乡的火树银花。她握着一笔盒的新生活,放入一盒脸油,便以为新生活成为现实,或者,将成为现实。
她要把笔盒带到县城,同学不会岐视她、歧视台儿沟,更不会盘问她了吧?
荒地里,雾里缥缈着银色的梦境。
她只是想被羡慕吗?她做不到,因为显然是他追赶他人。
台儿沟睁开眼。银沙流泻,分绺作团凝成珠,映着遥在天边的星河。它要跨步走向白昼——在香雪柔和而坚定的牵引下。
露珠是精华,香雪是被水濯洗千万遍的水晶。大山里,只见人去,但有一丝可能,无人愿归。香雪是见过世面的学生,台儿沟最有可能走出去的女孩。背后,姐妹们真切的祝福使她鼓起勇气,得到她期待已久的“铅笔盒”,并要为家乡打开潘多拉宝箱——她没想过要一人光荣。
怎么会!怎么会!
露凝作冰,夏走冬至,冬去春来,去年雪水,尽育了她呀!
她是香雪,整个人都比雪还高尚!
年少激情,壮志凌云,淬在山花烂漫里,装满一筐,担在她纤薄的肩上。她揣着建设家乡的赤诚之心,拖着灌铅的脚,走了不知多久,直到遥遥呼唤处,人头攒动——
哦,香雪!香雪们!
她们是那样朴实纯粹,她们都期侍着远方来自新鲜空气,却从未妒嫉过唯一能走出去的香雪。非亲非故,情意深重,不远万里来寻香雪,山花般热烈的生活欲、求新欲,尽与那份冰清玉洁融合了——她们都是跟着“香雪”,护着“香雪”的呀!
她们心中埋藏的美好,哪儿是雪掩得住的呢?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