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露寒了,风凛厉了,灰白色的太阳冷冷地挂在树梢上。
路似扑扑蒙着灰,要随寒风扒人领子,人便裹紧袄子缩起脖子。冬从来是刮人脸的容嬷嬷,无怪人们谈冬色变。
“风刀霜剑严相逼”,逼得最后一片叶子轰然入土,给文人的悲秋打上彻底的句号。写冬的诗词不少,人生末路,悲得泪也成了冰,竟是要把心血也投入死井的——
山穷水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怎叹,冬百木凋零,却有着四时风景中最简单、最朴素的一面,不仅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寂寥,也有“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的轻盈,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得比地还结实,白得比天还空灵,什么修饰都没有,只是简单,只是本质,只是感觉中的寒冷。
繁花谢幕,葳蕤枯萎。喧嚣已是烟消云散,落叶飘飞已尽数化为尘土。树枝交叉错杂,一样的光秃秃,却又显出了更多苍劲与风骨;落叶入地,却又酝酿着来年的春梦。
梅是冬天的灵魂。尽管姗姗而至,不急不缓,一枝独秀,梅香幽幽。“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是梅展现给冬天的形姿,不无清高傲世;“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是梅高洁的品性和志趣;便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梅的花瓣,也还有着“只有香如故”的自信。
梅使冬有了灵魂,冬赐予梅以傲骨。梅开雪来,冬天终究不会是平淡无奇。
既然冬天已经来临,那么,春天还会远么?
遥想广袤北国之冬,热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炊烟束束,年关近,灯笼高挂,艳红点点,在雪上格外惹眼,连成一片,红红火火,还有鞭炮声噼啪,“瑞雪兆丰年”,一片期盼,一片欣喜,人们在雪落漫天时,欢庆着这春天的前奏,知道春不会远了。雪球飞掷,孩童笑如铃,快乐山野间。
南国之冬,柔情。看水乡,别有一番风光,尤其是雪刚刚落毕,薄雪覆了黛瓦,瓦沿如黑色细波浪。青石板尽数被遮住,蜿蜒的河流被薄冰覆盖。此时此刻,水乡越发像一张画了,似水墨画,柔极婉极。又似黑白雕版画,简约到只此两色。
一步入画,“咯吱”一声铺地雪缎破,青石之色由足迹处显。踩开墙角雪,低头细看,惊奇青苔犹在,碧翠一如往常。
抬头望,老墙之上,依然如老人的脸般,墙皮剥落灰墙外露,真应了这冬时之景,但看哪,常春藤枝在墙面,在屋脊,向远攀爬,招摇在空中,竟是这样的精神矍铄,不禁让人想起不久将到来的春,它在盼春、等春!
等春,等雪融化,等农作物吸饱了雪水,在春季的风还未带来丰沛雨水的时辰,按时把春意填满大地!
难怪人们又怕冬的冷,又爱冬的雪。瑞雪兆丰年,对华北平原尤其如此。雪不仅仅是来玩的,也不仅仅是冬制造极简之雅的媒介。雪是冬天对生机的提前预告,它是零,它是新,它是春的起源,早早铺展好宣纸,来,画吧!下一刻就将姹紫嫣红!
我喜爱冬天那质朴而不加修饰的印象,更期待冬夜漫长的等待。
没有冬天的等待,何来春日百草勃发,万花争妍?冬是这样的生机勃勃!在那枯黄的草被下,草根正默默蓄积着力量;在那铁一样冷峻无生机的枝条里,新的叶芽正静待那一时刻,破树皮萌动而出,如此暗潮澎湃!
纵观万物千事,盛极必衰,衰极必反,反之,革新。冬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人生总有这样的时段,孤身一人,漂泊无依,举目无路,一帆风顺时莫忘可能有的坎坷崎岖,误入迷途时记得总有柳暗花明之时。
可不就是冬的印象?观这四季,怎能缺这样的凛冽之态?
冬,原来是春刻意颁发的请柬,故意设计得过于简单。
我虽厌恶冬天的冷,但不妨碍我喜欢冬天的可爱之处。我拿着这张只有黑白二色的质朴的请柬,默默地等待柳枝上的第一抹鹅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