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把虎耳草
碧溪岨舞了无数日豆绿的绸,白塔冲老友照了无数日牙白的影。两岸青山将微凉的薄雾牵绊,润得怀中虎耳草,多少轮回后还是那圆绒的模样。不知几十年后谁还记得待字的碧玉、年年守着老船?人面不知何处去,只有豆子顺水倾落,将情思隐入鱼腹。
翠翠是桃源的惊鹿。“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她用山水滋养的光亮眼睛,好奇而小心地打量人,在端午深夜的误会中闯入凡间情网。绣口轻吐呵兰气湿润,行止敏捷显身形窈窕,她乍现在傩送二老面前,他便坠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纠葛,拥了满怀虎耳草——见《诗经》中的淑女,谦谦君子便非要那“渡船”不可了。
一切都理想得如同清溪水,仿佛其中所有游鱼都在盼着为人传书。一切都美回了《诗经》的意境,翠翠梦中摘的虎耳草亦应了那“参差荇菜”。沈从文将整个边城诗化了,酿成桃花酒,清淡,却是一杯比一杯醉人,让人觉着在做一个太好的梦,却忍不住去追寻那种朴实纯粹。沈从文将“爱”放大了,又稀释了,放弃痛彻心扉,放弃轰轰烈烈,唱了一首泛舟山歌,吹了一支月下笛曲,用鸣虫的细微暗示少女的矜持与悸动,用渡船的吱呀强调少年的坚持,再把虎耳草的滴翠蒙上情根深种,直至画卷残破,仍牢牢牵绊在诗的世界,只用水的叩门,唤回中华文化的游子,点醒沉睡的心灵。
——我们已经多久没见到细水长流的珍视、两相顾念的坚守了?
——我们是否将露水情缘习以为常,早将浪漫归为烦琐的程式?
当我们跌入《诗经》,见“桃之夭夭”“蒹葭苍苍”,可曾因词句滚动舌尖而口齿生香,生出怅惘艳羡之情?复堕入尘网,又不止息地追寻形式以求蛛丝马迹间的爱意,而忘了虎耳草一直都在,还是那样圆头圆脑,兀自绿着,感受薄雾的浅浅凄凉,而仍怀着期冀欣欣向荣,保持爱情最本真的模样:
坚贞,忠贞不渝。你一个眼神,一颦一笑,我都心领神会,有灵魂共鸣的默契。
《诗经》式的爱穿越千年,浮着歌声,去崖上摘了一把虎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