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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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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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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里长大的孩子

人生一晃就是年过半百了!

想想我们这一代人,很多是机关大院里长大的孩子,身上有着那个时代的印记。等我们这代人成了过往,恐怕就没人听得懂“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古老的文化讲“兴灭国,继绝世”。春秋战国以前,诸侯分封为“国”,大大小小共有上百个国。如果某个国要灭亡了,甚至已经灭亡了,其他国也会设法寻找它的后人,扶助他们复国。绝了后的,也要设法使它继续存在。这是我们中国人文的侠义道精神。所以我今天想写的就是“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如果将来我们的儿女对他们的儿女说,“我老爸老妈他们那代人,是大院里长大的……”,多多少少也是一种传承。

我长在粮食处大院。前面那条恩和路是集宁最早也是最大的主路,这条路的两头几乎贯穿老集宁的东西向。小小的城,天高地闊。幼时,这条路的尽头代表着天之尽头;上小学了,路的西头代表着所有美好的事物:报刊亭,书店,电影院,剧场,都在那边。路北边都是机关单位,一个挨着一个,单位后面都是大院。我们大院夹在报社大院和农林局大院中间。

我们小时候的归属感是从“我是粮食处大院的”这样子来的。

报社大院和我们院之间的院墙有个蛮大的豁口,两个大院的孩子有时候也会一块儿玩。那个豁口子的地方,有几棵高大的榆树,有高低杠单杠双杠,所以是个诱人的去处,自然常常会成为稀缺资源。这时候,报社大院的就不干了,他们开始形成团结的小分队,捍卫他们的权利。我们当然挺起胸脯应战,“我们先来的嘛!先来后到总要讲的嘛!”

不幸的是,人家有的是打嘴仗的高手。几个蒙古族孩子开始大飙流利的蒙语,结合肢体语言,酣畅淋漓。我们只好装聋作哑,气焰已经矮了大半截儿。嘴里嘣不出叽里呱啦是无可奈何的事,何况高低杠、榆树确实都是人家大院的。

另一边的农林局大院和我们院之间没有豁口,不仅没有豁口,还有高墙。因为他们院里有果林。我从来未能得见那个果林,不过我还是个病蔫蔫的小不点的时候,有一年诱人的季节到了,我们院的男孩子形成浩浩荡荡的军团,欺负人家看果林的是个老爷爷,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没成想,老爷爷不仅凶,老爷爷后面也有个浩浩荡荡的军团。结果可想而知,我们院的男孩子溃不成军,狼狈不堪逃回来,隔壁院的追骂声,我们院里爸妈们的吼叫声,混在一起,真是惊天动地!

没有高低杠,没有果林,丝毫不影响我们院的自豪感。这是一件神奇的事。一句“这是我们院的”包含的内容很多,必要的时候可以是荣辱与共,气势冲天。

我们院里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是机关买的,放在办公楼大门厅里。香港连续剧《霍元甲》播出时,整个院空巷空屋,大厅前面小孩子坐地上,然后是搬小板凳的,拿坐凳的,再后面是站着的,站在坐凳上的。当片头曲一响起,吵吵闹闹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的时候,有一种震撼人心的能量流动。看日本剧《排球女将》,又是另一番激情澎湃。那种场景,除了大一时在教学楼阶梯教室看球赛以外,我再也不曾经历过。

所以,我们这一代人都有那么点义气,这种义气是集体荣誉感的印记。

我女儿小学时同班的家长们,到现在都还有联系。孩子们高考完,录取通知书陆续下来的时候,有家长建了群,把班主任老师请进来,好不热闹。她上本科的时候,我们家长又有一个群,联络得比他们孩子们还频繁。我女儿直称奇。

大院里的孩子也打架,比现在的孩子打得凶多了,可是越打越亲密,尤其男孩子,就是俗话说的不打不成交。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发烧打针,院里哥哥姐姐们都非常照顾。女孩子玩跳皮筋,那个能跳到脖子或头顶高度的准第一个要我做一伙儿的,她们把跳绳压下来,极其满足地看我在最高膝盖上那点高度完成游戏。

我一直怀疑我的跳跃能力如此之差与此有关。如果有体商这一说,我的体商大概只有二三十,处于严重发展低下的状态。这在我上大学时给我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我的两个田径女老师见了我比我见了她们更发愁。跳箱测试,她们不得不容忍我站在矮凳上爬上去,然后慢慢转身爬下来;跳高测试,她们不得不把高度一降再降,我还是一到跟前就逃跑,老师没办法,把竹竿换成了跳绳,才让我通过了考试;三步半跨篮测试,老师更没办法了,我在跑那三步半的时候,篮球从来就不肯待在我手上,最后老师做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把三次投篮机会改成十次,把三步半取掉,把单手改成双手。你们懂篮球的知道,我们那个时代这俗称“端尿盆”,旁边篮球班的同年级女生都不打球了,看着我“端”那十个“尿盆”,最后一次机会,球投进去了!我赢得了一片掌声。我就这样子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声名远播。

大院里的孩子都是野大的。

夏天,大人们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院里聊天,孩子们玩闹的声音让大院像个吵闹村,家家不闭户,哪个孩子口渴了,跑进近处人家里,从大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就又去疯玩了。有一年夏天,有个大娘患了癌症,家里得了一个土方,需要一种虫子做药。我一直不知道这种虫子的学名,只知道我们这里俗名叫它“鞋板虫”,喜欢潮湿的地方。于是,我们全院的小孩儿都出动,各种瓶瓶罐罐都用上,整个夏天,我们都在翻犄角旮旯里的石头土块儿,惊讶于这种虫子巨大的生存能力,直到那家大爷告诉我们,虫子够了不需要了。那一刻好惆怅,我好像觉得只要我们有虫子送过去,大娘就会有救一样。

多年以后,我的医生告诉我,小孩子成长过程中一定要有一个在土里摸爬滚打的阶段。脾属土,失去了和土地亲近的过程,会影响脾胃。所以,野大的孩子没人精贵,反而皮实是有道理的。

你看《红楼梦》里,王熙凤不就请刘姥姥给女儿起个名字“巧姐”?刘姥姥给大观园带来的,就是泥土的朴拙之气和强大的生命力。

拿我自己来说,我小学时有一次做体检,第一次拍胸片,医生告诉我我的肺上有一块疤痕,我得过肺结核。回家问爸妈,爸妈不知道。我三天两头去诊所打针吃药,没人知道我得了这病,就这么治好了!神奇吧?还有更神奇的,我第一次见我的医生时,不到五十岁,我困扰于呼吸累,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呼吸累,以为是自己心脏不好的缘故。他告诉我,我根本的原因在肺,我四岁左右得过一次肺疾,虽然好了,但随着年龄增长,肺曾经受过的损伤就会感觉越来越大。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我是在那么小的时候得的肺结核。难怪我四岁多第一次见到我爷爷的时候,他总担心养不活我,常念叨我瘦小得可以放在他手掌上。到如今我都常常惊叹于我强大的生命力,这恐怕就是大院赋予我的顽强吧?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它独特的印记。我们那个时代的印记,不光可以凝固在一件件老物件上,呈现在博物馆的微缩作品里,也留存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因而更加鲜活。


                                                         2023年发表于《白泉山书院》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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