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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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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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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生命里大概有十年左右的样子,看到的文字更多的是英文,书写的,大致也都是英文。

偶尔,别人看到我写文章,会说味道很像翻译文学。对于我来说这很自然,并不是造作。

从三十岁到四十岁这段人生,我的观念比较西化。如今五十多岁,我成了很传统的人——是真正可以说,说我是骨子里很传统的人。我说不准这算不算一种回归。也许是放下的同时,也就完成了。

我重新拿起了笔。

作家三毛曾经讲述自己多年漂泊异国回到家的情形。一定要第二日早上刷牙,母语才会被一个个找回来,牙刷完了,突然,就对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刷牙就仿佛某把钥匙,没有它,就无法开启另一扇语言的大门。

写作对我,好像三毛在刷牙,刷一下,再刷一下,突然就对了。长句子成了几个短句子,或者只是语序变了,更或者只是标点符号的变化。

我从未离开故土,不会想哭,可是这带来巨大的慰藉,仿佛是与故友久别重逢。

想起电影《一代宗师》里宫二的一句台词: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么所有的重逢,不也是初次相遇?

透过文字,我在时光的背后找到自己生活的影子。书与方块字,像织布上的经纬交织在一起,构成我精神时空的架构。它们是如此紧密,以至很难分辨它们存在的意义。

那个时空中的我,陌生而又熟悉,暗淡而又清晰,像是第一次被我如此凝望。我想,我要感激她。感激她曾经在文字里努力接近生活,探索周遭世界。

经过时光的沉淀与摩挲,那些虚幻的不真实的都失去了踪迹,留下来的只有精神世界里最真实的东西,它们的光泽逐渐能够穿透岁月。我还要感激那个我,为现在的我留下一笔如此丰厚的财富。

追寻来路——即便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也是有意义的。

我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一岁多,当然还不怎么会说话。那时的记忆像电影画片,只有零星的片段,但是之所以会留在记忆里,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是以全新的样貌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那时母亲带我回老家探亲。我一定是第一次见到猫这种动物,所以地上掉了一颗鸡蛋,一只猫在舔食蛋液,这幅画面就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

我很难从记忆里搜寻出完全没有思想的片段,这只猫舔食蛋液的片段算是绝无仅有。我的语言能力还只在萌动阶段,而猫是未知事物。

即使还是那次回老家,其他的记忆都不能算是没有思想。比如我还记得母亲和闺蜜,用双手托着我,让我在天安门城门的横木上,一小脚一小脚地走,从这头一直到那头。天安门城门巨大的体量,母亲和闺蜜欢乐的话语,她们殷切地想要我记住那一刻的心情,都留存在记忆里。

语言的音声一定很早就进入了我们的头脑,在我们还不能发出有意义的语音之前。记忆里留存的话语,就表明我们开始亲近语言,明了它的意思,有了模糊的思想。

想要把语言和思想截然分开,一定是极其困难的事。

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看,它和一个人的一生,必定存在着某些相似性。文字产生前,就好像我们的童年,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然后文字产生了。

如果想一想,世界上存在过的语言,很多是没有文字的。当这样一种语言随着一个民族消亡,那个民族曾经创造的文明也就消亡了,不会留有任何痕迹。这样一想,就会用无比敬畏的心对待文字。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文字产生有如石破天惊,堪比造化之功。《淮南子》记述,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仓颉最早的画像,发现于汉代古墓,他端坐于地,脸上赫然是四只眼睛。显然我们的古人,也是把造字的玄妙归于超人的智慧,或者说,近于神明的洞察。

字圣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将文字的产生追溯到伏羲创八卦:“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

所以每一个汉字,都是独立的无可替代的存在,不仅仅有字形纵横方正、法度庄严之美,意境之美,还表达着某种观念,表现着我们看待天地的方式,是我们精神的遗传密码。

我渴望在写作中亲近这片精神家园。将那些被我粗略潦草对待的文字,进行不断地修改与锤炼,让我以从未有的方式领略汉字之美。

我们幸运地生活在一个连绵不绝延续了几千年的文字传统里。汉字有如活化石,给了我们一条贯通古今的路。

一个人何尝不是如此——做一个有往事的人,才不会被困在过去、现在、未来中,陷入无限轮回。

2023年8月发表于《白泉山书院》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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