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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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云山千里风传信 雾水万层雨带音
心愁不知春几许 窗晓方觉日当中
庭深步浅目难及 力屈心殇路畏行
瘦柳成丝花如雪 纤荷吐翠叶卷心
这首小诗乃岳州一落第秀才林生所作，因其每试不第，心中常满怀一腔愁怅。时正值明末清初，大明世界已是满目疮痍，一派凄凉萧瑟的景象。
秀才见此世道，早已无心仕途，遂于这洞庭湖畔的岳阳楼旁，摆了一测字卦摊，聊以度日。因为其饱读诗书，熟知天文地理，加上熟知阴阳卦象，常与人测字卜卦极为灵验，所以生意十分红火，每日所得竟略有盈余。年长月久，这岳州城人便送了他一个外号“铁嘴银牙”。
一日，日已过午。已略感腹内有些饥饿的秀才正准备收摊归家，却被一行色匆匆的妇人拉住，妇人求测一字。
原来，这妇人已年过三十未有子孳，总以为丈夫嫌其肚内无出而长年在外经商不归，妇人深感寂寞却又无可奈何。正巧这日进城买醋，恰见秀才所悬测字招牌上书着“铁嘴银牙”四字，妇人见机便求测一字。
秀才问询妇人所测何事，妇人便一五一十的道了来由。听了妇人所说，秀才便让妇人随口报个字来。
妇人本没读多少书，匆忙之中见自己手里提一醋壶，于是随口便报了一个”醋”字。
秀才见那妇人虽年已三十，但却面目娇好清秀可人，于是断定其汉子不可能抛下如此美貌妻子于家不顾，定是另有他故而未能归家。其时正是腊月初头，年关将至，秀才便按字面卦象对那妇人道：“你夫在外经商获利颇丰，必于腊月二十一日酉时左右归家。如有一差二错，你可于第二日着人前来，砸我卦摊可也”。
妇人见说秀才说的斩钉截铁一般，喜孜孜的付了银钱，便如风一般的归家去了。
二
久别胜新婚，丈夫几年不归，妇人想念日甚。话说到了腊月二十一日这天，妇人便早早的描红扑粉，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满怀希望的等着自家汉子早时归来。
看看日已过午，妇人便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桌上摆好两付杯筷，春风流露的等着自家汉子回家为其接风洗尘。
按排好这一切，妇人便倚门而望，只盼天边早点远远的出现那个想念人儿的身影来。眼见红日落后，夜幕也渐渐降临下来，小道上却哪来丈夫的只身半影。
三
却说这妇人的汉子，离家数年，虽生意红火，奈何心中却十分想念着家中的娇妻。每每到了年关，所赊货款却总是收不上来，只得一年一年的打消了回家的想念。
这年，汉子吸取了往年的教训，年前便早早的将生意收了手，一心一意的收起货款来。由于收款及时，到腊月初，货款已收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汉子便在城里给妇人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归心似箭的往家里赶来。
腊月的湘北，天黑得特早。二十一日这天，申时刚过，这天色竟慢慢的模糊了下来。眼见离家还剩二三十里地，汉子便如风似火的加快了脚步。
好一阵紧奔慢赶，汉子竟于这大冷天的出了一身臊汗。天已渐渐黑透，远远的，汉子终于看到了自家屋里闪亮的豆灯。
汉子三脚二步噔噔噔的来到自家门前，刚准备举手敲门，不想门吱的一声从里面拉开了。灯亮处，妇人含羞喜极的叫了一声“官人回来了”。
听到妇人娇羞的口语，汉子被楞在了当地，他有些疑狐的走进屋。见到桌上摆好的两只酒杯和两双筷子，不由泼然大怒：“好你个贱人，乘我不在家竟勾引起了野汉子在家来饮酒作乐”。骂毕，也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左右开弓一阵好打。
妇人被汉子突于奇来的愤怒给弄懵懂了，想解释一番却又被打地无法开口，待汉子住手时早已是遍体鳞伤。妇人哭哭嘀嘀的把自己进城测字的事说了出来。汉子听了，哪敢相信，只道是妇人勾引了野汉子，却编出这般鬼话来糊弄于他。好在这里离岳州城不远，汉子决定明天一清早就上城里去，戳穿了妇人的谎言，再一纸休书休了这个贱人。
几年未见，小俩口本该一夜春宵，却演变成了两相无话。 第二天一早，汉子怒气冲冲的爬起床，直往岳州城里赶来。
来到岳阳楼时，正值那秀才刚始出摊。汉子连气带喘的把妇人所讲给秀才说了一遍。还没听完汉子怒气冲冲的叙说，秀才大惊失色的对汉子说：“你家已出祸事，须速速回家，迟则不及也”。
汉子听秀才这样一说，才想起家中的妻子来。汉子出门的时候，妇人一整夜都在不停的哭泣。汉子三步并着两步的跑回家，远远的看到，自己家里已聚满了左邻右舍。
汉子一跨进家门，就被邻居和里正一把扭住：“呔，你这厮，怎么刚一回家就把老婆打死，而后将其悬在粱上，做个自尽的假象来糊弄我等。我等哪得与你甘休，且捆了上了公堂再说”。
不由分说，众人推推攘攘，押着汉子往岳州大堂而来。
五
你道这岳州太守是何许人也？他正是当朝那刚正不阿清正廉明的藤太守。
来到大堂，众邻及里正就汉子多年不归及回家之后又如何打死妇人之事说了一遍。太守听罢大怒，直教皂衙把那汉子押跪上来。
汉子跪在堂下，早已是心胆皆裂。想着被自己屈死的妻子，自己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让那可恶的测字先生惹出了这段麻烦，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责任？况且这世上哪里就有这等活神仙一样的人，于是，汉子就在大堂之上叫起冤屈来。
“你打死家内，倒反叫冤屈，实实是个无赦之徒！你说冤枉，你就与把众邻怎生冤枉了你的话说了出来，若内中真有情由还罢，若一味胡搅蛮缠，本官定然律下无情”。
听到太守威严的斥呵，汉子便把妇人如何测字，自己又如何去找了测字先生的来龙去脉讲了一番。
太守看着那汉子那一脸难掩的懊悔和恐吓，觉得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再细看况那汉子相貌堂堂，也不似那耍奸卖猾之徒。于是，他决定先行押下汉子，会会那测字先生，看汉子所言是否属实。
六
这天上午，秀才正为给那妇人测字的事懊悔不已时，卦摊前来了一位中年秀士，携一随从。秀士大大咧咧的在卦摊前坐了下来。秀才赶忙问道：“客官，敢莫是想测字算卦？”
“正是。你这招牌上书‘铁嘴银牙’，莫非真有一些灵验？今日你若真算得准，我以十倍银资与你，尚若风马牛不相及，却休怪我拆了你这招牌”。
“请问客官，你是要测前程财运，还是要算家内琐事？还请客官报一个字来”。
中年秀士大手一挥：“我也不测前程财运，也不测家内琐事，便只叫你测我所为何来。现有一‘衙’字交你，你可仔细算来。”
听到对方报出一个衙字，秀才不由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离座抱拳行礼：“不知太守大人亲自前来，小民罪该万死。只是小民不知大人要问小民何事？”
听到秀才之语，一旁的秀士略显惊讶：“你这先生为何胡言乱语，我乃岳州城内一小小员外，却是哪来的太守大人？”
秀才听说，更加打恭作揖不止：“我观大人举手投足间皆显威仪，是以必非凡者也。况大人身边这一跟随，唯唯喏喏局促不安，必是大人属下一衙役皂吏。大人左不报，右不报，单单报上一个衙字。衙字本乃一‘行’字加一‘五口’，五口相加成一‘吾’字。我猜大人必是想遣小人往衙门里一行，也必是有什么案目要问责小民，不知小民测的准也不准？”
“你既已知道本官是谁，可知你犯下了什么罪么？前有一妇人于你处测字，你道他丈夫腊月二十一日酉时回，后来那汉子家里发生祸事，赶到你处问你 ，你反道那汉子家有祸事，你又是怎生知晓的？莫非你竟真似神仙一般？”
“大人谬赞了。小人本一山野无知小民，哪有什么神仙之术，只不过偶尔言中罢了。那日妇人手执一醋壶，又报一醋字相测，我乃以醋字解之。我观妇人举止端庄，容仪皆佳，又见她牵挂汉子之心甚盛，小人断定其夫妻必定恩爱。一年两载不回，必是生意兴隆而脱不开身，久则思家必归。加之醋字乃一‘酉’加一‘昔’字而成，而昔字分拆开来又以‘艹’及‘一日’二字而成，拆开来不是二十一日酉时么”！
“你说的倒是轻巧。后来她汉子赶来问你，你又怎知道他家有祸事？”
“我看那汉子气喘嚅嚅，一付上气不接下气之势，加之脸有怒色，必是二人在家相吵的之故。那汉子来时，大口的喘着粗气，脖子上系着一条围巾。口下加一‘巾’，不正是一‘吊’字么！所以我猜测其家中必有祸事发生也”。
太守听了先生之言，半日无语。这时，恰逢一雀含一谷穗立于枝头鸣叫不已，却被远处传来的锣鼓鞭炮声惊走。太守手指飞雀道：“汝若能以此雀解远处的锣鼓喧哗之故，我才真正服你耳！”
秀才默然半饷，：“此乃一少年佳士早殁，正往山中出殡也”。
太守不信，打发一傍的皂役立马过去回报。稍顷，皂役回报果如其言。太守不由得深深敬之。
秀才道：“恰才那雀口内含一谷穗，谷字上边‘八’乃属土，余下人口二字，乃暗合一人入土穴，加之雀立枝头，雀乃一‘少’一‘佳’字所成，所以暗示一少年佳士早殁也”。
太守听了秀才之言，早已五体投地：“先生真乃神人”！
七
后来太守数度光顾秀才柴庐，力荐其为属下巴陵县令，秀才坚不肯受。秀才道：我乃已是有罪之身，无端泄露人间先机，伯仁虽不为我死，我却为伯仁故也。
于是，秀才拆了卦摊，便这于洞庭湖畔的君山岛上立一茅庐，亲躬教子。数十年后，朝中果然出了一个亲政廉明的林阁老，据说，他就是那测字先生的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