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从他蹒跚的步履中，从他上楼时三步一歇的嚅嚅喘息中就能知道。在心中 ，我感到了一种蚀骨的痛，一种想要牢牢抓住而又有可能随时失去却无力回天的痛。
  父亲已八十高龄。刚进城的时候，从你身边经过荡起的那一阵风，都能让你感觉到老人家那份干练和健康。可进城才三四年，父亲的身体就垮成这样，让我心中常常生出某种担心和恐惧。看着老人家日渐羸弱的身体，我心中的那种无助和纠结，让我时常于夜半的噩梦中惊醒而辗转反侧无眠。
  父亲本来抽烟。为了老人家的身体，我总是尽量地买来好一点的卷烟。但老人家心中不舍，一背眼就到楼下的小店中换成了二三元一包的劣质卷烟。他解释说，象这种老烟才过瘾，因为习惯了那种辛辣的味道。我知道，那其实是父亲怕我们多花了钱而找的一种借口。后来，老人家看到家里光洁的地板上，总有他吸烟后留下来的星星点点，害怕给家里打扫卫生添加了麻烦，父亲就干脆的戒了烟。但是，我还是能经常看到，厕所里浸泡在便盆中的烟头。那是父亲花了心思用水冲洗过后不小心留下来的，也是父亲进城后视力急速衰退的一种反馈。
  父亲一生勤劳。没进城的时候，七十多岁了还一直在家耕种着几亩薄地。我们劝他放下劳作，他总是笑着说，人老了，得多活动一下身子，要不然血不通脉不畅的，一天到晚都闹身子骨痛。您说的也许是事实，也许只是您想减轻我们做儿女身上的那份负担。我们家兄弟姐妹多，虽说都已成家立业，但大都境况贫贫。可每次回家看到您那双粗粝的手，我的心中就塞满了酸楚。终于，在您快八十大寿的那一天，在所有的亲朋戚友们的劝慰下，您才依依不舍的放弃了田间地头的那份劳作。
  父亲一生简朴。不论谁给他买了多好的衣服，他总是穿着从乡下带来洗得已经有些发白了的旧衣旧裤，把新买来的衣服全都藏放在家里的那口老箱子底下。父亲常说，人老了，风烛残年又不图中看，旧衣服穿着透气凉爽，你们有钱就花到孙子们身上去。可您又哪曾想过，我们也是您的孩子呀！您为我们受的那么多苦，那么多累，我们又能在哪里给您回报！您总得给我们做儿女们的一个回报的机会，哪怕那机会只是万中之一。
  父亲一生勤俭。家里用完了丢弃的垃圾，老人家总会背着你再捡回来，尽量的放在你不惹眼的角落。也会常常从外面拾回来一些矿泉水瓶和纸屑，我们说那些卖不了几块钱。可父亲总笑着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别小看了这一毛二毛的，积少成多哩。其实，我们都知道，您这哪里是为了积谷防饥，捡垃圾和我们平时给您的钱，您都给了从乡下来看您的小孙子。乡下的小孙子身体不好，从小就落下了难以根治的顽疾，需要花很多的钱来维持现状，那一直都是您深藏在心底里无声的牵挂。
父亲一直很少害病。打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就很少看到他打过喷嚏感过冒。一杯老酒下肚，你就能看到他满脸健康的红润来。可才上来这三四年，父亲的身体就垮成了这样，我们除了心底里那种无法释怀的心疼，还有一份束手无策的深深无奈。平时里，从来不敬鬼神的我，再经过那些庙宇，我都会心不由己的走进去，双膝并跪，祈祷给父母亲多添一份安康。
  父亲走了，父亲还是走了！我最敬爱最慈祥的父亲！无论我们怎样呕心沥血的挽留，还是撕心裂肺的呼唤。2009年2月1日，那是一个让在我终身里最伤痛最难忘最孤立无援的日子！
  1月30日，为了承揽一个工程，在父亲持续病重期间，我赶到岳阳去办一份资质证明。临走的时候，我再三问医生，父亲这二天有没有生命危险。在得到医生肯定的情况下，我才极不放心的离开了家。在我离开不到二小时的时间里，父亲的身体就出现了极大的反常。父亲明明知道自己要走了，明明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很短很短了，可您为了不让我分心，竟嘱咐全家人都不准给我电话。我的父亲呀！我是您的儿子，在您极限来临的时刻，我是应该时时刻刻都陪伴在您的身旁的呀！应该一步一叩首的恭送您走好这最后的点滴路途呀！就算我办好了资质拿到了业务，就算我赚到了再多的钱，那又怎么能和我们父子之间这几十年的那份情谊可比！父母情恩大于天啊！我糊涂的父亲啊，养老送终是每个做子女应尽的职责，更是一份必须完成的义务！我是您的儿子，我也是要尽到这份孝义的呀！可您却让我失去了这个机会，让我失去了做您的儿子的最后一份孝义，让我从此以后背负了一颗无穷无尽愧疚于您一生的遗憾心思！
  当我第二天心急火燎的从岳阳赶了回来，您却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走得那样的干脆，那样的了无牵挂！您走的时候，您就不想最后摸摸儿子头上已悄然钻出来的白发？您就不想再听一次儿子唤您一声声嘶力竭的父亲？您就不想再抚摸一下儿子那泪眼婆娑的脸庞！您知道吗，当我回家第一眼看到您安详的遗容时，那一刻的儿子的心有好痛好痛！以至于到了今天夜半的梦里，那痛都就会漫山遍野的钻了进来让人痛彻心扉！
  父亲已走了差不多十年。在这十年里，我无数次梦回，无数次警省，而又无数次感叹唏嘘。人生无常，羔羊跪乳，珍惜现在，千万别让子欲养而亲不在成为了我们每个人的遗恨。父亲啊！儿子欠了您的，就让儿子下辈子再好好回报给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