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四奶奶与世长辞的噩耗正是腊月底,我已和妻打算回她娘家过大年。
妻闻讯后,显然有些乱了阵脚,本就心急的她归心似箭。我虽与四奶奶从未谋面(确切地说是妻子的四奶奶),但死者为大,也能理解妻子心情,便匆匆准备行囊,一家人驱车行色匆匆赶回家。此时已近傍晚。
对于人的离世,处于中年的我便莫名心情有些忧郁,甚至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享年七十的四奶奶辞世,是在没有征兆的状况下走的,让人未免慨叹人生苦短和无常。
到家稍作休息后,我们一家子便在外公的引领下,朝约一里路远四奶奶的唯一儿子家走去。铅灰色的天笼罩着阴霾,寒气逼人。转过一个荒山头,远处突然一阵惊心的锣鼓和凄厉的唢呐声,将我带入了一个严酷的现实——四奶奶确实真走了!一种落寞的忧伤袭上心头。随着喧闹声的不断逼近,我们一行来到处于马路边的四奶奶家。早有颈挂白布的戴孝的近二十人在灵位两侧守灵,也两个披麻戴孝亲人如诉如歌般悲伤的哭泣。
见有亲戚到来,司仪忙吩咐人员燃鞭。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喧闹声中,我们一行在放有一张逝者大幅彩色肖像照的灵位前三叩首。我非当地人,入乡随俗,我也磕了头。接着,我们瞻仰了四奶奶的遗体,遗体停放于约二十平米的客厅堂前灵位之后,四奶奶安静地笔直躺着,身上盖着红绸面被。出于内心有些恐惧,我只是简单瞟了一眼她的面部,灰白色的长脸还算安详。妻子有些哽咽,表情很痛苦,说不出话来,接着两行清泪淌了下来。我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简单安慰一下她。之后听妻子介绍,刚痛哭的两人是四奶奶的儿子和女儿。她的膝下就这两个孩子。两人四十多岁,儿子在家,女儿嫁到省城。
发了洁白的孝巾后,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喝着滚烫的茶水。暮色中,在喧闹的锣鼓声、刺耳凄切的唢呐声和不时淹没一切声音的震耳爆竹声中,我已经难寻觅到自我了,此时,一切人都是平等的。是的,在死亡面前,人与人之间是真正的平等。不管你官至几品、身价几何,在此时,都是极其平凡的一个人。
喧闹声中,我仔细审视了一下通明的灯光下四奶奶的肖像,她是个丹凤眼长脸五官端正,带有一种贤惠能干的微笑。我不禁陷入了对人生追问,一个人一生,短短几十年,从呱呱坠地到蜡炬燃尽,有着多少痛苦、欢乐、挣扎和无奈,一生的争斗、爱恨、千回百转的心思和机关算尽……一切的一切,当人生谢幕,都化为了浮云。此时,才看出人的渺小、时光匆匆和人生苦短。
因翌日遗体便要安葬,斯夜,按照习俗要对亡灵“打灯”。
晚饭后,先是一番“闹夜”。闹夜时,由专请的道士班子做法术,道士在了解亡者的生死时辰等信息后,以此,放入一个已成俗套的唱词中,有道士领班主唱,其他道士附和,共五位道士。灵堂里,道士居中,边唱,吊孝亡者的亲朋好友,绕着亡灵牌位作圆周游,在道士如诉如泣的唱说中,以及生者的哀悼和祈祷里,来超度亡灵升入天国。
虽我不曾与亡者有过交道,但我了解到她是位大善人,她不仅颇无私关爱过我妻子的童年,也曾关爱过许多亲人和一些无亲无故的人。这些,令我油然而生对她的敬意,也令我对她的离去感到惋惜和难过。虽然我是一位无神论者,但我还是参加了这个仪式,我知道这些仪式对于逝者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但我觉得,对于生者,这是对神圣生命的一种尊重。因此,我还是参加了这些活动。
闹夜进行到深夜,便开始打灯了。
打灯开始了,只见吊孝的亲朋好友以及左邻右舍的人们,每人手持一支根部用白纸缠了点燃的小白蜡烛,在哼唱着悼词主道士的带领下,来到灵堂外的一片空旷场地上。这片场地已经布置了一个均匀间隔的点了无数蜡烛的道场,长约二十支蜡烛,宽约三十支之多,每支蜡烛的间距约为半米。这个道场,称之为“八卦阵”。一片蜡烛光在夜风中通明,摇曳的烛光,让我内心有了种脱离现实的恍惚之感。持蜡烛的人们在道士的带领下,由一角的蜡烛所形成的一个入口进入,沿着通道,蜿蜒前行,纵横交错,参加打灯的约四十人手持蜡烛,在一片通亮摇曳的烛光中穿行,场面甚是壮观。人们在说唱着悼词的道士的指引下,在深夜不时地格外刺耳的锣鼓和唢呐声中,在八卦阵里蛇行穿梭,人们一脸的虔诚,也有低声交谈的。约半个时辰,超度终于完毕。据说只有经过八卦阵超度的人,才会升入天堂。
参加打灯的我,感到枯燥和无奈。便思考着人生生与死的命题。
人的一生,由出生到逝去,一路总在朝着目标奋斗,成家立业,接踵而至就是一大堆的责任,压的你无法喘气,当熬到出头,已夕阳西下。这当中,婚姻幸福的凤毛麟角,事业可曾有些成就也难说。伴随着疾病的折磨、离伤别痛、天灾人祸......虽不如古时乱世庄子丧妻,击盆而歌之苦痛人生,然也好不了太多......
翌日清晨,在寒风中,一辆小货车作为灵车,其后跟着约三十辆小车一起,锣鼓唢呐为其开道,缓缓驶向约五里路外的大山顶,庞大的车队引来了路人的驻足观看评说,一路上鞭炮声此起彼伏,为逝者作最后的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