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之魂

 西去拉萨的列车从西宁开出，驰过了德令哈、格尔木，穿越了暗夜中的群山、湖泊、戈壁，终于驰进了清晨薄雾缭绕的静谧高原，驰进了蕴藏我心中多年的梦境中。

  可可西里，实乃神奇无限，高原看青藏，三江汇源头。置身此处，恍如进入与世隔绝之地，辽阔、旷远、宁静……  车窗外，远处浓密的云盖下，透着一线亮色，雪峰冰川一座连着一座，冷峻清冽。空旷寂寥的草甸，片片簇簇青色，由近及远，一直延伸到天边的迷雾中。神秘的可可西里，像一位蒙着面纱的美丽少女，脉脉含情，凝眸不语。随着天光渐渐放亮，云开雾散，一轮红日徐徐升起，碧蓝的天空中，白云飞卷似万马奔腾，仿佛这蓝天轻云从草地里升起的一样。无数条闪着银光的溪流在旷野里蜿蜒交汇，似白练起舞，飘忽而下。

 美丽的可可西里如此壮美，却表现的如此平静、低调。这里，皑皑雪峰是寂静肃穆的，千里草甸是寂静安详的，数不清的条条溪水河流是寂静飘逸的，连这里的蓝天白云也是一幅寂静默想的神态，仿佛这里是地球上人类从未涉足的一片土地，如果站上去，将会是人类留下的第一个脚印。可可西里，你在默想什么？你在等待什么？是在默想着高原一切生命的永恒？还是在等待亿万年前的大海，重新回到身边？

  列车继续穿越前行着，可我感觉我们的列车无论走多远、多久，一切都是这么静美，这样安详，这样无穷无尽。大地上，低垂的云团仿佛亲吻着群山和草甸，列车在云团下像一条长龙徐徐挤进蓝空。车厢里，人们都被这高原奇异景色所吸引。透过车窗，我看见了那些活跃在可可西里的生命。山坡上，三五成群若无其事的野牦牛在低头吃草，仿佛吞食着大地的静默。其中几头野牦牛静卧在草地上反刍，似乎在回嚼着高原岁月往事。草滩上，悠闲站立的藏野驴一动不动，似乎静静等待着什么，是等待冰川融化，格桑花盛开吗？还有时不时从沼泽深处飞起的黑颈鹤，向着蓝天放歌。车窗闪过的地方，偶尔可以看到草甸土坡下钻出的喜玛拉雅旱獭，站立洞口，憨态可掬环顾四周……我真羡慕这些游荡在高原的生命，此刻，它们呼吸着世界最清洁的空气，畅饮着世界最纯净的水源，咀嚼着世界最绿色的牧草，它们享受着辽阔、享受着宁静、享受着自由，不受外来的任何侵扰，它们尽情沐浴在可可西里最原始的风光中，这里是它们的家，它们的天堂。我真为它们感到幸福，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头野牦牛、一头藏野驴，一只黑颈鹤，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生活在这没有纷扰、没有烦恼、没有人世间一切苦难与灾害，包括没有人类目前正在遭受的新冠病毒危害的世界里。

 “藏羚羊！”车厢里一声尖叫，人们哗然围向车窗。顺着指点，我看到铁路路基下的草甸上，不时有小群的藏羚羊，少则五、六只，多则十来只。好惹人怜爱的小家伙！深褐色的皮毛又光又亮，这些雪域精灵一副高原之子的优雅神态，或旁若无人悠闲自得的低头吃草，或昂首静静望着疾驰而过的列车，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仿佛在对我们说，瞧！这是我的家乡，美吗？这些驰骋于辽阔旷野的高原精灵，它们懂得，可可西里太过孤寂了，于是，它们为可可西里带来了热情奔放的青春圆舞曲和探戈，它们用绝美的舞步演绎着荒原的精彩。

 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草原和远处的群山，我怎么也无法把这美如仙境、安详如梦的清静世界，与曾经枪声四起、杀戮喋血的昏暗屠场叠印在一起，但它们却是这片净土上真真实实出现的人间惨剧，就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多年前一部《可可西里》影片，让人们知道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围绕着藏羚羊的灭绝与生存，入侵者与保护者在这里上演了一场人类残忍与善良，屠杀与爱护，唾弃与感人的高原生命大搏斗。

 人们久久忘不了这片草原上一位叫杰桑•索南达杰的高原英雄的故事。杰桑•索南达杰，一个令人们肃然起敬的藏族汉子，原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县委副书记。为了保护藏羚羊、为了可可西里的宁静与祥和，他和他的队员，与多名盗猎分子英勇搏斗，直到战死，仍保持着射击的姿态，最后冻成冰雕。

 他是一尊刻在可可西里大地永不磨灭的雕塑，可可西里因他而崇高，人们称他为“藏羚羊之父”。他向每一位来到可可西里的人讲述着，关于可可西里、关于藏羚羊、关于生命及存在的故事，他用理想和信念，将可可西里推向了新的高度，他让这片草原在他的生命中得到升华。

 从此，善良的藏民们口口相传，可可西里诞生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可可西里有两个月亮，一个月亮在天上，另一个月亮在楚玛尔河里，她就是索南达杰，是可可西里的光辉和吉祥。

 中午时分，列车经过了沱沱河大桥，这里是三江源保护区长江的正源头，望着桥下奔腾咆哮的长江源头水，我油然想到，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正是从这里的格拉丹东冰川太阳光辉里滴下，涓涓细流汇集成河，从这高原的宁静中呼啸而出，冲破千山万壑阻拦，一路气势磅礴流向大海。在可可西里三江源保护区，同时还有中华母亲河黄河源头，长江与黄河的历史，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奋斗史，不屈不饶，奋勇向前，是长江与黄河的品格，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必然，我身下这条横穿世界屋脊的千里大动脉青藏铁路，在可可西里，与长江、黄河源头，与英雄索南达杰，邂逅了。无限延伸的钢轨满载沉甸而艰辛的记忆，一张张质朴的脸庞显示出永远的坚强。青藏铁路筑路英雄、保护高原生命的英雄，他们与这奔腾而下的长江源头，与巴颜喀拉山清澈流淌的黄河源头，有着一种共同的内涵，是什么呢？我望着可可西里的雪山和草原，望着高原上的一切生命，心中豁然开朗，是一种信念，一种对祖国，对中华民族，对可可西里最深沉的爱，在他们心中凝聚，在他们身上迸射，这种爱，犹如青藏高原太阳的光辉，可可西里弯月的温柔，带给这千里荒凉的无人区无尽的光明、祥和与温暖，他们是永远的——高原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