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历》
我用文字记录下这一天
包括眼见、臆想和自言自语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残忍得像刀子浸泡在时间里
沾上时间的毒液,慢慢割
黑色的数字在世界各地不断飙升
一些哭声哑下去,一些疼痛
在我肺脏里勒出了风的形状
我手撸空气,空气也在手里变成风
走廊外墙残留着粉刷时留下的灰浆
像被寂寞烫出的伤口
过去高跟鞋的响,已经很疲惫
一步一顿,像是奔赴某个阴谋
又像是被某个阴谋所控制
斑鸠从早到晚一直在树上叫
声音仿佛是来自一种遥远的声音
即使在头顶,听上去也遥远到虚空里
小区里遍地嫩芽,奔流着
城市里少有的鹅黄色的光芒
光芒里弥漫着土地和植物的气息
鱼塘里的鱼欢快地发出折射
这些是我们活着的证明,看到即证明
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像蜜蜂被自己
酿出的蜜黏住了翅膀的声音
每个人都只剩下一双渴求的眼睛
如同一张稿子。即使偶尔挤出笑容
也笑得没有过去那么神往
我走一天了,天黑的时候
时间看不见路,就不会朝前走了
但可以逆转,并走向光明的未来
《一夜成名》
半夜起来练习走路,走投无路
打开冰箱,一只冻鸡复活了
还生下了全世界最大的蛋
盼望这枚鸡蛋被授予最高文学奖
有些影子从我面前一闪而过
什么痕迹都没有,茫茫一片
天空诱惑我,说给一个硕大的锐角
而我兑现给尘世的总是偏离和漂泊
我一次一次摸进自己的迷宫
摸身体,摸月亮,摸人间的某种东西
我闭着眼睛,想练习飞行
而翅膀长却长在体内,如鬼魂附体
我把客厅的椅子全部集合起来
给它们上课:从此要好好写诗——
用笔和文字养活云朵,养活欲望
一夜成名啦——以梦游者的身份
《大雁塔》
玄奘卷经东返,落脚长安
同时也捎回了一些心事
灰砖奔走了一千多年,很安静
日子在日子深处,也很安静
从第七层楼顶往下看,古城繁华
我看见一粒粒汉字从大唐走来
走在“中国梦”的尺牍上
耳边风铃声再次响起,声音幽远
我还看到,玄奘的一袭衣衫被风吹拂
他正疾步行走在时间的大道上
手握经书,沉思的掌心有些许的重量
打开经书,慈悲慢慢呈现在世间
往复的枯荣犹如青苔的脱落
但始终保持着欣欣向荣的轮廓
掸落时间的灰尘,塔楼踱出了黄昏
露出一幕幕修行者秘密的印记
《那个人》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年龄
每天清晨,他准时站在小区门口
手里拉着一个拖车,满脸堆笑
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背诵一段往事
他头发很长,散发出巨大的侵略感
直直地朝我冲击过来
起初,我以为他是去买菜
慢慢地,我发现他就站在那里
孤零零地静候着,像什么都未曾发生
看上去,他完全在与时间作战
一场春雨后,万物开始复苏
昆虫和鸟儿的鸣叫也渐次高涨
而他依然念叨着这个世界
听邻居说,他精神有点不正常
哦,或许最明亮的闪电来自他心头
或许他用这种方式喂养虚空
使其内心不要在某个疆域流浪
其实生命的本质无非就是
疯狂地活着或死去,孤独或繁殖
《在迪拜参观博物馆》
貌似一座普通的泥土民房
入口很小,小到可以将历史对折
一只猎鹰站在蜡人塑像的手上
它的前额有生命预存的火焰
仿佛还有一种飞向天空的欲望
它是神鹰,但比人间更迷恋一滴水
长廊幽深,旁边有一处缩小的沙漠
该出发了,一队队骆驼正在赶路
阿拉伯人的白衣服上,黑胡子上
光的同位素在移动,炎热在移动
时间在移动。一轮夕阳垂落成线缕
在起伏的沙丘边缘拱成黄昏的模样
一艘帆船跳跃般地搁浅在沙滩上
没有水面,但好像可以映照出白云
他们曾经在海水里倾听海贝沉睡的摇铃
并用珍珠串联起无数个朝代
后来,他们远离珍珠和帆船的诱惑
用高热和火花的炙烤,在明亮中跨越
迷人的陶罐,那些剌破空气的刀
如今铺展在一堵隐喻而暗淡的墙上
时间真的深埋得无始无终,坦露的器物
将历史的烟雨涂画在无声的瓷盘上
我默默往前走,角落有一个遮阳的驿站
原来他们的岁月就从那里绽裂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