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当兵吧

高二上半年，家里再无力供我上学了。一时没有书读，倒像轻松了许多。可是没过几天，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于是，我向父母提出说到遵义叔叔家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零工可做。父母不同意，说家里正好缺劳力，要我帮助种庄稼。我顺从了父母的意愿。我想，既然家庭的贫穷限制了我读书，那我得跟着父母把庄稼种好。

那段时间，我学会了犁地和种庄稼的整个程序；学会了编织篾背篓；学会了做木工活。农忙空闲时，我就到地里收拾杂草和藤蔓，将土里埋藏的石头捡拾出来。我的想法很简单：立足乡野，保养好土地，把庄稼种好，不缺粮，不缺衣。顺便娶一个媳妇，让产下的娃儿不饥饿。至少在严冬，不让他们压向一棵枯黄的蔬菜。

一年后的秋天，稻田和山上的庄稼已经收割完了。闲得无事，我再次提出到叔叔家去找个活儿做，目的是挣点零用钱补贴家用，父母同意。没有路费，家里正好有几十斤油菜籽，我背去街上卖了55元钱。拿15元做路费，剩下的全交给了父亲。去到叔叔家，他首先是感到惊讶：“你怎么不读书了，跑来干啥？”我说家里拿不出钱读书了，我到你们这儿来找点事做。叔叔说：“事情倒是有，可你这年龄适合吗？”我哪敢违抗叔辈的意志，玩了十来天，叔叔买了张车票送我回到家里。

进入十月，天气渐渐凉爽。一天下午，父亲赶集回来后还未坐下，就气喘吁吁地说：“今天看到征兵的通告了，我向武装部部长给你报了个名，去当兵吧！”“当兵？我才不愿意去。”说这话时，我理直气壮。“你不去当兵你在家做什么？”父亲生气地说。我沉默不语。心里在寻思着当兵这事儿究竟好在哪里？村里好几个当兵的由于服役年限较长，想转志愿兵又没转上，退伍后年龄偏大，连找媳妇都成了困难户，这在我心里留下一道暗影。“你看看他们当兵回来后有什么收获？”我问父亲。“那你看看你叔叔和王叔叔，他们当兵回来后不都工作了？！”父亲带着严肃的口气反问我。我不再争辩，父亲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从心里认可了这事。

一周后通知到乡上体检身体，没过两天，说我体检没有过关。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通知我第二次复查，复查的结果是我身体合格。随即到乡武装部领取了一套崭新的军装，我高兴坏了。离启程去当兵还有四天的时间，我穿着军装走亲访友，意思是告诉他们：我要去当兵了。

记得走的那天，邻居们都来送行。这家送1元，那家送2元，最多的是海子二哥送我5元。新军装只有上衣口袋，我就放在裤袋里。村长在边上一个劲催促：“时间不早了！”我从屋里向屋外走去，当我转过头来，妈妈早靠在厢房的立柱上哭成了泪人。“好好当兵，注意身体，去了就别回来了！”妈妈声音嘶哑，眼神带着企盼和希望。“好的，妈！你也要注意身体！”我说话的同时也忍不住哭了。我拒绝了亲友的送行。父亲和弟弟送到下山路上的半程时，我坚决不让他们再送了。父亲祝福了我。并对我说：“到部队后，要听干部的话；派你干的事不要推托；要珍惜荣誉。”就这样，我眼泪汪汪地启程上路了。

当天晚上就到了县武装部。工作人员立刻给我们发了新被子和床单，接兵干部又教会我们简单的折叠。晚上睡觉的地方在一间空旷的大房子里。水泥地上铺了一层干稻草，上边再铺上军用棉被。由于新兵有一百多人，整个房间乱哄哄的。临睡觉前，我把零钱拿出来数了又数，一共收到24元礼金。很快，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是那晚，我做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梦：我梦见我在白雪皑皑的荒野里寻找道路，突然间，我看见一扇大门，我向大门走去，看见父母正在荒地里劳作。父亲抬头看见我，并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我说我怕你们年龄越来越大，承受不了做庄稼带来的苦，我想代替你们。“你妈妈不是叫你别回来了吗？”父亲说这话时带着责怪的口气。我看见他拿着一根粗木棍向我追来，我害怕极了，然后转身往回跑。就在跑的一刹那我醒了。

我并不迷信梦，但这个梦始终像是一个预兆。直到现在，我会拿我生活中的许多奇遇与这个梦相联结：仿佛时时有一个影子在追赶我，要我变得更好，让生命不断升级。

三天后，随着摇摇晃晃的闷罐火车到达四川广元新兵集训地。一切都是陌生的地域。红砖营房坐落在一片斜坡上。操场边上成排的白桦树，树叶在一阵阵秋风中不停的飘落，入冬的景象来临。这就是我生命中要度过青春的地方吗？一时竟无限惆怅起来。除了领队的排长和班长，其余都是一排排新兵。呼叫点名后，我被分到一营一连一排一班。班里一共有九名来自不同籍贯的战士。班长高高帅帅的，四川绵阳人。前三天整理个人卫生，学习折叠被子，打理被包，购买日常用品。入伍第四天，新兵训练动员大会在团部大礼堂前召开了。也许是人年轻和懵懂，我根本没有听懂主席台上的领导都讲了啥。

动员会结束后，转入正式训练。班长站在队列前中央的位置，他表情严肃地描绘了连队的光荣传统，班、排这几年训练所取得的成绩。末了他说：“我们全班要与序号相称，勇争第一。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全班声音前后不一，杂七杂八。

只要是当兵，没有训练不辛苦的。只能说从地方青年到部队这个训练的转变需要适应期。我慢慢适应了过来，可体能训练与班里多数战友有差距，我一时找不出原因在哪里。或许是从小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导致。“我要追赶上他们。”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我利用休息间隙、节假日，做了大量的体能训练。一月后，经考核，我成绩名列前茅。班长排长为此特别的高兴，还常常拿我的进步作为典范，要其他战友也向我学习。三个月新兵训练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学会了射击、战术、队列、体能、三大条令等，可这都是粗浅的知识，还需进一步加深训练。随后我们一部分新兵分到四川眉山市——一支有着赫赫战功的光荣的部队。

下连队后，我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刻苦训练和学习，在部队里成长。每天训练间隙，我都把报纸或杂志看个通透。而且每看到好文章，都剪辑下来，放在笔记本里用胶水粘着。日积月累，我的学习进步很明显。当时的写作是我的一种幻想，我想通过它来改变我的命运。当然，我也认定热爱写作来自我自身的本能，除此之外，我就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连队每周都要出黑板报、墙报、需要战士投稿，我的投稿数量最多，近似出风头。有时，指导员也特意安排我写文章到墙报上。我也把训练的心得写上去。团部每周出一份简刊，我积极投稿，诗歌屡屡被选用上，战友们都十分的羡慕我。连长指导员看我各方面条件都较好，选我为连队通信员。要知道，那时当兵，如果被选上通信员什么的，意味着有机会入党、学技术。可一周后，我向连长指导员提出我不想干了。他们很惊讶，问我为何？我说我要像你们一样当干部，穿“四个兜”的衣服。他们笑了，说程勇是好样的。此后，我训练和学习更加努力。由于我军事和文化成绩常常在团里、师里拿第一，当兵三年后，我被直接提拔为干部。

在奔赴梦寐以求的理想驿站时，是刻苦的训练和知识的能量助推我迈向坎坷的临界点，最终改变了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