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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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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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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故乡

我的故乡叫高山茶,它是个自然组,位于贵州省仁怀市五马镇西北一座美丽的山坡之上。关于这个地名的由来,还得从红军三渡赤水经过这里时的一段故事说起。

1935年3月10日,毛泽东在仁怀市长岗镇李家四合院内召开会议:决定3月11日发起鲁班场战斗。由红二军团第四纵队两个连队,在五马方向堵截并消灭国民党周志国部队增援鲁班场。10日下午15时00分,何志雄率领两个连队从长岗出发,沿井坝、经云安、至高山茶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村里年长的王华宣保长火速召集有条件的两家村民将房子腾出来,让红军战士过夜。他们积极响应号召,很快将房间腾了出来。王华宣保长又将自家三百来斤的猪杀了招待红军战士。

入夜,一部分战士病倒了,随行军医药物紧缺,何队长找到王保长商议,看就近有没有医生给开点药。王保长想去想来,就近根本没有医生,稍远一点的医生即使有药,恐怕也来不及展开治疗。“我有一个土办法。”王保长说。“都有什么办法?”何队长急切地问。“或许战士们急行军,又逢倒春寒,可能是寒凉着了。”王保长信心满满地说。何队长点头表示认可。随即,王保长带领两个村民挨家挨户找百姓要茶叶和生姜,不一会儿,他们找来了许多茶叶和生姜倒入一口大锅慢慢熬制。熬好后,给每个红军战士喝了一碗姜茶烫,生病的战士很快恢复了健康。

翌日清晨,何队长整队后,当着战士的面向村民表示感谢。出发前,何队长左右看了看四周的大山,“你们这地名叫高山槽是吧?”何队长问, “我看山上没有茶树,昨晚熬制的茶叶是从哪儿来的?”王保长说:“这地名是叫高山槽。山上只有一棵茶树已经上百年了,每年春上,家家户户都去采摘一点存放着饮用。”何队长笑着对村民说:“‘高山槽’这地名应该改为‘高山茶’。”从那时起,人们一直改名叫高山茶至今。

当天中午,何队长率领的两个连队与周志国的部队在煤洞湾打响阻击战,周志国部队很快被红军消灭。同时,鲁班场战斗也取得了胜利。这为红军三渡赤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实际上,高山茶是一个喀斯特山地兼部分稻田的多样性地形。海拔八百米,四季分明。一条沟渠将四十来户人家分隔开。如果赶路,从一条道径直走到两个村子的最远端,充其量用时五十分钟。但倘若有人迈着徐缓的步子,又仔细观察沿途所有的事物,并且动脑筋思考,得花费半天的时间,从清晨一直走到中午。

山地过往道上也没有奇异闪光的马牙石。不过,当你走过一段路程后,你才会感受到惊奇:深绿色的柏树和彬树替代了稀疏的阔叶树冠;褪色的黏土和形状似砖的深灰色页岩久久地陪伴着你的行程;一些险峻而巨大的白石灰岩伫立着;山坡上多半是高粱地和高山牧场;五马河谷离得不太远,河流历历在目,甚至连一些人在蹦蹦跳跳都看得清楚;政府规划栽种的桐子树和核桃树已经成林,很快就会成熟结果。放眼望去,高山之上笼罩着一片绿色和寂静,这里就是世外桃源。当年红军选择在这里宿营,也是因为地形有利。

是的,喀斯特地貌的山坡也长树、长草、长苔藓、长庄稼。苔藓经历5亿年的演化,赋予了它们主宰潮湿气候的能力。祖先靠这些青山,取柴、放牧、割草、收庄稼,他们从山中捧出温暖岁月的火苗——这火苗永不熄灭。

我回去的时候是六月份,天气已经开始炎热。我家住的是木质房子,隔热效果不是很好。抵达的那天已是深夜,第一夜的睡眠,无梦也沉,也许是长途坐车太累了。

翌日醒来,走出屋外,葱郁多荫的壑壁拔地而起,峰顶多皱,云层远而宽,沉沉低垂,就在我头顶。不一会儿,天空在远处亮起来,释放出一抹浅淡的粉红。村庄后山是早已被开垦的荒野的遗迹。积满雨水的洼地像小湖泊,映照着桃树的枝杈。几只喜鹊从门前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枝上飞走,那尾羽摆动得很耀眼。

村里通了柏油路,就连去到山间的小路也硬化了,雨天一脚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听到无聊而轻浮的山雀在鸣叫,我的胸腔变成了乐器,也呐喊了起来。叫声里有一种宽厚的精神在呼吸,同时含有一种绿色的隐喻。我发现那些祖先仿佛也在洗耳恭听。

几只乌鸦落在树枝上,一只黑色的小猫咪冲着它们挑衅。乌鸦们个头大,数量多,喙也锋利。假如当真打起来,幼猫不会有取胜的希望,绝对没有。但那小猫却严肃地低吼着,勇敢地爬上树枝。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毫不知情。大概是发生了忍无可忍的事件吧。然而,乌鸦们丝毫没有应战的意思,等小猫逼近,便嘲弄般嘎的发出一声大叫,敏捷地移到近旁其他树枝上去。小猫毫不气馁,转而又向另一只乌鸦挑战,可那只乌鸦也嘎的一声,移到别的树枝去了。小猫与乌鸦的追逐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我到底是看腻了,便转身走向大山深处。

越往山里走,植被越浓密,原先的道路已经被遮住。有些地方表层的植物被掀开。泥炭土湿润地闪烁着。是野猪挖掘的。云雀啁啾,一飞而起,她的歌急促地宣告着似乎遥不可及、甚至难以置信的夏天到来了。

我已经听到水声了,是从大山深处流下来的溪水。我潜入林内熟悉的静寂。年少的时候,我多次在这里割草。土壤已经不像过去种庄稼时的松软了。低低的草丛里,回心草绿得像香菜。已准备好绽放明黄花朵的菟葵展叶挺立着。树木开始疏朗时,我发现了一具——在枯枝、云杉松和蓝黑色泽的野兽粪便之间——脱掉的羊角。这是村民养殖的本地黑山羊打斗时留下的角。退耕还林后,原来光秃秃的山上长满了植被和绿草。村民利用得天独厚的条件,养起了牛和羊。村民的钱包也一天天鼓起来了。

一阵风划过树冠,火红的日轮透过云层闪现了片刻。它没有投下影子,空气却立即蠢蠢欲动,鸟儿叫得更响了:喜鹊机械地喳喳叫着,斑鸠不知疲倦咕咕地歌唱,知更鸟在忧郁地吟唱。走出森林时,一群乌鸦飞了起来,在蓝蓝的上空滑翔,又一次次落下,却从不曾间断嘶哑的叫声。

景色显现出变化,平静,有序。小路左侧,一棵桑树的枝条弯曲着,鸟巢卡在树杈之间,画眉鸟在最里边的树枝上歌唱,清脆好听。黄花柳边缘泛着夏绿的枝条,银色初生柔荑花在闷热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它丝滑的皮毛刚刚才剥去粘荚。

溪水在村庄右侧不远处分了岔。我追踪着最不显眼的一条,它深深藏入不情愿的田埂。从喀斯特矮林中升起的树木像笨重的、倒挂在冲蚀斜坡上的怪物,树冠截断,被寒暑风雨挖空的树枝奇形怪状,发霉的木心从胀破的内部鼓出。

坡地的草丛中有个草窝,里边有四枚鸡蛋大小的蛋,白色的蛋壳上透着如月亮表面的纹路,并散发出光芒。不一会儿,一只野鸡叫着飞过来,停在离我五十米远的地方,非常警惕地看着我。它全身呈深灰色,释放出一种纯自然的灰,头部伸得高高的望着周围的一切。我,当然不会动它的蛋。

不久后,一道流水路与此路交叉。这样过了一会儿,目光再次被挡住,山茱萸和黑刺李的路堤围起耕地,使之免受坚硬的东北风之害。一群灰棕色、云雀般大小的鸟儿飞过高粱地,一次聚拢休息,又因最轻微的干扰一哄而散。沟渠里的水波面粼粼地流过。细细流水,汇聚成河,一直向东流,汇聚成海。

前方一片草地上,寻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望去,一群麻雀被晨曦赶出来觅食,细小的腿子在草丛里搔来搔去。早年间,它们被农药和竹竿捣逼得几乎绝迹。这些年,在艰难的漂泊中,我不知道它们在哪里找到生命的支点,然后用大胆的构思筑巢,生儿育女,繁衍命脉。我感慨它们的适应能力。不,是对环境的重现和恢复,让它们重归家园。

从西侧天空飞来一只鹰,它先是平衡地飞,飞着飞着,悬停在空中。原来它是借助翅膀的浮力在天空休息一会儿。鹰或许是在巡视地下的猎物。对,我前方不远处,几只鸟儿警惕地看着天上的变化。它们蹦来蹦去,又转过头来朝天空望望,然后开始鸣叫起来。我悄悄溜过去,缩起脖子,听见它叽里咕噜的叫声,也看见它蹦了好长一段,拉下鸟屎,张开翅膀飞走了。不一会儿,我看见天空的鹰在前方不远处俯冲而下,随后,它慢慢升空,鹰爪上有一只鸟儿在晃动着。它的上升或俯冲,都能拉紧我仰望的目光。它或许是大山的神灵?抑或是众生仰望的图腾?

一群长翅膀的蚂蚁从矮树丛里飞过来,摇摇晃晃地落到地上。前边带队的蚂蚁想钻进一道缝里,似乎不对路,又绕道前行。许多蚂蚁嘴里叼着食物,跟着带队的蚂蚁前行。它们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分工明确,责任清楚,决不推诿扯皮。此时,带队的蚂蚁经过一棵大树时,固执地从大树的这一边爬了上去,再从另一边爬下来。往前走一段距离后,遇到一个土坑,它像是不知道土坑可以绕过去,它们下去,再爬上来。或许它们在细数故乡的每寸泥土,每一块石头,即使绕弯也蛮不在乎;抑或它们对空间的感受源于移动的能力——地点让时间暂停;又或许,它们将深埋于内心的火焰,在独特的行走中将生命燃尽。

它们就像一些沉默不语而匆匆赶路的人。它们那股执拗的、不讲成本的劲头,让我肃然起敬。它们就这样走下去,别无选择也不用选择。

山间的空气吹拂在脸上,犹如扇起令人凉爽的扇子。天空忽然飘过一片片乌云,灰蒙蒙的,要下雨。刚才蚂蚁搬家就是一种预告。一些动物、昆虫对诸如下雨、地震等自然灾害的感知能力较为敏锐。的确,零零星星的雨点不一会就落到路面的尘土上,并打出一个个小坑点。随后,密集的雨点落下来,那些不平的圆石头就会露出脸来闪闪发亮。空气特别清新,走在这样下雨的山路上,我不怕被雨淋湿,反而感到一种惬意。

从邻居家门前经过时,雨逐渐小了下来。有水声从柴棚流下来,十多米的地方就是马厩。能看见的东西不多:一群鸡,有的站在马厩门口,有的站在两个窗台上和坝子前一根圆木头上。它们紧紧挨在一起一动不动。不,它们没有竖起羽毛。现在有一只鸡从窗台上被挤了下来;它落下来时扑腾着翅膀。这只鸡在一块石头上左右摇头磨它的尖嘴,然后一头钻到马厩门下,挤进鸡群当中,它的腿在那一排静止不动的黄色中分辨不出来了。家畜也是村民致富的来源之一。

下午天空一下晴朗起来,天气开始闷热,太阳晒着我的脖子。雨水在大地上被蒸发。我徒步去到另一座山野,是想去寻觅那棵红军茶树。走到一棵梧桐树下时,一只大黄蜂飞到我头上转圈儿。不一会儿,又一只飞来了,像是来警告我不要靠近它的巢。它的巢在哪儿呢?我好奇地往四周的树上看了看,果然,在我正前方大概三十米的距离上,一棵梧桐树上有一个较大的黑色蜂巢。像一个黑水雷悬挂在天上。

记得年少时,我和另一小伙伴曾经捣毁过一个较大的黄蜂巢。大黄蜂的蛰有毒,我将脸部包扎结实,往树上爬去,小伙伴在树下给我递竹竿。竹竿前沿扎有一个布团,爬到一定位置后,我用竹竿将布团撑到蜂巢的出口处堵住,黄蜂就出不来了,然后我快速地摘下整个蜂巢,再用烟雾将里边的黄蜂熏死或熏晕。如果运气足够好,蜂巢里会有很多蜂蜜。在那样的年代,能够尝到如此口感极佳的黄蜂蜜,简直就是一种幸福。

位置确定了,但茶树早已倒了,只剩下一段凸起的树根,周围有一些村民敬贡香炷之类的残留痕迹。人们期待它萌芽、重生、长大、传递出红军曾经途经这里的信息,它是村民的信仰。但它毕竟是树木,如人的生命,终久是要在雨水和时间的压力下,腐朽、瓦解、分裂成齑粉。我带着忧伤想:它的灵魂是经过多种生存状态的轮回之后,处于休息状态的;一棵茶树死了,另一棵茶会接收它的梦——这棵茶树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山后面,在灌木保护下,黏滑的绿水塘静静躺在洞窟中,那是蟾蜍、青蛙的产卵处,它们正暗中等待繁殖的信号。毛茛,菠菜般青翠地刺破黄色的湿土。我回到水沟边,跟着走,直至它消失在地下水沟中。我穿过田野,到达现在稍稍宽一点的田埂上。土埂在耕地和沟渠间狭窄地蜿蜒,宽不及一米。

我为自己的第一段行程选择的终点到了。到达一个斜坡的平台上,放眼望去,一些房屋的旧痕还在。有几个农民正在地里除草。这个村庄叫峰子岩。荒疏笼罩此地。它的名字是空洞的宣告。手机又有了信号……我试着拔打给父亲,但没有人接。也许他们都出门了。这里以前住着几十户人家,由于交通不便,饮水困难,仁怀市政府为村民统一修建了住房。新住处离现在的地方不远,他们一有空就把平坦的地方种上高粱。高粱在仁怀市政府和茅台集团的合作下,每市斤收购价为4.6元。收成好的人家,每年要卖四五万元。除去人工和其他成本,净利润至少也有两三万元。村民因为种植高粱,或放牧牛羊,加上其他经济收入,都修建了小洋楼,购买了小汽车。农民的黄金就埋在土地里。

我往山野的另一侧走去,满山都是桐树,这也是一种经济作物。林地边上黑刺李绿漾出淡黄的新生叶。去年夏天的干桨果还零星挂在枝上。它们的柔影下蜷着常春藤、立着毛茸茸的嫩荨麻。一株小木栗树露出它刚刚从漆光芽苞中绽开的皱叶。麻雀在山茱萸和黑刺李的树篱中竖起羽毛。过去的篱笆全都不见了。

田埂上,白屈菜、蒲公英和蜡质心形叶的驴蹄草盛开着铬黄的花。棕褐色的蛱蝶在前面翩翩起舞。野芝麻的骄傲茎秆向上伸展。紫色花的唇瓣高耸在雄蕊花柱上方。可惜我不是植物专家,不然,这些野生植物的种子都值得收藏研究。

在左侧几乎觉察不到的小山上,一片小森林躲在因寒暑淬炼而刚硬的松树和布满青苔的漂砾壁垒后,一排排顶端有尖头、羊肚菌似的棕色孢子囊穗在前方钻出地面。路当中,小小的龙胆草怒放出淡紫的华丽。天空,金灰色的光渲染着风景,大地似乎在缓慢轻柔地呼吸。小径随沟蜿蜒,在看不见的起落里从容流淌。再往上,大片的森林继续铺展而去。

绿油油的草里坐着一只大蟾蜍。它右手小小的拇指放在一根草茎上。半闭的沉重眼睑下,铜红色的眼睛盯着模糊的前方,只有皱巴巴的、玛瑙棕的身体在有节奏地搏动。它全身布满疣和沙粒,这是有毒素的蟾蜍,但它是害虫的天敌。

人们似乎从虚无中乍现。一个中年男人开着三轮摩托飞驰而来,一条黄狗跟在他身后。我停下来,尝试在地图上定位这纷乱的景致。实景比地图更真实,因为这景致里空气清爽,有一刻我甚至以为是春天的滋味。

往南走了好长一段路,藏在树叶下的地面硬实起来。在褪色的枯叶地毯下,缺少光照的银莲花从凉凉的林土中涌出一团团白。啄木鸟咚咚咚地敲着树梢。它就是树木的医生。此时地面因铺满鳞状松塔和枯黄针叶而有了弹性,高大云杉很快让它暗下来,直到它在橡树和山毛榉的树冠下再次明亮。

到处都有动物的踪迹,被野猪拱起的发红、松散的腐殖土,树根下狐狸或獾子窝的黑色入口,齿小蠹虫幼虫在裸露树墩上画下的象形文字,最后还有山灰雀的清脆声音。对它欢快的单音节啼叫,我几次跟着作答。不知它有没有听懂我与它的对话?后来,当我在一个小丘柔软的草地上躺入松树斑斑点点的半荫时,那只鸟儿冒险走出它的掩护,坐到我正头顶的树枝上,它胸脯的朱红色明亮耀眼。它突然唱起一支婉转的、我没听过、也模仿不了的五节曲子。

再上路时,太阳开始西斜,它毫无遮蔽的光让我在多尘的林中空地上恍惚间感到夏日微微颤鸣、有着灼沙味道的炎热。漫行穿过新老树木并存的禁伐林区。开裂的、迸出新叶鹅耳枥叶鞘闪闪发亮,散发着蜂蜜的香甜。

当我回到开阔的天空下,前方仅仅几米处,一只野兔从它藏身的草丛中弹出,像是多年未曾见面的老朋友站着盯视我,然后又快速地在山路上绕了个弯,消失在耕地里。天空铅灰,鼓腹的厚云让此地一片阴沉。只有我身后,天际西边的裂缝中,挤出一抹象牙白的光。

我沿着参差不齐的竹林向东走去,一匹棕色的马像不关心人间似的在浓绿的草地上吃草。一些农家还在养马,它可以帮助村民驮东西。眼前,纤维质的宽叶车前草之间腐烂着一条死去的小青蛇。树梢上传来黄鹂响亮的笛声,这笛声立刻让我想起杜甫《绝句》的诗。不远处,一只黄白相间的狐狸快速地跑到丛林深处。前方,伫立不动的白色王国里有众多的火光在眨着眼睛。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棵披上红装的花楸树。花楸树生来怯声怯气,这种树自带预警系统。比如它知道什么时候即将霜降,便急忙把自己染成了秋天的色调。近处,深红色的羽状叶林的树叶在沙沙作响,声音哀婉凄凉,像一种孤独,并充满忧伤。

在林中漫步,林中的道路和小径蜿蜒曲折。林木正倾尽一切努力,铺展开绿茵,贴上厚厚一层苔藓,散发出腐烂气味的褐黄色霉斑,像毛毛细雨一样不可悉数,它拼命想用蘑菇的伞形菌盖遮住疮痍。一只蜗牛像淑女静静地站在地面上,两根须抽回去,又伸出来,它多像寻觅中的我。路旁,一棵小白桦树皮黑斑点点,树干微微弯曲,它沐浴在阳光里,温煦、慵倦,拂来习习清风,这一切使得小白桦树轻轻颤抖,这也许就是树冠在呼吸吧!我不是凭听觉、视觉、而凭着在我身上对大自然的某种感应,捕捉到了一种悄无声息的运动,它们随风飘舞,像火花一样在空中闪亮。

天黑以后,两只四眼雄飞蛾寻着门前的灯光,飞到我手上站立着。它在吸我的汗,并将它传递给雌蛾,雌蛾又将盐分传递给下一代。太漂亮了,我不忍心打扰它,让它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时间叠起。

……

我们曾经砍伐、破坏、损害、践踏、摧残过森林。退耕还林的这些年,植被和森林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今,树叶又在大地上安身、枯槁、腐烂、化为泥土,依次轮回,并繁衍着生命。它是永恒生命的折光。

托马斯.沃尔夫在《一部小说的故事》里说:“我已经发现,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心中……到一个异乡去找它。”我已经在异乡找到了它——高山茶!它正在山野中呼吸,在苏醒,在成长。

在这片明亮的高地上,温暖的故乡闪耀着时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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