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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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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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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挣扎在河湾深处

很多事都会从记忆里忘却,磨灭,但十二岁那年夏天的一次摸鱼的场景至今未灭。一想起那惊魂一刻的画面,仿佛河流在我肌肤上无声地爬动,而当此时,我就感到生命随浪花盘旋进深渊。

正是七月,天气炎热,我与同村小伙伴们隔三岔五的到河里去摸鱼,也带洗澡消暑。这条河叫五马河,位于贵州仁怀市南部,发源于井坝乡的出水溶洞。它同时由许多小溪流汇成,川流不息地奔赴而来,又一点一滴地用青春的活力奔流而去,流经五马口后注入赤水河。河里有白鲢、鲤鱼、鲢鱼、乌龟、螃蟹等。我们家住在高山茶的一个村子里,离河有五公里路程。

一天,长我两岁的同村王姓大哥叫我去摸鱼。因为在同龄人中,我们俩水性好,是公认的摸鱼能手。那年月,家里最缺少的就是肉,鱼是补充营养的好食品。人在自力更生的时候,能够懂得向自然求温饱,这是命运故示恩宠,赐予我小小的礼物。我向父母请示经同意后,带了几个苞谷粑,随同他一起从山上往河边走去。夏天时长,村口的鸟儿几乎是昼夜不停歇的宛转啼鸣。成片的玉米开始成熟,并挂满金黄色的须,像是少女般等待出嫁。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预定的河边。稻田的秧苗正在拔节,一股股稻花香味儿飘进嗅觉。我俩首先选定一处下河地点,将衣服脱掉放在一个隐蔽处,一起下到河里从下游往上游开始摸。摸到前方一段距离后,又返回将衣服拿着交替往上。

摸鱼,这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项体力活。前提是要学会游泳,之后才是学会潜游。这个潜游,就是要学会憋气。根据河的深浅程度,通常情况下,从水面往下钻去得十几秒,再到鱼藏身的地方大概十几秒,再摸,也得花去十几秒,整个过程接近一分钟。一部分鱼往往藏身在河底石头缝隙中,或河床中下部泥土洞穴里,所以要潜下去才能摸到鱼。不管有没有鱼都要快速浮到水面上换口气。摸到鱼后,将它串在提前准备好的柳条上,前方打一个小结,鱼儿就不会滑落。说实话,这项活动带着极大的冒险性。

摸到一段田埂的河床处,我钻到两米深的水下,往一个洞里伸手进去。由于田埂处泥浆多,一搅动水就会浑浊,眼睛只能闭着。我凭感觉在洞穴里摸到一条冰冷的、像鱼一样的东西从手心里径直向一个方向滑动。我心想,今天终于抓到一条大鱼了。继而又想,鱼是有温度的,这东西怎么如此冰凉?还在手里爬行这么长时间?“哇,是水蛇?”我惊恐地在内心里喊。当我放开手时,它已经从我肩头一侧咬一口后快速游向远处。我爬到岸上,有轻微的疼痛感。我立刻叫同伴过来看看,他连忙帮我挤压,过一阵后,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幸好这是没有毒素的水蛇。不然,在当时医疗条件落后的情况下,我的生命早就葬送在那处田埂上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谚语无论从释义上说,还是用在我当时的心情上说,都合适得像砌炉子的砖一样,放上去正好。我不敢下水了,不是看到绳子就怕,是看到一根柳条就害怕。同伴平时话少,但他突然冒出一句:“又不是每一个洞都有蛇?!”他这是在鼓励我继续今天的摸鱼。我沉默了一会,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也就是说,摸到蛇的概率极低。水里运动饥饿得快,我拿出携带的苞谷粑吃了起来。

我往近处河湾看去,一片树林顺着河床生长,高高大大的枝丫纠结地往上爬,其中有结着果实的黄莲树,还有青竹和芦苇。有一棵树长到高处后,神气十足地舒展开了它的树枝。河床好像经过水雷爆炸,布满了深坑——水底暗礁处河水打着旋,水面宽广处一般来说是平静的,只有这些凹坑和石滩伸出地方的波纹,以及陡急拐弯处像被耙过似的。无论平静或皱褶,都注满了运行不息的河流。

水面上时而金光闪烁,时而银色斑斓,河面上时常扬起一束耀眼的白色泡沫。一些水鸟一会发呆,一会儿又从树枝上直直俯冲到河里,嘴里叼着条小鱼飞到岸边享用完之后,又飞回到树上。这些鸟类的举动,给我带来启示带来鼓舞。

“管他三七二十一,摸。”人年轻豪气,哪管生死。我答应了他,随后一起下河摸鱼。

我们前后紧挨着,是因为怕有什么闪失,会得到相互的救助。我顺着一处略带坚硬的河床摸。除了从身上流过的水声,就剩下稻田里长脚秧鸡在咯咯地叫。我伸手往一个硬洞摸去,由于洞口太坚硬,根本无法将之搬开或扩大。但手指可以进去一部分,有鱼在里边不停的摆动,凭过去摸鱼的经验,是一条很大的鲢鱼。这些洞是螃蟹挖出藏身的,外边小,里边宽大,螃蟹移走别处后,鲢鱼会进驻进来。鲢鱼在清水季节,只在泥洞里静养,并获取食物。我的气已经憋穷尽,我用脚将洞口塞住。鱼也是聪明的物种之一,它知道它的处境受到威胁后,会趁机跑掉。我随即将身体蹿出水面,吸了几口气。

我在心里祈祷,鱼儿,你别跑啊。摸鱼需要敏锐的辨别力、丰富的经验、熟练的技巧和神枪手般的眼力。眼睛尖、嗅觉灵都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河里浸泡厮混养成的。那时在河里摸鱼,像是在家里的橱柜里取东西一样。除了刚才被蛇咬,其他险情还没有发生过。我信心满满,觉得今天这条鱼非我莫属。

任何事情,如果草率做出决定,结果也会大为不妙。

人在贫穷饥饿的时候,眼前的事物很容易让贪欲迷住心窍。我再次潜到水里,将手收缩并用蛮力伸进洞里,随之抓住那条我想象中的大鱼,好大啊!一心要把这条大鱼弄到手,眼睛、耳朵、脑袋、心思——全都集中在这个目标上,每根神经都调动了起来。

我将手指分开卡住鱼,紧紧捏着,并顺势往外带出。原来洞口本身只能勉强伸进一只手,这下加上一条鱼的体积,根本不可能带得出来。我不甘心,试了几次都失败了,随后放弃。时间过去一会,憋气也足够长了,我将手往洞口外收回,可是,怎么也收不回。“能进得去,就出得来。”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也并不害怕。左旋转右旋转,再右旋转左旋转,无果。全身紧张起来,心跳急促,生命在以秒计算。此时此刻头脑里闪过一丝忧伤的念头:“有什么办法呢,完了......”在这个水下的世界,没有四周,全是昏暗;没有远处,只有近旁。生命就在永恒和瞬间之间,恐惧在漫延——眼前太浑浊了。鼻子里塞满水的味道,耳朵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脚像被什么东西拽住往下拖,开始沉重。心慌,气越来越短。我没有想鱼了,是想如何尽快抽身这要命的困局。脑子在膨胀,仿佛整个世界被堵在胸口里,进出无门。一阵悲凉如同黑暗漫过我全身,我觉得我喉咙被掐住,我需要空气。我不能就这样死掉,我还年轻......

在半昏迷状态下,我用双脚蹬在河床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劲往外拔。我只想活命,至于会不会将手拔断已经无关身体是否残缺。拔出的一刹那,我快速蹿出水面,就像从地狱蹿到人间。天地平静柔和,天空变得高远,河水发了冷滟滟的反光。此刻,我多么像一个新生婴儿出生时的搏动。我挣扎着,气若游丝般顺手抓住岸边的水草,吐了几口水,吸足了空气,神志慢慢恢复过来。同伴感觉到我在水下时间较长,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他及时游到我跟前来。“老天,你手怎么了,全是血?”他满脸惊恐地问。我一看,手背上脱了一层皮,鲜血流淌......

事后回忆这个自救的过程,感觉到人在奄奄一息时,还在坚持与死神作最后的抗争,冥冥之中,像是有一股神的力量在帮我逃离死亡。大自然如此顽强,而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是啊,人总是要经历过阵痛后才变得聪明。

身体有点虚弱,我咳呛了几下,是水,也是整个心。于是我和同伴畏畏葸葸踏着疲惫的步伐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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