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还有一个儿子

1

一位同事从我老家回来。回去的时候，我托他寄了一个信给家里的娘，问候一声，也顺便问一下娘看有什么需要的。

同事回来了，转达已经看望了我娘，并且说，秋枫，你们家有四兄弟，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什么四兄弟？

你娘说的，她有四个儿子。

没有，我家就三兄弟。

那你娘明明说是四个儿子哩。你托我问你娘需要什么，她原话是这样说的，你告诉他，在外面要安心工作，别惦记我，我有四个儿子，还怕少他一分不行，日子好过着哩。

我犯糊涂了，明明三兄弟，我最小，怎么突然蹦出个四兄弟来了？

我忽然意识到:娘该没得老年痴呆症吧？这可坏了！娘今年八十岁，只怕神经出了问题，连有几个崽都搞糊涂了。等朋友走后，我急忙打电话给妻。

叶叶，我娘得了老年痴呆症。

不会吧。谁说的？

我朋友回老家看望娘，娘对他说她有四个儿子。

那可能是你娘怪我们一直没有赡养她吧，故意说气话的。

不会。几十年来，我虽没赡养，但娘总说只有我困难，不要我操她的心。

那你娘年轻时，肯定在外面有外遇，说不定还生了一个，如今到老了没了啥顾忌，就讲出来了嘛。

碰你娘咯鬼哟，怕你妈在外面偷了人。

妻的话，气得我喘不过气来。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这女人呀，就只会这门子特长，凡事总要带往情字上去想。有一次我说她，你们单位小张、小丽都升职了，你怎么老是原地踏步呢？什么时候也升个鼻屎大的官回来，让做老公的我也荣耀荣耀一番。你说妻怎么回我？

那容易呀，只要你允许，升个主任也冒问题。

那你什么时候能升个主任回来嘛，今后家里的碗归我包了。

哼，还不要你承诺这么重咧。

那叫我承诺啥？

我跟领导去喝酒啦，跳舞啦，甚至开房，你不管我就行了。妻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你以为她们真的那么容易升？

妻凡事从不去反思自己的错，在单位总是以老卖老。据有人反应，她在工作上业务比谁都熟，能力没得谈，就是不打算领导。这话我相信，论能力绰绰有余，就咱这个一亩三分地的小家庭来说吧，凡事她都要作主，而且基本上也是正确的。但你无视领导，有哪个领导会去给你升职？你再干得久，也是个普通员工。但她总抱着一个死道理:人家升职，是凭两条腿“伸”的哩。

2

我还是不放心老娘。主要是怕她得了老年痴呆症。另外，妻这么一说，虽说嘴上不服，但根据以往对妻的特殊智慧了解，潜意识里是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想法:万一娘在嫁我爹之前，生过孩子呢？

我想来想去，还是找大哥。大哥毕竟比我大了差不多十七、八岁，他对咱家的历史了如指掌。但我不知怎么搞的，老娘得老年痴呆症的事忘了去问，偏偏问到娘的婚姻事上去了。

你今天怎么问起这个事？娘嫁爹之前，是嫁过一家人，听说才过两年，就离了。

那娘在那家曾生过一个儿子。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听谁说的？

娘说的。

那我回家去问问。哥还没等我把事情讲明白，就把电话挂了。

我两个哥哥都在政府上班，只是各自在不同的镇上。大哥在一个镇上当镇长，电话挂这么快，可能这时正有工作要忙吧，我也就没有再打过去，算了。

谁知不久二哥打电话来了，大哥刚才对我说了那个事，我们再三商量考虑，既然娘几十年瞒着我们没说过还有一个儿子，就干脆不要去追究这事了，顺其自然吧。

什么？你也知道了？

是哩，就是在未嫁爹之前生的。

你离家近，那回去查个明白呀。

你不要操这个心了！今后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事由我和你大哥去处理。现在娘八十岁了，我们都几十岁的人，都在政府部门上班，万一传开，还好意思不？二哥最后说得斩钉截铁的。

他一贯是这样，反正以为他比我大，又是政府干部，说话很强势的。每每在大家庭里的有什么事，基本上没有我的发言权。我也心想:没发言权就没发言权吧，你们充大就让你们去充个大吧。父亲从生病到去世，这里治到那里出，也都是他们在跑前跑后，我没出过一分钱，连办丧事搞那么热闹，也没有摊上我。酒席吃了一百多桌，大部分也是他们俩兄弟的客情占主，他俩既没叫我负担费用，也没让我参与他们的礼金结算，我就只担搁几天的时间，天天从早晨跪到天黑。人家说，死爷娘是个大事，我倒觉得没什么事似的。嗯嗯，就这样也好，当个闲和尚，我已习惯了这一辈子都是从雨空中一路钻过来。

3

妻有天对我说，这次回娘家，她要拿点钱去看看她那干娘。所谓干娘，就是叶叶小时候没奶吃，吃邻居干娘的奶长大的。干娘生了一男一女，那女孩才生两三个月却夭折了，那时叶叶的妈刚好才生她，又正好少奶，就经常抱着叶叶去吃干妈的奶。

说起她那干妈也真可怜的:生一个儿子四十多岁了，却还是光棍一根。人又懒，脑子小时候因发脑膜炎烧坏过，不好使。到如今，干妈年纪大了，评五保户又不够条件，人家说起来她是有儿子的人。本来上报了几年去评低保户，但村上一拖再拖，一直没有给出个下文。

叶叶说，人呀，太不平衡了。你看你妈有四个儿子，要是分个给我干妈那种人就好了。

妻又提起我妈四个儿子的事，就让我心里打了一惊，想起那天她说我娘年轻有外遇，那个窝囊气还没消哩。于是我顺话搭话，你叫你妈分一个儿子给她呀。

我妈也才一个儿子。

叶叶不知我在下套，竟不知不觉掉进来了，嘿嘿。

你妈年轻时肯定生得蛮漂亮的。

叶叶面带骄傲，一本正经说道，那是哩，很多人都这样说我妈。

那她年轻时肯定有外遇吧。去打听一下，要是有儿子多，就分一个给干妈。

这下可不不得了。人呀，就是一种自私的动物。她笑话起我父母来，像放屁般轻松，没事人一样，我才说说她娘一下，就等于挖了她家的祖坟。你一言来，我一语去，矛盾逐渐升级。难怪第一、二次世界大战都是从一件很小的事情带发的。我们这一场战争，两败俱伤，战后统计:打烂手机一个，打烂桌子一张，衣服一身，碗若干……

4

大战过后，就是冷战。夫妻大约僵了十几天。在那段日子，我是特别的想家里的娘。娘八十岁了，还从没享过我一天的福。虽说有哥哥们在照看，但我也是娘生的呀，小时候总没少给我一口饭吃吧？她一辈子过的尽是苦日子，带大这么多儿子真不容易呀。到老了，做儿子的没养犹可，媳妇还拿她的陈年旧事开玩笑，我越想越火。真是罪孽深重，想着想着，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大哥，了解一下娘的近况。

哥，娘如今身体如何？

好着咧。哦，你上次说的那事，我搞清楚了。

搞清了？那个哥如今在哪？

什么哥呀，傻瓜，娘历来爱说风趣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娘说的四个儿子，是指还有一个低保户的名额。

哈哈，哈哈，搞得我……误会一场。我本来是要对哥来诉诉苦的，为了这事，我们夫妻还发生了战争，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但回头一想，还是莫让大哥操心，于是把话又引开了。

这事，我早就知道。早几年，村上领导因我两个哥哥都在政府部门工作，特意关照咱家，因爹故了，我娘一个人，年岁又大，就给娘评了一个低保户。

作于2020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