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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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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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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



1

雪花这是第几嫁?

很多人确实搞不清楚了。有人问二吊脚,她四十好几,那块地还冒生过,莫非你还想种出个名堂来么?

二吊脚理直气壮回道,你管得着老子?

也是的,你管得着吗?我二吊脚打单身一辈子,谁叹息?一到你们屋里,还把只眼睛盯着,生怕老子搞走了你们的婆娘,如今我讨到个媳妇,你们又来冷言冷语,饱汉不识饿汉饥!

这回二吊脚还是按红花大闺女娶回雪花的。除了访亲那一环节免了之外,一概礼性周全,如订婚、送日子、下聘礼、三茶六礼样样俱到。访亲免了,也不能怪二吊脚,因为雪花已嫁了这么多家,离婚的地方就不说了,另一处因意外丈夫死了,还有个女儿在,锅盆碗筷还沾着油、床铺还热乎着,这都是雪花的家,该把哪儿当娘家走?

之前父母在,当然由父母作主操办。如今父母也故了,堂兄堂弟虽有几家人,但因自己婚姻一直动荡,震期又长,“穷在闹市无人问”,很多亲戚都疏于往来了。这回出嫁,大小事情还得全靠自己作主,算是自己嫁自己。雪花常想:每次出嫁叫上堂兄堂弟他们几家人去做高亲,好吃好喝招待,户户“打发”红包,几十年下来,哪个堂嫂弟媳又拿过一个鸡婆鸭蛋来看我?这回嫁人不如不惊动他们,就自己和女儿、女婿、外甥去,凑拢一桌,肥水不流外人田咧。

二吊脚毕竟是和尚做新郎——头一回。他早早就把请帖发了下去,客都邀好了。平时狐朋狗友有一些,加上自己的叔伯两家来帮忙,大伙在结婚的头天就忙开了,打扫屋子的、搭酒席棚子的,大家还合计请了乐鼓队,租了个“麒麟送子”的大红扛门摆在棚子的进口处,鼓风机一吹,威风八面,扛门撑开,就撑起了许多喜气洋洋。还是有人暗地里说风凉话:靠二吊脚这个样子,怕搞不出个什么“子”来?除非这麒麟背上再加一个“石磨子”,看能压得出“屎”不?

 

2

从早上开始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算上和二吊脚这次婚,雪花这回做新娘是第四回。她虽已四十,但天生皮肤白嫩,谁也看不出是个四十二岁的女人。结婚那天把妆稍稍一化,峨眉山含黛烟,西湖里沉钩月,天生有几分章子怡的神韵。最得意之作,还是胸脯那两座白头山,左右屹立,因从没生过崽,昂昂乎挺立,耸耸乎欲坠,也有女人分析:装什么蒜,现在有这种内罩买哩,你想扛多高就多高。但甭管生成的好,做手脚的好,试想嫁人这么多次,还有咯般抢手,连二吊脚竟舍得倾尽多年积蓄抱得徐娘归,说明她必有她的“绝杀”神器。这神器是啥,听二吊脚那些馋得口水直咽的狐朋狗友们议论吧:

狗日的二吊脚,可舒服啦,掉进那两座深山老林里,还爬得出来不?

他妈的,怪不得二吊脚舍得咯样下本,原来还是个原装货,什么时候让老子睡一回,做鬼也服了!

二吊脚,你吃得消不?怕要担担谷进去,莫进得了山,到时饿得爬不出来……

也难为二吊脚了。人家结婚都是收到一串串的恭贺话,他却尽收些不三不四的挖苦,似乎他与人家有仇,似乎他二吊脚就不应该讨老婆。娘希屁的,老子结婚是老子的事,你们尽操空头心,老子行不行关你们屁事!幸好有些话没有传到雪花的耳朵里,不然叫她情何以堪。这里一堆,那里两个,在议论纷纷:

真是古今奇观!冒看到外甥给外婆送亲的。

你吃醋,就去再找一家人也嫁一回撒。

我才不去作这个贱哩,你瞧你瞧,那个粉不要钱的,涂得满脸都是。

我去买一盒粉给你,只要你也能涂得出她那个效果来,也不要你的钱。

就是呀,莫说给你一盒,就算把你丢到粉缸里再染一回,也染不出她那个漂亮来。

 

3

女怕嫁错郎。这雪花也不知前世犯了什么金科玉律,前后吃了三个地方的井水,却没一处吃到老,这其间有人为,也有天意,道来一言难尽,尽是辛酸,酸甜苦辣俱下。

雪花的第一个对象是初中同学。那年还是1998年,初中毕业就和同学徐花炮谈起了恋爱。俩人一商量,全都停学回家了。这算来是雪花的初恋。她三次为徐花炮怀孕,因不敢对家里人说,每次都偷偷跑到私人医院打掉了。在那个青葱岁月,男女只知道爱情值钱,哪管他身子要紧,怀了刮,刮了又怀。今天发誓再不怀孕了,明天又忘到九霄云外,去翻云覆雨了。两个年轻人爱情至上,正如歌词里说的“爱你一无所有”,口袋里没半个银子屎,是正儿八经的无产阶级,唯有性福不缺席,比亿万富翁还富有。

到两千年,徐花炮把雪花带到了深圳。跑广东,是当时农村人唯一的天堂去处。无路可走的,甚至过几天家里没了余粮,厨房里没了多少炒菜的油,都不是大问题,只要留有去广东的火车票钱就行。年轻人跑广州、深圳成了跨后门槛,是家常便饭。春节把年一过完,几乎家家有人要去广东了。衣服及日常用品用一个装化肥的蛇皮袋子一袋装了,装不下,再用一个,这种东西不要本,家家有。肩上扛一个,手里提一个。到了正月初四,已拉开了南下序幕,男女老少齐出发,这情景跟一个抗日剧讲当年川军出川抗日一样,浩浩荡荡的队伍,有扛枪的,有拿刀的,有的腰间还插了个大烟斗,杂戏班子的味道十足。打工人流,遇路可见,要是在车站,只见人头和蛇皮袋在晃悠攒动。幸好那些年从没发生过新冠病毒,要不,这人口这么密集,那可不得了。那时买卫生巾都稀贵,哪有“95口罩”?各家各人的经济实力不堪一击,可以说无需用阿拉伯数字记录家里的余钱,所有的现金就成了捏在手里的一张车票,若要来一场大瘟疫,怕只有死路一条。

徐花炮的两个姐姐早两年就到了深圳,在那开了一家发廊。他和雪花就去了姐姐那。到了深圳,徐花炮在发廊里有吃有住,不着急,说是来找工作,但一直不见行动。雪花就在他姐姐店里当洗头妹。俩人正是恋爱蜜月期,卿卿我我,朝夕不离。一天他们在公园里玩,碰见一位看相算命的先生,雪花把手伸给先生看了看,先生说,你丈夫很高大,但你在没有遇到命中情人之前,会有好几个丈夫。他们俩当时彼此对视了一下对方:我们不是正在恋爱么?徐花炮说,看来我们的婚姻会白头到老,谢谢师傅了。徐花炮还多给了一些钱给那看相的,俩人嬉嬉哈哈走了。

 

 4

徐花炮和雪花在深圳还没呆上一年,姐姐们赚了钱,就催他俩回家结婚。这是雪花第一次结婚,也是徐花炮第一次婚姻。

结婚时,有一些细节值得一提。徐花炮家请了一位教书老师写接高亲的请柬,那老师却把雪花父亲的名字写错了一个字,当时大家都没有注意,等到媒人和徐花炮去送请帖书,媒人走在半路上才发现请柬出错了,这怎么行呢?雪花父亲是这次婚宴的主角呀。他们只得急忙赶回,找上老师重写了一份。在结婚的那天,吃过午饭,突然天色变了,又刮风,又下雨,雨水拍打着窗户,窗户纸都掀开了,雨飘进房间,雪花她们所有的高亲本来坐在一间装饰较好的房间里,因风雨太大,大家坐不住,又连续换了几次房。

结完婚,俩人又回到了深圳。在姐姐那衣食无忧,进厂打工卖力的事,徐花炮又不想去干,整天无所事事的。雪花还是干洗头妹,赚点钱也够两人花了。安逸生邪念,发廊里本来都是年轻的小女孩,个个都是姐姐她们精挑细选招进来的,徐花炮和这些女孩子日夜生活在一块,简直到了女儿国,独他一人是唐僧。日久生情,有两个女孩同时对徐花炮产生了爱慕,双管齐下,向他发起进攻,女孩们不时偷偷暗送秋波。

而他和雪花前前后后也恋爱了几年,感情已到疲乏期。于是,徐花炮的红杏悄悄出墙了,而且还是两面出击。两女孩首先与徐花炮还只偷偷摸摸、各自干着各自的地下党,都秘密进行着,这样也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日。有一天,其中一位放月假,悄悄约了徐花炮出去吃零食。俩人在超市里手牵手,秀着恩爱。谁知恰恰又被另一女孩撞了个正怀。这可不得了,当场火拼起来,彼此都以为徐花炮只爱自己,醋缸打翻一地。回到店里,矛盾先是暗潮汹涌,后来越闹越大,达到炽热化,终于在一天夜里,因一件小事情爆发,吵闹抬上了台面。年轻人吵嘴,都是机关枪高手,一旦架起,子弹一梭梭的,管你洪水滔天,只图当场搞赢对方。

雪花闻知事情缘由,真是娘娘没闹,嫔妃宫娥闹翻天了。气杀我也!这两个臭婊子把我置于何地!我堂堂正宫还在,你们这两个丫头片子却为我的丈夫闹得鸡飞狗跳!她气得当夜就冲出了发廊。也真是,徐花炮也太无耻了,抽烟的钱还得靠雪花来赚,居然还在雪花眼皮底下玩起君临天下、左拥右抱来。雪花一气之下,走出店,在大街上晃荡了一个多钟头,眨眼间,夜色越来越深,她才想起要找一个地方住。一个人在这陌生的街上毫无目的地、茫然地走着。一辆小车停在她身边,下来一位四十岁模样的老板,问道,这么晚了,小妹要去哪?

 

5

不去哪?

那你一个人在街上走也不安全,快回去。

我没地方回去了。

那老板见雪花这么说,更加关心起来。在再三询问下,雪花终于忍不住把心中的事全倒了出来。两人又扯了一个多钟头,雪花有些急了,今夜去哪?回那店,火还没消,打死也不会去。这老板要走,又怕女孩有危险,留下又不知怎么处理,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出于一片好心,老板说,给你去开一个房住。她不去。带她去自己的家,也不去。最后老板只好让雪花睡在自己的车子里。

到第二天,老板做尽了思想工作,总算把雪花说动,送她回店,走了一会,雪花竟忘了徐花炮姐姐的发廊在哪条街,穿来穿去,越走越糊涂了。

老板名字叫张大财,一个搞建筑的大包头。三十九岁,妻故不久,家里有一个小女孩。他就是雪花的第二任丈夫。

雪花因找不到了那店,只得跟着张大财去了他的建筑工地。在两千年,雪花还没有手机,虽然口袋里有个电话簿,但她一直拗着没有打电话给徐花炮。

在张大财那过了四天,也是她已经正式和张大财同床了,雪花才拿起张大财的“大哥大”打了一个电话到家里。家里人前两天就收到徐花炮传来的坏消息,急得正准备报案哩,得知情况后才放下心来。而徐花炮也开始着急了,无处联系,又只得把电话打到雪花家里,问雪花父母,看她回家没有。这回招来雪花娘痛骂一顿:你真是个没家教的东西!没良心!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把老命拼了,也要找你算账!

妈,你知道在哪,就告诉我去找嘛!

你在广东,我在家里,还好意思问我!

那怎么办?

我才不管你要怎么办,我家雪花是一个好好的人让你带出去的,到时我们仍要一个好好的人回来!

徐花炮问来问去,没问出一个所以然。最后姐姐们分析:如果她家里人不知道下落,就不会骂你“没家教,没良心。”,肯定是雪花打电话回去,把你干的坏事对她父母诉说了。经大家这一分析,徐一家人心里总算踏实了许多。过一两天,徐花炮的大姐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雪花家。那两姐妹毕竟是跑江湖出来的,说法就是不同:亲家母,我们找到雪花了,麻烦您劝一劝,叫她回店里来吧。

这一来,可带发了雪花娘的话匣,她正要找亲家一个屋里人来评评理:姐,你那弟弟真不是人,和我家雪花结了婚,还到处去外面鬼混!你们要管教好啊!

是的,是的,我们天天在骂他。也请您劝劝雪花吧。

我劝了,她说不回你们店来。

才几句话,徐花炮姐姐就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只要人还在这城市就好办,怕就怕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事情大了。

 

6

雪花和张大财相处了两个月,感情日渐加深。雪花在张大财身边,生活比原来可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富足多了。两个月还寄了好几次的钱给家里做用。她出门不是逛超市买衣服,就是唱歌跳舞,连打电话都不用去公用电话亭了,睡在被窝里就可以和父母聊天,出门不走一脚路,这日子不正是曾梦寐以求的生活不?她已经对徐花炮没有了什么爱与恨。决定离婚。

徐花炮也正合此意,再没有电灯泡夹在中间,让自己防这防那,无需浪费脑细胞整日为编无数个谎言费尽心机。发廊里的两个女孩二选一,断了一个,好了一个。这女孩子也头脑简单,还认为徐花炮为自己作出了巨大牺牲,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多够情义呀,又为自己如今一枝独放,感到无上的荣光。

徐花炮与雪花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但彼此谁也没再去打扰谁,谁也不希罕谁了,就这样过了一年。后来徐花炮的女朋友怀孕,事情又开始急起来,两个姐姐都和这女孩关系好,女孩死心踏地不去坠胎,最后姐姐们出个主意,叫徐花炮找雪花家里要人,先将她家一军。如果人要不到,就再提出离婚。

果不出所料,雪花娘家交不出人来。于是,徐花炮提出了离婚。雪花父母把话原原本本传给了她。离,早晚的事,早离早解脱!双方同意,这第一场婚姻,就这样轻易落下了帷幕。一别两宽,各人又重新开始各自的人生。雪花和张大财结婚了。

徐花炮生了一个男孩。自从做了父亲,人变了一个大样,很快进了一家鞋厂。在厂里因表现好,干了三年就升到经理,专抓一线车间。又干了一两年,自己买了十几台电车,租一个门面办起了电车培训班,天天招工,承诺三个月培训毕业后,包送工厂就业。刚到深圳的农民工,正好需用有这样一个平台,提供培训就业的机会,那前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报名费、培训费、押金,光一个人身上就可捞到一千多元。很多人急功近利,加上又无约束,坚持不到一周又离去了,这等于白白送了一千多元给徐花炮。人员有来有去,已是正常现象。一个月下来,徐花炮平均可以赚到二三万,财富就这样积累,搞了几年,他已身价百万(那个时期,一百万已经很了不起了)。后来,他在深圳和别人合伙又办起了一家公司。

 

7

雪花自从改嫁了包工头张大财,日子也过得有津有味。什么班也没去上了,转眼三年,雪花怀孕过一次,但中途流产,自那次后,再没有怀孕了。她就在家里带着张大财前妻生的一个小女孩。一天傍晚,家里电话响了,是交警打来的:你是张大财的妻子吗?

是的。

你丈夫出了车祸,你赶紧到xⅹ医院来。

犹如晴天霹雳。雪花接到通知,手脚都软了,带上孩子,打车匆忙赶往那家医院。张大财之前还有些清醒,等雪花赶到,已昏迷不醒,抢救两个小时,最后死了。雪花这年才二十四五岁,却遭遇这个陡来的天祸,剧烈的丧夫之痛,让她六神无主了。母女俩只一个劲地哭喊着张大财。他一死,她的天就相当于塌了。他走得那么匆忙,也没交代一声身后有无财产。他只带她去过一次他的老家,家里兄弟早已分家,父母也早已离世。他这一死,等于她与他老家没有了多少关联。雪花哭一阵,骂一阵张大财: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丢下我?你让我该怎样活下去?还有你这孩子,我该带到哪里去啊?

雪花把张大财的丧事办完后,带着女儿回了娘家。经过一年的沉寂,才渐渐从痛苦中走出来。孩子已经九岁,在读小学。孩子的户口落在哪?跟谁姓?这些事都困扰着她。经家人的劝慰,才慢慢平静心境,她又相亲了。这次是经媒人介绍的。她认识了本地一位婚姻离异的男子,一个木工,人标标致致,又勤快,每天做上门手艺,家庭情况也不错,比雪花大两岁,家里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几经撮合,雪花带着女儿嫁过去了。

起先一年,夫妻相处还是相较融洽和睦。但男方父母太偏爱自己的男孙,把雪花带去的女儿,青菜豆腐,分得一清二白。很多生活中的小事碰碰磕磕,怨恨日积月累。雪花多次对丈夫提出,但丈夫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从没有把雪花反映的怨恨牢骚当一回事,也不去主持公道说说自己的父母。

终有一天,又是因小孩的事,雪花和婆婆争吵起来,互不相让,雪花带着女儿赌气冲回了娘家。半个月,男方三岁小孩也没派一个来劝劝她,接她们母女回去。等到时间拖久了,男方再三番五次来接人,但雪花的心如黄花菜凉了,坚决不去,只回了一个字,离!就这样,闹闹吵吵又延续了两年,直到双方闹累了,感情闹淡了,两家同意离婚,这第三场婚,就如此草草结束。雪花常说,她结婚三次,只有这场婚如同走错了路,是被岔路鬼牵进去的。她对任何人从不提这两年的婚姻事,就把它当一场恶梦吧。

 

 

8

雪花带着女儿,又回到了深圳,幸好当年张大财在深圳买了一套一百平方的房子。她就一直住在那,女儿在深圳读书,她在一家宾馆当礼仪小姐。一日,她下班回家,在一条小巷与一位陌生男人迎面遇见。雪花的眼睛瞬即如闪电一击,心无缘无故“怦”的一下动了。这是谁?雪花在风月场中什么男人没见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奇丑无比的、风度翩翩的,这些都不足为奇,甚至在她的眼里尽是臭男人、垃圾男人居多。但眼前这个人只瞥见一眼,却似早前相识。其人相貌一般,但白净、斯文、有一种浓浓的书香气息扑面而来。是一种磁场效应。她觉得十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是阿华,四十六岁,一位从台湾过来的作家。阿华从雪花身边擦肩而过,也对眼前这女子,凭直觉有一种好感,朝她望了望。四目对视,雪花的脸刹那间泛出了红晕,匆忙走过。

走过后,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感觉是缥缈,是无名,是非言语能说得明白……雪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万般柔情转过身。那个男人还只剩下一个背影……怎么办?一秒一秒,越走越远了。如果是从前,雪花绝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也许她这十多年失去的太多,她失去怕了。这回,就算一个擦肩的机会,她也要抓住。

她匆匆赶去……

大哥,我刚才掉了一串钥匙,您过来见到没?

那没有呀。多大的东西?

有一串。

怎么办?是房门钥匙吗?

是哟。

没钥匙,怎么能进得去?我也没急事,帮你回头找找吧。

听大哥的口音,不像本地的吧?

雪花怎么打听起了对方哪里人?莫非钥匙不重要?

嗯嗯,我台湾过来的,来大陆办一点点事,过两天就要回去。

两个人来来回回找了两圈,哪见到什么钥匙。找累了,就坐下扯谈起来。钥匙没找到,倒找出了很多的话题。谈着谈着,彼此交换了联系电话。

晚上,阿华打来电话:小雪,你的钥匙找到没有?

哦哦,哦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

就在……我忘了,放在我经常放的一个秘密地方。

那好,那好,我还在瞎操心哩。

谢谢你,要是你不回台湾多好,可以有空过来坐坐,喝喝茶。

你住哪?

雪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自己的住址。阿华说离他住的宾馆很近哩,马上过来。

就那对视一刻,击中了一个女子千年飘忽的一缕情愫,打翻了一坛几十年从未开启过的“女儿红”,点燃了一位多年独来独往的女子的心中深埋着的那忽明忽暗的火苗。那夜,雪花留下了阿华。

9

阿华走了。他留下一首词,说道,如果今生还能相见,凭这首词相认吧。

 

喝火令.海峡相望

 

阿华

 

此刻卿卿抱,如何夜永留?

拥来堆雪醉悠悠。

家在海波天际,思念泛轻舟。

去日天天数,排排远雁愁。

望穿烟雨隔洋洲。

盼尽朝朝,盼尽暮中楼,

盼尽五更鸡叫,梦里听潮头。

 

时光匆匆,十年一瞬。之前阿华与雪花常用电话联系。后来,雪花手机遗失过一次,许多曾熟悉的电话号码,在柴米油盐里走丢了。再后来,又几次换机、换号码,如今到了普遍使用微信的年代,她和阿华已完全失联。

女儿三年大学毕业也开始了恋爱,不久有孕在身。就这样又匆忙把女儿嫁人了。女儿出嫁时,她去送亲,没有人知道这是亲家母,都以为是女儿的姐姐。那年她刚好三十八岁。在外人眼里她确实看起来很年轻,女儿女婿都劝雪花再找一个可靠的人,再去结一次婚。这个事讲了两年,直到女儿也生孩子了,雪花忽觉人生太短暂,还不结婚,自己真的要老了。经人介绍,她认识了老家同一个镇上的二吊脚。二吊脚初见雪花,二话没说,是点头通身的同意。媒婆趁热打铁,订婚、选日子、风急火燎催双方把婚姻大事办了。幸好二吊脚几十年下来,有些积蓄,办一件大事,拿出几万、十把万元,无需对外求借。但雪花有一条:坚持不打结婚证。她说有证无证没什么区别,只要俩人情投意合就行,或者先过段日子再说吧。

这次结婚,二吊脚确实铆足了干劲,把婚礼搞得十分热闹。哪像一个单身汉讨了个二手货?

客人散去,二吊脚还在忙里忙外。雪花的女儿、女婿按风俗也得回去了。热闹过后,只剩下雪花一人。她无所事事,就打开手机玩玩,微信上显示有人请求添加,于是她没多加思考添加了。

你好!久违了。

你是……谁?

是你的远方。

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真的?我到了你原来住的门口啦。

深圳吗?

是呀,你去了哪?我在等你哩。

我回了老家,已经快一个多月了。你是谁呀?我真的还没有弄清楚。

这首词,你还记得吗?

喝火令.海峡相望

此刻卿卿抱,如何夜永留?

拥来堆雪醉悠悠。

家在海波天际,思念泛轻舟。

去日天天数,排排远雁愁。

望穿烟雨隔洋洲。

盼尽朝朝,盼尽暮中楼,

盼尽五更鸡叫,梦里听潮头。

啊……啊……呵呵你,你是阿华?你怎么来了?雪花无比兴奋,说着说着,神采飞扬站了起来。

我特意来找你的,不打算回台湾了。

 

作于2020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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