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石英老师相识差不多已有十年了。
是十年前参加井冈山一次文学活动,在活动期间我第一次见到了他老人家。十年时光,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说短的话,当年我头上还找不到一根白发,如今白发数都数不过来了。十年间我还当了爷爷。要说起十年之间在文学方面的事,我们创办了南国文学社,承办和合作过好几家杂志和报纸,在平台上为作者刊发了上万篇(首)的优秀作品。至于我个人也出了两本小书,还有一本诗歌和一本小说集,因手头经济紧张一直没有安排。
要说十年很长的话,十年前的石老师是这个样子,十年后还是这样子——梳着三七两边分的学者发型,头发半白,满脸红光。身板子无论是行还是坐,都是笔直笔直的。夏秋二季,他总爱在外面套一件黄色的夹克。他讲起话来声音洪亮,精神矍铄。十年之间,除井冈山那次见面外,我们又已经见过三次——一次是北京参加文学活动,一次在河南安阳参加文学活动,这最近一次就是今年六月中旬在张家界参加文学活动。十年的时光,岁月不居,但每一次见到他老人家还是一个老样子,甚至觉得连那件黄色夹克仍是当年那件,时间似乎在石老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石老师今年九十岁高龄了。九十年人生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经历多少人生变故、生老病疾,何况他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长于饿殍遍野的旧社会,得时刻为生活、为生命作抗争,向命运发起挑战!
石英老师生于1934年。他在小学读书期间就已经投身于革命了。他主要活动于胶东解放区,从事革命宣传和支前等工作。于1947年他就已经秘密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用原来的话说,他是一个妥妥的红小鬼。石老每每忆起小时候那艰苦的岁月,忆起父亲早年离家,母亲一个人抚养他们兄弟姐妹吃了很多的苦,受过很多恶人欺负的时候,眼里总是泪水晶莹。他从小就活泼可爱又机灵,很得领导喜爱,在革命的道路上遇到过好几位贵人扶持。关于这些往事,老人家每次讲起总是滔滔不绝,光我就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他每每讲起同样是泪水盈盈。他对写作强调最多的词便是“感恩”。说人要心怀感恩之心,才能写出感动别人的作品。
石英老师自幼年开始从事革命活动。毛主席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要流血,要掉头的。刀枪无眼,敌人无情。一个小孩子能那样坚定意志于革命,并且他还是红小鬼的头儿,这得多大的毅力,得时刻跟生活、跟生命挑战!
石老师参军入伍,正是在许世友将军的部队。他是一名译电员。说起许世友的革命事迹,大家耳熟能详。单讲许将军四进胶东,从1940年至1947年,整整有八年之久。前面几年主要是跟日本鬼子、伪军作战,后面跟国民党军队作战。在这期间有过著名的几次“反扫荡”——日军疯狂扫荡牟平、海阳、莱阳,许将军几次领导军民纵横二百里的铁路跟敌人周旋,这就是后来拍成的电影《地雷战》的原型。后期由许将军指挥领导的跟国民党军队的战斗,有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胶东保卫战等重大战役。从这系列的血与火的战争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苦难而顽强的身影,从红小鬼逐渐变成一名坚强的革命战士的成长历程——这人就是我们的石老师!他在血雨腥风中历练成长,他无时不在与敌人抗争,向生命挑战!石英老师在将近十年的革命生涯中屡立功勋,多次得到山东军区、华东军区、中共中央办公厅和中央军委通令表彰。
解放后,石英老师考入了南开大学。大学毕业,老人家改武从文,一直从事文学编辑工作。从天津到北京,从中国第一本《散文》杂志到《人民日报》,这一路上的攀登蜗行,除了自己敬职守业、兢兢业业于工作外,还要面对千姿百态的人情世故,这又需付出多大的努力;要在明枪暗箭中立于不败,得与生活进行另一种挑战和抗争!石老师曾在一个会上讲到吃饭的事,他说,我认为人最小的事就是吃饭,而人情世故才是人生大事,要占去很大的精力。简简单单的一句随口之言,里面藏着巨大的人生哲学,道出了数十年的人生经验!
他可谓是工作、创作两不误。老人家历任《新港》诗歌组长,百花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散文》月刊主编,天津作协副主席,《人民日报》高级编审,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1957年开始发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已出版各种文学著作80多部,逾1800万字。其中包括文学传记《吉鸿昌》,长篇小说《火漫银滩》《同在蓝天下》《离乱之秋》《血雨》《密码》《公开潜伏》《人性伏击》《人性磁场》等,中篇小说《文明地狱》,散文集《当代散文名家文库·石英卷》《石英散文选》《石英游记散文选》《石英美文选》《老兵大家丛书·石英卷——钟情无悔》《母爱》《生命之旅》《石英回眸齐鲁》《伴随生命的记忆》《窗外那片树林》等,诗集《故乡的星星》《爱情·生活》《当代正气歌》《石英精短诗选》《石英蜀地缘》等,杂文随笔集《石英杂文随笔选》《文史与人生》《古往今来》等,文艺评论集《散文写作的成功之路》《怎样写好散文》《文心的奋鸣》等。其中,1960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吉鸿昌》,1977年再版达20万册。1965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文明地狱》,1983年再版,一年当中先后印量达60万册,1965年、1983年先后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40万字的长篇小说《火漫银滩》改编成电视连续剧被天津电视台全数播出。80年代,长篇小说《同在蓝天下》《离乱之秋》均获天津市鲁迅文学奖等。这些成绩的取得,需付出多大的毅力和精力!得跟生命做多大的抗争!就拿我自己来说,我十年才出两本书,就算再给我六十年,我也只能写出十二本书吧。何况他老人家是在工作之余写的,是靠一笔一笔写的,不比我们现在就一个手机,或一个电脑,闭着眼睛也能敲出几个字来。
如今,石老师值九十岁高龄之际,由人民日报社党委研究决定,报请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中共中央组织部批准石英享受副部长待遇。
我和石老师虽然认识达十年之久,但正式深入交流也就这两三年的事,这还得缘于河南安阳的一次郦道元文学高研活动,我们又一次相聚一块。通过几天的近距离接触和学习,我多次要求要认他为师,他也就默认了我这一位不争气的学生。
自从和石老师有了师徒关系,我和他的交往便日渐频繁了。间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打去一个电话问候一下师父。老人家知识广泛,人生经历又丰富,一旦聊开就很难挂断。昨天闻听中国散文学会给师父过了九十岁生日,我便代表南国文学社及师兄师妹们又打去了电话,表达了对老人家九十上寿的祝福。我们谈话仍跟平时一样,聊到哪就是哪,天南地北,天上地上,上下五千年,文学人生什么都谈,话题很多很杂。挂完电话,我怕事后把师父的教诲抛之脑后,便总结了一下:
关于红孩老师反馈给师父的话。红孩老师说,他为石老制作的短视频已有一万多人观看。红孩还说,大家普遍认为石老最大的特点是“淳朴”。我借此话题更进一步总结,说师父您来自农家子弟,身上自带一种天然的淳朴,再加上您渊博的文化知识和社会经验,二者融合一体,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淳朴人格魅力。并且,我又拿出毛主席一生的简朴加以论证。我说主席接见外宾,把脚翘起来时便露出那双打着补丁的老式长筒布袜,但这并不影响主席的形象,反而让世人看到了主席的艰苦朴素、一心为民的高大形象。这种淳朴不是那种带有无知、愚昧的淳朴,是超越了普通认知上的淳朴,是真正意义上的高贵淳朴!师父连连夸赞我的“高论”,十分赞成我的观点。
谈到生活。师父说,有人说他生活太简单,他说,他知道人家的意思,但他表示不认可。他说,生命就是为了一个温饱,能够吃饱就行,最奢侈豪华也是一生,于生命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他说,今年这次张家界之行,他从长沙回北京的路上就吃了一桶方便面,这又方便又简单,多好。我也十分赞成。接着他又说起这次回去,等有人去接他时,他已经坐交通车到家了。他说自己特立独行,不去麻烦任何人,多好。
谈到他平时出行只坐交通车。他平时只拿一个离休证晃一下就行,他说北京可能只他一人是这样。这又引出了我的话题,我说,从张家界转车到北京,九十岁年纪的人可能也只您一人。他表示十分认可。我更进一步类比道:老美飞机穿过张家界天门洞,是天下第一次;我们石老师坐高铁转车回北京,也是天下第一人!师父显得特别来劲,相当兴奋地说道:这个只你可以说,我不能说。师父又扯开了话题,他说,前段时间你们文学社的吴人民,也是我的老乡,他打电话说我不应该一个人坐车出门,得有人陪护。我很不赞成这种认知。我明知自己行,为什么要人陪?我就不信九十岁就不能出门了。师父接着说道,他可能是第一个在九十岁能坐车单独出门的人。我回复道,您打破了几千年流传的那句古语——七十不留餐,八十不留夜,您把所有关于老人的禁令全都打破了。这下,师父更加来劲儿,他说:小卢啊,其实我一直在与生命挑战,我就是不信这个邪,偏要打破它。对别人我可不能讲,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我回道,那我来写一篇文章,题目叫《挑战》吧。
挂机后,我忽然觉得压力山大的。我不停地自问:怎么要随口说为师父写一篇文章呢?一篇文章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何况我对师父的一生知之皮毛,这《挑战》从何写起?于是,我开始翻肠倒肚,回忆起几年来在多个会议场合,听过师父讲述自己人生经历的点点滴滴。
一边回忆,一边整理。回头一看,这不就是石老师精彩人生的《挑战》吗?
写于二〇二四年八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