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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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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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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大槐树

岁月像条河,在心底汩汩流过,翻动起朵朵浪花,有的轻轻地打一个璇儿,就消失不见,有的一直留在心灵的港湾,任时光飞逝,却越来越清晰。为什么留下来的是这些而不是那些,不得而知。

从前年开始,就经常有人在微信群转发忻州师院五寨分院的视频与图片,还有一个“五师青年”公众号专发有关的文章、图片,每一次都少不了那棵大槐树。

那棵大槐树饱经岁月的风霜,愈发郁郁葱葱。每个从忻州师院五寨分院(我还是习惯称她五寨师范)走出来的人,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那棵大槐树。她是五寨师范的象征,是所有五师人的根与魂。

假如五寨师范还好好地存在着,我不一定会写下这些文字。我从来就是那个默默关注却平凡到极点的人。五师的荣光,自有优秀的人诠释她的辉煌,用不着我来书写。她的前身是1941年成立的晋绥二中,期间培养1200余名学生,全部派遣抗战和解放战争中,1950年奉省政府令更名为省立五寨师范学校,为晋西北培养小学师资。2004年挂靠高校,成为忻州师院五寨分院。但她现在就要消失了。从1983年我入学,到2023年更名为五寨中学,整整40年时间。我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刻起,心里就没有平静过。亲爱的朋友,你有体验过母校的名字即将消失,校址被别的学校占用的感受吗?那就像一个孩子突然之间没有了家,那是一种被掏空了的、无所依附的感觉。

去年夏天有事去了神池,和同班同学又聊起母校即将被别的学校代替,五师将不复存在的话题,两人心里颇不是滋味。我说去看看,两人一拍即合,立刻驱车前往学校。路程不长,不过个把小时就到了。毕业37年,就回去过一次,也已经记忆模糊。究竟是街道变化太大,还是自己离开太久?不知道,反正要不是导航,就真的找不到了。

走进校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槐树。跟当年的她比,树冠大了许多,依然绿意盎然,但已显老态,有些枝条用铁架子护着。站在槐树下,摸着她的枝条,许多泛黄的记忆涌上心头,冲撞着、找寻着出口。

那一天,天很热,没有一丝风。我默默地看着她,她回我以绿色的眼眸,枝条都不为我动一下。也许是见惯了莘莘学子,也许是见过太多和她告别的眼泪。这个世界此消彼长,聚散离别本就是常态。

1983年9月中旬的一天。我跟着去车站接我们的班主任走进了五师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槐树。从此,我与她朝夕相处三年整。我这个真正的山里娃,第一次见了大世面。

那时的五寨师范从1981年开始从初中招收学生,一共有18个班,三个年级,一个年级6个班,每个班50人。还有两个民师班,加上教职工一千几百号人。校园后门出去有一个很大的操场,宽阔而标准的环行跑道(它既不是塑胶的,也不是水泥的,是砂石的)。宏大的餐厅。新建的黄色的三层教学楼还散发着油漆与涂料的味道,还没有完全干透,就已投入使用。专门的图书馆和阅览室。专门的脚踏风琴室。专门的粉坊、豆腐坊、猪场、菜窖……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新奇不已,激动不已。

刚进校门,跑操这件事就让我苦恼了一阵子。跑操不是在学校的操场进行,而是各班在大槐树下集合,从前门出去,然后绕城一大圈儿,最后才在操场跑一圈儿,从后门回来。十月过后,天就一天短似一天。早晨6点多跑操,天还黑着。带队的又是男同学。开始的几天跟不上节奏,路线又不熟悉,掉了队又不像操场一样下一圈跟上,只能拼尽全力地跑,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上气不接下气,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当时跑操查得挺严,宿舍里谁值日,教室里谁值日,清清楚楚,不许多留人。过了那么几天好多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完全能够适应了。女生们不是“那几天”或者值日生,没有人愿意待在宿舍。后来,女生宿舍的值日生便也换成了有“那几天”的人。

餐厅的功能实在是强大,开个大会啦,歌咏比赛啦,什么大型的活动都在餐厅举行。记得有一次在餐厅开大会,那个中等身材、敦实微黑的白纯瑜校长,讲话的时候很是激动,他说,我们的国家还不富裕,五个农民一年的收入才能供养一个大学生。你们虽然是中师生,每个月也拿着国家给你们的生活费。你们打听打听,同类的中专学校,有那个学校的伙食比得上你们的?你们忘记了多数人还吃不上馒头的现实,忘记了自己的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国家给你们生活费不是让你们浪费的!……他规定一个饭笸箩里不许出现两个半个馒头,吃不了一个的两人分着吃,值日生负责监督,学生会值周的也派人查。大会之后,我们的晚饭经常能吃到香香的炒馒头。又一次大会,王彦炯副校长针对学生吃馒头剥皮的现象说,哎呀,我还真不知道,好好的面团上笼蒸过就有了皮肉之分……

歌咏比赛我们班常常是第一名,这得益于同学们的齐心协力,抽时挤空地练习,也因为我班有一个得力的女指挥孙秀梅同学。也是在这个餐厅,快七十岁的苏菲亚老师,穿着半高跟鞋教我们跳舞,那优美的舞姿让学校掀起一股跳舞高潮。“脚尖——脚跟——脚尖——踢”这个口诀现在依然记忆犹新。苏老师教我们教跳交谊舞,男女同学不肯拉手,班主任田怀义老师黑着脸,把男女同学按大小个站成两排,然后向前向后转,让男生女生面对面,逼着男女同学拉手。男同学僵直地伸出手,拉起女生的手,一个个像握着烫手的山芋。田老师背过脸,用手指捂着嘴,偷偷地笑。

1983年学校正在修建。新的宿舍楼冬天不能施工,没有建好,旧的又拆掉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班20几个女生集体住在一个大库房里,库房仅有的几扇窗户糊着麻纸,没有玻璃,长短差不多的木板拼起来就是床,两边铺着木板,中间空出来的地带就是我们的活动空间,顶棚上没有隔板,人字形的椽和栈子交错着,透着粗粝。屋梁上挂着一盏瓦数不够的灯泡,白天也得开着。一边十几个女生,每个人的铺位也就2尺左右。冬天生着炉子也冻得跺脚,有的同学脚冻得红肿以至溃烂,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库房又紧挨着厕所,冬天还好,到夏天那味道可想而知。

二年级条件好了点儿,女生有了宿舍楼,但楼上没有厕所。上厕所要到楼门外一个大的蹲坑厕所里去。晚自习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便时不时地响起。虽然学校规定学生不准穿高跟鞋,但谁又能挡得住女孩子爱美的脚步?下了课,下了自习,有同学便穿着高跟鞋(那时候高跟鞋有布的、皮的、塑料的,条件较好的穿个猪皮的,鞋面上的猪皮毛孔清晰可见,让人很是羡慕。极少数人有双牛皮高跟鞋,那一定是鞋子里的天花板了)楼上楼下地跑。高跟鞋还订上小铁片儿,使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更加响亮而清脆。喇叭裤风头正浓,周末同学们上街,穿着比鞋子的长度还宽许多的喇叭裤,引来街上人的窃窃私语。这个说,看五师的学生真洋气。另一个说,那当然,他们引领服装潮流呢。

学校三令五申,出校门带校徽。但除了集体活动,谁带那个?不戴校徽街上人也一眼就认出来了,还用戴吗?是啊,在当年那个开放不久物质生活依旧贫乏的年代,在五寨那个小县城,又有哪个学校的学生比五师学子更洋气的呢?

记得自己在阅览室第一次看《少年维特的烦恼》,心头像小鹿乱撞,表情像做贼,那模样现在一想起来就想笑。记得看着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帅气俏丽的身影,自己自惭形秽的表情,也还能想起学弟学妹向我们投来的,如同我们当年投向学长学姐们艳羡的目光。五师当年流行的一句话“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三年不认爹和娘当然是夸张的笑话,但越来越出挑靓丽却也是事实。记得二年级下学期男女同学情窦初开、欲盖弥彰的眼神;很晚楼道依然响起的高跟鞋声音;晚归的同学为躲避郭老师查铺,拉开被子放上枕头的小狡猾……

学校的课程并不少,学的不深,但门类繁多,除了高中的课程我们一应俱全外,又多了音、体、美、心理学、教育学,且都是主课,还要通考。每到考试前夕,操场上、宿舍里、教室里,到处都是捧着书本的学生。

心理学老师姓祝。祝英台的祝。他讲心理的重要性举过一个例子。他说,假如你失恋了,蓝蓝的天都是灰蒙蒙的。从此,“天灰蒙蒙的”就成为了大家打趣的绝佳句子。看某个同学不高兴,就说,怎么啦?你看天都是灰蒙蒙的了?

年龄很大的生物学李槟老师上课很认真,每节课他总要把相应的标本尽量找齐。有一次,他进教室晚了几分钟,眼镜片儿丢了一个,脸上身上还有尘土。正当大家惊异之时,他轻描淡写地说,不小心摔了一跤,迟到了几分钟,现在开始上课。没等班长喊起立同学们齐刷刷地站起来。从此,我上他的课格外用心。当年裸子、被子植物,脊椎、无脊椎动物,根据给出鸟的部位判断是什么鸟;克隆、无籽西瓜、叶的形状、花的形状等等之类记得还不错。前几年听说李老师过世了,他小个子圆脸型的模样立刻就从我的脑海里跳了出来。一辈子认真教学,为教育付出了一生。学生不仅记得他的学识,更记得他的品德。这大概就是做教师的自豪之处吧。

田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班的化学老师,长得那叫一个帅。有一次低头做实验,不小心溅出一滴硫酸,他一个劲儿地念叨,这下可留疤呀,这下可留疤呀。一面不停地用凉水洗脸。估计是处理及时,或者根本没溅到脸上,那张帅气的脸没一点事儿。

一年两次运动会是学生们最开心的时候,运动员兴奋着,观众热闹着。记不清是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的夏季运动会,800米长跑就要开始,发令枪即将打响,围观同学的脚不小心搁在跑道上,维持秩序的白头发王老师(想不起他叫什么啦)急得拿着喇叭,操着浓重的口音喊:“那是谁的个足?那是谁的个足?”那个“足”字的发音既不是足,也不是脚,而是接近于jue的发音,平声调,既短促,又生硬。特殊的语调,着急的神情留在了记忆深处。

我除了教室、图书馆和阅览室,逗留最多的就是操场了,在这里,我收获了一生的姐妹。每当我迷惘苦闷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在校那会儿,我们被称为姐妹,穿着一样的衣服,从后面分不出谁是谁。晚饭过后有一个不短的活动时间,我俩一般都在操场上散步,说未来,也说当下。有时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走,从不感到尴尬。

体育课对我来说一直是个大难题。别的还可以应付得过去,800米的长跑,怎么也达不到规定达标的3分48秒。测试不过关是毕不了业的,毕不了业可是天大的事。测试前一周我天天大中午在操场练跑。体育刘瑞生老师或许看到过我辛苦练跑,也或许他看我狗肉上不了台秤,再怎么跑也不是那块料。总之一向严格的他大发慈悲,3分52秒给了我一个合格。

三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刚进校门的初中生变成了青年人。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我们在大槐树下合影,与大槐树告别,与母校告别,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岗位。远的不说,从1981年开始到2023年止,五寨师范为忻州市的教育事业输送过多少人才,我没有统计过。我只知道五师人遍布忻州市各个行业,留在教育战线的大多是骨干,许多人已经退休。

那棵大槐树,默默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学子们,一年年把自己擎成亭亭华盖,为大地播下一片阴凉。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五师人聚是一道光,散作满天星,他们为社会做出的贡献,人们不会忘记……

哎,你又发什么呆呢?同学推推我,我才回过神来。时值中午,学校没什么人,问了门房才知道,学校正在修建,秋季新学校正式招生。我俩请他给我们行个方便,让我们进校园里面看看。看门人是个50多岁的中年人,看起来很和善,说出的话却是硬邦邦的,不行,谁也不能进去,这是规定!我们再三说明我们曾经是这儿的学生,我们只是进去看看。还是一样的答复,我们只能怅然离开。心下已然明白,这里已经不是我的母校了。

毕业后回去,已是25年之后的2008年。2023年再回去,已是我跟她彻底的诀别。虽然我去的那天天很热,大槐树依然绿意盎然,但我的心里下起了雨,她的绿遮不住我心底的荒凉。还好,她还在。

她在,五师人的根就在,魂也在。

原载2024年第2期《朔风》,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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