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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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家里添置了一台小巧的半导体收音机，与以往见过的像个方匣子一样坐放在落地柜上的那种有所不同。比一块儿砖头稍大些，外面裹着皮套，有长长的背带，可手提可肩挎，寻常百姓家并不多见。它的到来，让我的课余生活有了更多的乐趣。如果说，形形色色的闲书仅仅只是满足了我视觉上的感官刺激，那么，这个小收音机带给我的则是听觉乃至全身心的美妙享受。那时候念书比较轻松，每天的作业都在学校里面完成并上交了，我们只要放学回到家，就有大把的时间自由支配：屋里翻翻书本；屋外调皮捣蛋的玩耍；跑出去看场露天电影；帮家里面做点儿力所能及的营生……杂七杂八的事情很多很多。而有一件事是正儿八经雷打不动的：每到中午十二点半，我必定会老老实实自觉准时地守在收音机旁，一个声音几乎分秒不差地在收音机里响起：“现在是广播书场节目时间，请继续收听长篇评书《岳飞传》，由刘兰芳播讲”。
没错，就是听评书，那些年最最重要的“功课”。痴迷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是赶上午饭就端着饭碗去听，大人不让边听边吃的话，干脆就撂下饭碗先去听，听完再吃，哪怕饭菜晾冷也不在乎。父母有时候难免气得责骂几句，但并不强迫。他们也清楚，那玩意儿对小孩太有诱惑力了----“岳母刺字”、“枪挑小梁王”、“王佐断臂”、“八百破十万”、“锤震金禅子”、“气死兀术笑死牛皋”……一百多个章回环环相扣引人入胜，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加上刘兰芳那干脆利落、铿锵嘹亮的发声和清晰精准、逼真传神的模仿，听得人时而捧腹开怀时而愁眉苦脸，时而兴高采烈时而垂头丧气，时而心提到嗓子眼上时而又放松下来，时而吐气扬眉时而蹙眉扼腕……种种强烈的揪心感过后，才意识到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听的声音这么会讲故事的人。虽然以前看过不少与岳飞有关的小人书，也曾对《小商河》中勇猛无敌的杨再兴深为折服，为他马陷淤泥丧生于乱箭之下的悲惨结局而伤感。但评书的演播显然更加生动而扣人心弦。关键是每到最紧张的地方她就戛然而止急刹车，来个“明天接着说”或者“且听下回分解”。哎呀，把人的胃口吊得是又着急难耐又充满期待。非要跟着听完全书方才罢休。可是这部刚说完下一部又开始了，肯定还得继续听下去！《杨家将》、《呼家将》、《赵匡胤》……同一类型同一题材，一系列绝妙的故事精彩纷呈，不知不觉间，我就被带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烽烟滚滚的大宋古战场，一次次情不自禁地沉湎于那一段段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铁血传奇。对精忠报国的岳飞和战无不胜的岳家军，我充满了敬佩与好感；对忠臣良将遭奸人陷害含冤而逝，我满怀同情并愤愤不平。对一门忠烈世代保国的杨家将，我充满了崇敬和景仰；对百岁挂帅的佘太君和巾帼胜须眉的穆桂英等一众杨门女将，我更是心怀感动万分崇拜。于此同时，我对诸如秦桧、潘仁美之流颠倒黑白挑拨离间公报私仇残害忠良的奸臣小人则充满了鄙视与愤恨……可以说，刘兰芳的评书不仅大大地激发起了我对古典小说古代历史的浓厚兴趣，也最早告诉了我“忠”与“奸”的概念，教给了年少的我如何区别对待好人与坏人，间接地培养了我一种朴素而鲜明的是非观念。
很不好意思的是，当时的我竟然没搞清楚刘兰芳是男是女，我总觉得那么豪迈干练惟妙惟肖的声音不应该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后来上初中时学了一篇名为《口技》的课文，才知道那原本就是一项技术含量极高的曲艺形式，古时就多有高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便可模拟出千百人千百声千百之景，着实令人拍案叫绝。刘兰芳的评书无疑也有口技的功夫在里面，她还播讲过《樊梨花》《朱元璋》《五凤朝阳刀》等多部历史小说。我印象中她就是专讲古书的，出乎意料的是她还讲现代谍战故事，讲得那才叫一个帅！我也是无意中搜听到的，那时我已不是小孩子了。《白牡丹行动》，主人公丹华------一位赤胆忠心才貌出众的我党优秀女特工，经刘兰芳舌绽莲花般的描绘，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宛然就在眼前:高雅大方、纯洁无瑕、美艳绝伦；智勇双全、胆识过人、武艺超群……再怎么样夸张的形容都不算过分！一个英雄，又是个女英雄，更是个美丽无双的俏佳人，可想而知在多少纯情少男的心中掀起过层层波澜……
那以后的情形就不用提了，作为一门有着广泛群众基础且雅俗共赏的艺术，评书大热大火，更为大众所喜闻乐见。多家电台的节目都编排了评书连播，其中的名家还不少，什么单田芳袁阔成，竟比刘兰芳资格都老，说过的评书也著名，像《隋唐演义》《三国演义》等等。但在我的心目中，任何人都比不上刘兰芳。她和她的评书其影响力早已突破了年龄和地域的范围，超越了时空的界限。比我小十几岁的农村孩子都在听收音机学说她的评书。我在三中任教时，学校就出了个这样的女孩，大约是从小着迷，一直跟上练，到十三四岁上初中时已然就有模有样了。在全校的文艺汇演中惊艳亮相，一段最拿手的传统评书《樊梨花》一出口，赢得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小女孩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字正腔圆、声音脆亮，口气腔调满满都是刘兰芳的味道，不只学生们佩服不已，老师们赞许有加，连我这个资深刘兰芳迷都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我终于明白，美好的东西其生命力感染力真的是永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