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们

徐显章

一大早，就听见一窝小狗儿在吠叫，母狗哪儿去了？众人被狗狗的嘶叫厌烦透了，循声搜寻，原来是我五爷爷家的大黄狗生了一窝十分可爱的小狗狗，母狗呢？原来母狗出门去了，半晌午不曾回来。

生了小狗的大黄狗，出门寻摸东西吃，只见它顺着海岸边苦苦地搜寻，藏在海带里的小鱼小虾被海水送上了岸边，它们挣扎着一身的细小的沙子，想趁着浪花二次返回大海里遨游。大黄狗食量特别大，吃了海货后，就可以下更多的奶水，就可以精心的喂养它的宝宝们。它深知主人家的食物就是几个地瓜，还不够主人填牙缝的，有时候主人扔下几个小小的地瓜根子，还有可恶的地瓜皮难吃极了。

狗不嫌家贫，大黄狗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看家护院而已，即使生了一窝狗宝宝，也不会给主人增添什么福运，它心里觉得没有必要跟主人摇尾乞讨，低三下四地请求多扔几个熟地瓜吃，还不如自己前去大海捕食，也许能养活它的宝宝们。于是大黄狗搜寻肥大海带叶片上的紫白虾，味道鲜美极了。蟹子虽好吃，但是活的海蟹断然吃不得，它的两只鳌夹，夹在哪里都不舒服，一旦被它夹在鼻子上，就会痛苦极了，甚至很有可能危及生命，所以它只能干瞪眼，眼瞅着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扬长而去，大黄狗示威般地擤了几下鼻腔，龇牙咧嘴地跳跃几下，仔细地继续搜寻适合它口味的东西食用。

古镇营村的海边一望无际，湛蓝的天空，海鸥在空中盘旋，就像一架架直升机，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降，一会儿跟同伴交流，叫声欢快，响彻云霄。能吃一只海鸥该多好啊？大黄狗心里美美地想着，跃跃欲试，那样就可以有丰盈的奶水喂养它的狗宝宝们了。怎奈狡黠的海鸥故意的挑衅它，翅膀扇动着，嘴里叫喊着：“偶偶......”，“海是龙世界，天是鹤家乡。”这话一点也不假，无论到那个朝代，我还没有听人说，海鸥没有东西吃，饿死海鸥了。真羡慕海鸥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骄傲坦然地遨游在海天之间，觅食的时候，一个俯冲就叼走了可怜的呆头呆脑的鱼儿，还有突然跃出水面蹦高的大胖虾儿。

大黄狗吃得差不多了，它蓦地一回头，只见远处一只海麻雀在海边奔走，转眼间消失了。于是大黄狗兴奋了，只见它哈着腰身，低着头疾走如飞，距离越来越近，只见它腾空而起，照着自己瞅好的目标紧紧地扑去，两只前爪抓住了猎物，一口咬在鸟儿的脖颈上，海麻雀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设计好的安乐窝被大黄狗识破，一命呜呼。大黄狗这个得劲儿，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羽毛都不剩地舔舐得干干净净。

五爷爷年过六旬的时候，耳不聋眼不花，他在巡海的时候捡了这只狼狈的被原先的主人丢弃在海边，无依无靠，没有食物，没有淡水，等待死亡的黄色的狗狗。原因就一个：原先的主人嫌弃它是一只小母狗，母狗长大了要生狗宝宝的，主人只喜欢小伢狗（公狗），把小母狗直接送出去，送不走的就丢弃在荒郊野外，这也是无奈之举，当人类食物匮乏的时候，怎样还去顾忌狗狗的食物呢？五爷爷两鬓斑白，身体硬朗，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他发现这只小狗的时候，小狗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两眼无神，四顾流盼，期待得到人类的救护，动物的本能使它看到了希望，五爷爷前头唤了一声“叭儿，叭儿。”小狗便移步前行，紧随其身后，动物慧眼识珠，感觉五爷爷是它生命的延续中最好的新主人，慈眉善目，满口笑声不绝于耳，这仿佛就是大海中救命的稻草，是再生的救世主，于是脚步的移动越来越快捷，四只爪子一起蹦跶，义无反顾地跟我五爷爷回家了。

五爷爷排行老五，亲兄弟八个，唯独他单身，一生不愿意招惹女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做事情稳当，四爷爷就看不中他做事慢吞吞的样子，“太慢了，你能不能快一点？”我有时路上遇见四爷爷，赶紧问一声“四爷爷好！”，四爷爷朗声回复：“好好好，乖孙子，你到哪里去耍？”四爷爷一向虚怀若谷，瘦瘦的身材，右手一抹一撮洁白的胡须，仙风道骨，玉树临风，不怒自威，脾气急躁得很，倘若你不赶快回答他，就会惹怒了他：“这个小孩真是没有礼貌。”想到这里，我紧跟一句：“我去海边玩，四爷爷再见。”我立刻怯生生地回答了他，看见四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我就知道他老人家听到了我的回复，那他老人家就不会心生反感，看他神采飞扬，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我马上转身飞驰而去，这使我很早就知道应该对老年人有礼貌，要有敬畏之心，敬而远之最好不过了，挨骂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人人都惧怕四爷爷，就连五爷爷也是怕得不轻。五爷爷捡回家的黄狗居然长得虎头虎脑，谁都没有注意到黄狗自己经常去海边觅食活的鱼虾吃，吃了自己捕捉的活的鱼虾竟然不拉肚子，难以想象，这也是一般家养的狗狗所不能相比的与生俱来的本领。

村子东边的一条小河是海水和淡水交界处，许许多多的鱼儿虾儿上来觅食，是孩子们玩耍的最佳去处。大家无忧无虑的时候，总是设法寻找一个可供大家都接受的游戏。比如今天抓跳跳鱼，于是历尽千辛万苦，每个人用现做的柳树条子编织几个笊篱，看谁捉的跳跳鱼最多最大。大家分头行动，涨潮时分的跳跳鱼特别活跃，不好捉，一蹦一跳的模样可爱极了，真不如捉呆头呆脑的逛鱼儿，这家伙头大，身体光滑漂亮，只要你用手攥住它的头部，它就乖乖地就范，把它放在现挖的水湾里，它也不会偷偷地溜走，一副弱不禁风的很顺从的样子。还有红爪的咯嘣虾，你一抓它，就会被它结实的有力的爪子踢一下。海泥鳅特别多，往往一肚子籽，这样的鱼儿我们是不要的，因为它正在繁育下一代。

分鱼了，每个小伙伴一份，搭配鱼的品种和个头着实费了不少周折，无可奈何，负责分鱼的小伙伴主动放弃自己该要的大逛鱼，每个人二十五条跳跳鱼，咯嘣虾每个人足足分了五十条......

大黄狗把它的狗崽们喂大了，不久可以分窝了，趁着大黄狗去海边觅食的空档，五爷爷挎着一篮子小狗狗，东家一条，西家一条，抱着狗狗挨家去送，总算给小狗狗找到了合适的人家。过去的日子虽然穷，但是穷人家也是需要一条看门护院的看家狗，也是孩子们缺一不可的玩伴。

大黄狗回家了，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哪去了，心里不是个滋味，蜷做一团，默默无语，耸立两只耳朵仔细聆听狗崽的动静，似乎知道了主人的用心之良苦。谁家能养一窝狗狗呢？它的眼泪流下来了，甚至于担心主人是不是连它都不想要了呢？

四爷爷去拉网，每次去总是带着一杆大称，秤砣是石头做的，拉网的套子是推车用的车攀改做的，用力拉网的时候，车攀基本不会勒得紧实而导致的肩膀肉痛，受力面积大，肩部既能用上力气，又能把巨大的潭网绳索拉得绷紧绷紧的。

涨潮时候，海面上波涛翻滚，洁白的浪花荡涤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嘭嘭嘭......”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像春季孩子们寒食节荡秋千，来来回回不知疲倦，龙王爷就是天天在折腾，风借水势，水借风声，裹挟着沙子，一道道一岭岭的巨浪翻腾不止，响亮干脆，后浪紧跟着前浪的脚后跟，人们只得绕开浪头，走在岸边的最高处，一踩一个深坑，缓步前行。四爷爷的肩头扛着一杆称，他不愿意走软软的沙子，他就爱走潮头，裤子褂子湿了咋办呢？四奶奶早就去世了，谁给他洗湿了的衣服？五爷爷洗。五爷爷不听话咋办？四爷爷揍他一顿，他就服服帖帖的了，哥哥揍弟弟几下天经地义。四爷爷吹胡子瞪眼睛那个凶劲，谁见了谁都怕。四爷爷哼着几句茂腔，大称在他的肩头不断地晃悠，他手里提留着那个十几斤重的石头秤砣边走路边滴溜溜地乱转不止。冷不丁从水里窜上来一条马古轮子鱼来，照着四爷爷张嘴就来了。四爷爷这个气啊，真是不知道四爷爷哪儿来的气魄，把秤砣来回悠了又悠，照着那一条大鱼的嘴巴狠命丢了过去。大鱼口里含着秤砣转身游向深水去了，”再让你作死，“四爷爷口里嘟囔着，只得跟队长说明事情的原委，称鱼的时去跟别的队借的大称才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四爷爷的运气咋就不好了呢？丢了秤砣就跟我父亲说:“大侄子，我今年运势不好，做事不顺畅，恐怕活不久了。”我父亲劝导他：“四叔，你干了一辈子重活，累了就歇歇吧，别考虑得太多了。疑神疑鬼对身体不好。”俗话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四爷爷神不知鬼不觉地长了一身水泡泡，美其名曰：缠腰龙，又是拔火罐又是扎三菱针，又熬草药汤喝，折腾得面黄肌瘦，即使这样，他依然天天坚持肩扛大称称鱼拉网，做事一丝不苟，本来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屋漏偏遇连阴雨，又增添了拉肚子这个病，烤了大蒜吃了，用热水捂了，在大黑碗里点燃烧酒喝了下去......最后还是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四爷爷去世了，六叔是四爷爷唯一的儿子，从外地赶回家奔丧，哭得昏天黑地，五爷爷口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大体意思就是：你再也不用揍我了,我也不用给你做饭洗衣服了，你死了有儿子给你摔老盆，我死了呢？哭得老眼昏花，哭得日月无光，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要断截中气了的时候，街上有明白人使人前心后背捶打过来，抬回家静养。

五爷爷独立起火做饭了。大黄狗再次生狗狗了，再次去大海边觅食，可是永远回不来了。五爷爷终于在海边淡水湾找到了大黄狗，只见大黄狗躺在湾畔，口里流着鲜血，早已死去多时。五爷爷心痛得不行，嘴里嘟囔着：“这是谁干的缺德事？它还有一窝小奶狗咋办？”五爷爷眼泪都下来了，四处打探谁打死的大黄狗。原来是外村的一个愣头青，扔给它一半馒头，大黄狗以为遇到好人了，津津有味的咀嚼，喝着水湾的清泉，愣头青把早已经预备好的石头砸向了大黄狗，大黄狗一蹬腿死去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一点也不假。五爷爷使人看住了砸死大黄狗的人,愤怒地说：“你等我一会，今天我也不会贪图你的钱财.|”愣头青从兜里拿出来二十块钱递给五爷爷，作为赔偿，五爷爷坚辞不收，一会儿回家提来了一只拾粪的筐子，一筐小狗嗷嗷待哺，愣头青一看就懵了。“大狗小狗你都拿走，我不会留你一分钱。倘若让我得知你把这窝小狗也弄死了，我去你家敲掉你家的锅底。”五爷爷说完，转身扭头就走，连拾粪的筐子都不要了。

1988年我盖房子的时候，恰巧屋顶缺少一根檩条，我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筹莫展，五爷爷正好来帮工了，他说：“不用愁，你是有福之人，我今天去巡海，捡了一根竹竿，放在二檩上使用完全可以。”大家哈哈笑着，都说：是真的，五爷爷讲话从来不放空炮。不一会儿，五爷爷扛来了一根竹竿，正好用在二檩上，只听老人家说：“真没想到，我还能帮上你盖房子，以后我来你家喝茶有了借口了。”我感激得直点头。

五爷爷做了一辈子好事，全村人没有一个仇家。我时不时地瞅瞅我的老屋顶，五爷爷的竹竿还在，五爷爷的精神还在，五爷爷的顶天立地的话语时常在我的耳畔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