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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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显章
我伫立在老家岸边的沙滩上，向南边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横无际涯。海水和天空合而为一，都分不清哪里是水还是天。雾绕锁着珠山山头，山沉浸在雾蕴里，就像一个窈窕淑女围上了洁白的围巾，山水相依，四季如春的滨海奇异的景致，使人如醉如痴，凡是来这里的人都不想走开，和谐共存，像赤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甜蜜在睡梦里不肯起身离开。远处的湛蓝的海水，在阳光照射下，像闪动着的金子，夺目耀眼，扣人心弦，金色铺满在水面，又像不知疲倦的一群儿童不断向岸边跳跃着、拨动着、伸展着可爱的身影。
当你到了大海，看着大海的雄姿，你的胸怀似乎也变得开阔起来了。仿佛只有在这种境界里使人感觉神清气爽，不愉快的凡尘旧事烟消云散，心情顿时变得心旷神怡。
经常居住海边的人总是难忘那清爽的潮湿的带着浓厚的海腥味的海风，它就像慈母吹拂着儿女的头发、面颊、手脚以及身体的每一处，又像一位艳丽的美女一样令人心潮起伏。
眺望正前方，白浪滔天，但见渔船依然在行走，清晰看见：渔民的黑褐色的发光的皮肤，那深邃的目光，善良的笑容，娴熟撒网的动作，船儿颠簸晃动，在浪花中就像跳舞，特别替他们的安全担心。
大海，凝聚着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神秘的生命力，给人一种超越自然之上的深刻感受。 我最喜欢石岚湾，这里美丽富饶，这里藏龙卧虎，这里鱼虾丰硕，这里有许多故事……
老家的海边有三个石岚，大岚呈东西方向，正好抵挡南风天涌来的海浪，大岚盛产海蛎子，海蛎子附着在礁石上，有的长得巴掌般大小，顶盖肥，因为这里微生物特别多，一年四季都有勤快的妇女前来用铁匠给打造的专用铁铲子收拾海蛎子 ，每个人用担仗挑去两个篮子，不一会就会满满当当的，还要挑拣看上的比较好看的光滑的海蛎子。男人们一有空就去给自己的媳妇把海蛎子挑回家，通过海水洗涤后再用淡水反复冲刷海蛎子身上的淤泥和杂质，处理的铮明瓦亮，放在院子里困几天，才上大锅添上三五水瓢淡水，锅底架上干柴煮熟煮透。
出锅了，海蛎子由于放在院子里干晒了几天，十分缺水，放在大锅里迅速喝着淡水，感觉温度提升了，马上闭紧盖子，无奈锅底烈火蒸烤，干柴烧完了一锅灶，马上起锅开吃，海蛎子全部张开口子，男人们就着本地琅琊台白酒，吃着海蛎子肉，不用吃别的饭菜了，一会儿就会酒足饭饱。吃不了的海蛎子肉，放进坛坛罐罐里，抓上几把大粒子海盐，炒白菜的时候，顺手连汤带海蛎子肉，舀上几汤匙子，白菜相当鲜美，海边的人从来不用味精之类的调味品。
我六奶奶曾经跟我讲，她曾经遇到过大南风天，连续几天大岚不落潮，人们根本上不去，只好在三岚敲打几个小咕噜小海螺咯嘣虾回家炖了吃。漫天飞浪的时刻，看见好的东西在海水表面漂浮也不能过去捡拾，六奶奶说：“很可能是溺水而亡的鬼魂变作的好东西，引诱你前去伸手抓取，倘若谁不服气尝试后，转眼之间就会闪到旋涡里去，谁去谁甭想回来了。”我们小孩子听说后，纷纷伸舌头挤眼睛递眼色，大风大浪天我们小孩子绝对是不会去海边寻死觅活的玩耍的，因为湿了衣服，回家是要被大人们罚站和屁股挨揍的。
大风大雨吹得老屋门窗嗡嗡地响，窗台淋得湿漉漉的，几天后，大人们去了海边巡海，有的人捡回家玻璃球，有的人捡回家木板，有的人捡回家墨鱼，还有的人把海带晒在沙滩上……六奶奶跟其他的妇女们去了海边继续挑拣又肥又大的海蛎子，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高约十几米的山岚。层层叠叠的海蛎子紧紧地依附在上面，六奶奶一鼓作气打了十几担海蛎子，六爷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晨色初露到暮色降临，两个大篮子把都快抵不住了，拴上绳索捆住才能使用。只好求助我的叔叔大爷们前去帮他用小篮子挎回家，因为不快去搬回家，潮水都到岸边了。
第二天妇女们又去打海蛎子，再也找不到这座山岚了，据六奶奶说，这就是老海里的大鱼，海蛎子压得它无处可去，走不动水路，吃不上东西了，只好上岸寻找善良的人救救它，卸下一身海蛎子，它也不敢在海岸边呆得时间久了，也不敢露出真实面貌被人发现，所以它居住一夜后就赶快逃走了，身体轻快了又能继续在老海里生存畅游去了。
我听到六奶奶的一席话，也是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内心深处怕得不行，看到大海里的石岚首先看看是不是一条老海里的大鱼，至今想来哑然失笑，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有点生疑，世间哪里有鬼神？我很早就不信神鬼之类的传说。
夏天的海边特别热，唯独仰望蓝天，远眺那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风阵阵，吹得心儿痒痒的，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聚集着黑色的小咬——一种吸人或动物的血液的身形很小的飞虫。我用手掌“啪啪”几下子，小咬粉碎了，血液四溅，我赶紧去用海水冲洗了。手脚被海水浸泡后，被小咬啃了的地方起了红色的点，过了好一会，红色才慢慢地散去。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到离家不远的海岸边乘凉。五爷爷带来了自己编的蓑衣，铺在干净的沙子上，单手支撑脸部，遥望海天的天际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一群孩子依偎在大人的身边，母亲用蒲扇摇动驱赶小咬和蚊子，不知道谁家在上风头点燃晒干了的驱蚊草，烟雾缭绕，味道喷香，这个驱蚊草满山满坡都是，还有的人家带来了麦糠，吹吹麦糠，一阵明火，紧忙抓上几把沙子镇压住明火，附近的人被呛得直流眼泪。
成群的海鸥，追逐着一浪紧跟着一浪的浪花，恋恋不舍地飞走了，夜里的海鸥居住在哪里啊？我问母亲了，她说：“海鸥的家就在海边，松林里，高高的山坡上，人迹罕至的沙滩等等。”我似乎懂了，为啥海鸥还有一个名字，五爷爷叫它“海老猫子。”
西边有几个货轮在拉海沙，勤劳的海边人在踩着翘板张着汽灯抬沙装船，南边远航的渔民正在撒网捕鱼。
大海，多么美丽富饶，此刻的它既像一位身穿着金色纱裙的可爱的姑娘，又像心胸宽广的母亲。人们不断地跟她索取这样那样的物品，它都默默地承受，无私地奉献，无穷无尽的海产品用来支援祖国的各个行业的建设。海边的沙子都被运到了更远的地方盖大楼，浪花把河沙洗涤地干干净净，没有了棱角，反复地在海水里串洗滚动，海浪又把它送回到岸边，人们用车或用船拉到它该去的地方。月光下那岸上的金色沙滩，在月光的映照下，使每一粒细纱都变得像金子般的可贵，闪耀着光芒。
夜里我起来小解，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一只狗朝我奔来，我本能地捡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撒腿就往回跑，边跑边喊：“快来看，谁家的狗狗，快来看，谁家的狗狗。”大人们立刻醒来了，纷纷带着铁锨木棍等前来驱赶，因为长期居住海边的人，出门都带着防身的工具，狗狗不声不响地跑向海里的大岚那里去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刚才是不是一只马虎（狼）？”一语提醒梦中人，大人叫唤起熟睡了的孩子们，拍打身体上的沙粒，起身，离开了海边，回家休息去了。
最喜欢的去处是二岚湾畔。你前行几步，一排白花花的浪头从东往西向我跑来，覆盖住我的脚丫，我闭上了眼睛，我的脚底下沙子在“唰唰”地揉搓着我的脚面，刚刚退回去，接着又是一排，就像母亲温暖的手仔细地抚摸着我稚嫩的脚心、脚背、脚丫，感觉浑身都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睁开眼睛的时候，站在靠近浪花的地方，气势磅礴的海浪，令人十分震撼，摇摇欲坠。海浪从海平线上滚滚而来。它们无情地击打在礁石上，浪花碎玉似的四溅开来。那溅起的万朵水花，远远望去像一簇簇梅花，花儿随开随落，骤雨似的砸下来了。海浪一浪紧推一浪，一浪高过一浪。“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一点也不假。它们好像在赛跑，又好像充满稚气的顽童，一个浪花冲过礁石奔向沙滩，另一个浪花有紧跟着冲了过来。好像那一辈子跟礁石有仇似的，倾力搏斗，疯狂进攻，头破血流，不遗余力，猛烈地拍打着礁石，而礁石岿然不动，任你怎么折腾，礁石坚若磐石，又像一位老者稳坐钓鱼台，抿着胡须在嘲笑海浪的执拗。
二岚湾处于大岚和三岚之间，这里可以泊船，渔民们出海归来，每只渔船需要两口铁锚，海里抛下一口铁锚，另一口锚拖拽到岸边去，顺着风把缆绳拴紧。落潮的时候，外滩的水落干了，二岚湾依然水波荡漾，天然的停船的好地方。我们小伙伴们可以去顺着石岚摸蟹子，一年四季都有货，掀开小石头，坚硬的石蟹张牙舞爪，我们用预备好的木棒按住它的最大的粗壮的螯夹，只见它展开两只大钳子夹住了木棒，我顺势把木棒往篮子里一提，石蟹掉下去了，如此反复掀开石头，篮子越来越满，用石蟹做的蟹酱非常可口，就着蟹酱吃玉米饼子是我最爱吃的美食。除了石蟹还有水蟹，两头各有一个锐利的尖；还有岚蟹，跑得挺慢，它没有水蟹的刁滑，笨笨的样子滑稽可笑，看事情不妙了，只好丢下一对双螯，四处逃遁，我们连忙用手捉住它，扔回到篮子里了。有时候运气好，遇到成堆的海螺，长腿蛸藏在虾虎窝里，我把脚丫伸进两个水眼的其中一只里，虾虎窝里还有曼琳鱼，我的脚丫往前一使劲，它们顺着快速飞动的水逃窜，等候在一边的小伙伴，一甩铁钩敲在曼琳鱼的头部，熟练地捡起来扔进篮子里。海螺在爬行，顺着它的轨迹一把就可以抓起来……
我经常面向大海，总喜欢站在它的远处眺望，害怕被它勾了魂魄而去，静静地听它的呼吸，出神地看它一点也不老实的模样，浪花不知疲倦地冲刷岸边。
传说一对刚结婚的夫妇，结婚后不久丈夫出海捕鱼，遇到狂风暴雨，船和人都回不来了，痴情的媳妇面向大海哭诉，“大海你为啥如此无情？我们是一对善良的人，尊敬老人，热爱生活，你凭啥要活活地拆开来，阴阳两隔？你让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凄美的爱情故事，从古至今有之，听故事的人无不流泪。原来媳妇把丈夫的衣服埋在坟茔里了，叫衣冠冢。后来媳妇生了孩子，从此祖祖辈辈再也不敢下海捕鱼了。
我似乎理解了大海富含的哲理：大海的深度也是深不可测的，你越往里走它越深。它象征着人们做任何事都要深思熟虑，而不能草率和鲁莽行事，将大部分的事情先藏在心里，直到你认可它，了解它，懂得它，对它比较放心的时候，再去将藏在心中的事情慢慢告诉别人。
还有，大海的每一次海啸，就会给人类带来可怕的灾难，它会无情地掀翻船只，冲垮海堤，毁灭沿海的优美景致。
大海的存在就在于汇集全天下的所有的水，聚涓滴，纳百川，长年累月地充实自己，永不满足，永不停息，永远充满活力，永远具有广阔的胸怀。
我要就像大海一样，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奉献给我们这个灿烂文明的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