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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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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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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网

推网

徐显章

父亲有一张网,挺拔的的两根竹子大约每根有五米长,竹子的较粗的根部横穿一个铅笔粗细的笔直的眼,用钢筋连在一起,最下部用胶鞋底包住。两根竹子的较细的顶部选择结实的圆形的木板,木板下端有个光滑的平面,中间凿了一个圆圆的眼刚好竹竿顶部穿过去。紧贴着每块木板的里面是用一段段铁条呈“S”型连接在两根竹竿网的前端,这就是网纲。网是白色尼龙丝线编织的。那是父亲起的网头,母亲用她灵巧的双手缝制的。最难的就是网的扣眼生头,网的每个扣眼是一个个平行四边形,一行结束,下一行需比上一行多几个眼。整个网结成后呈簸箕状,到底父亲用坏了多少张网?谁也不记得了。

所谓网,呈三角形,长居住海边的人都懂得,几乎青壮年男人都会学着推网。每个月农历十三和农历二十七起讯,傍晚潮水退去了,父亲便结伴网友们三三两两的来到海边,左脚踩实左边的竹竿,撑杆是砍来的带有弧度的早已晒干的槐树叉,一端插在左边竹竿上的用麻绳绕成的扁扁的耳朵,用他有力的左肩顶着右边的竹竿,恰好有个竹竿骨节部分,左右对称,无私扣绑结实了。看看潮水退的不大,便把推网双角朝外后头放在用四个葫芦头捆绑的竹筐上头。父亲一屁股坐在满是黄沙的岸边,抽出旱烟袋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跟同伴拉着呱。夕阳西下,余晖映照,折腾了一天的大海老老实实的停止了咆哮,远望海的地平面腾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近处三岚上绿色的褐色的黑色棕菜和海带温柔的顺从的随波逐流,无数只石蟹穿梭不停寻找地方隐身,潮水退了也不愿意离开这满是海蛎子的岩石,海葵也收敛了最后一口海水,耐心等待下次涨潮的时光。几百米外的东南方向有大岚、二岚之称的礁石,绵延到正下方的浑岚,其实是海底的岩石,这些个岩石,满潮时看不见,海水退潮时裸露的样子,十分壮观,就像一排排的哨兵,阻挡住汹涌的海浪扑向岸边。岸边一座松树围成的防风林树梢摇摆,松涛阵阵,多么美丽富饶的东古镇营海岸线。

陆陆续续来推网赶海的来了不少,人声鼎沸,好一阵忙活的边打招呼,边撑网。邻村大新庄的,纽杭的,西固镇营村的,都是十分高大魁梧的汉子,村民都是推网的好手。

推网可是一个体力活,适合在每年3、4月份里开始,这时候的水温春暖乍寒,俗话说“春扎骨头秋扎肉”,喝几口地瓜干酒,便下水了,白天不耽误集体的营生,夜里少睡觉,熬眼瞪皮。风轻浪稳的日子,美人婷子(一种红白相间的虾)起来觅食,父亲顺着浪水推网,一瓢瓢活泼的鲜活的虾流淌着,跳跃着,打着扑楞进入了竹筐里,推几百步就举起透着晶莹水珠的鳗鳞鱼,海螺,海马,海泥鳅,虾虎,没有开眼的梭鱼......勾子鱼可恶的咬住了网不肯下来,父亲看准了它,一把从网底攥住了头部,用力一掐,乖乖的下了网,松了口,把它单独放在备用的带有松紧带锁口的网兜里。墨鱼喷着墨汁,八爪鱼很快逃到了竹筐的顶部又被捉了回来,大的蟹子潜伏在竹筐的底部。铁丝穿在一起的蛸,还是不老实的窜动。父亲的腰部上面栓一根长绳,长绳另一端是竹筐,黄瓜鱼“咕咕”的叫声令人以为是同伴的召唤。满满的喜悦合着远处轮船的汽笛声、涨潮的“哗哗”声,月儿不知道何时升上了中天,似乎告诉你今天的潮水很大,可以收工了。于是父亲招呼大伙“回家吧!”.于是伙伴们一呼百应,纷纷卸下了网纲和撑杆,仔细的摆网,洗去粘在尼龙网上的海泥,各自检查网衣有没有窟窿,顺时针把网片向前面聚拢围绕在两根竹竿上,沥了水的网具扛在了肩头,点燃一袋旱烟,脚步随着涨潮自行推动竹筐向岸边挪动。人们开始心满意足地看看自己的劳动果实,谈论着各自捞到的与往日不同的海货。

临村里有一个姓魏的小伙子,个子高,推得海龙挺多的,晒干了卖给供销社,盖了新瓦房,上门说亲的塞破了门。挑肥拣瘦的硬是选了一个模样最俊秀的高中生成就了一段姻缘,被人传为佳话。在七十年代初,晒干的海龙每斤卖七块钱,也是一笔不少的外快,可以补贴家用。推网这个营生在那个时节,对于农村每天几毛钱的劳动力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凡是勤快的有推网家庭的开支宽裕多了。

推网其实也是一个危险的活。常常有的时候,有人不熟悉近海的情况,只看货多,顺着水走到低洼淤泥里,一时半会出不来,越陷越深,所以必须结伴,互相有个照应,当然必须会游泳。也有涨潮时候炸鱼的,退潮的时候看不出那里有个窟窿眼,出来的时候却难了。只要自己胆大心细,先摸摸路,极少出现这样的事。最令人害怕的是海蜂子,被它刺一下,你就什么也别干了,回家用火烤才能解毒。还有一种鲼鱼,专门吃浅海的海螺,在沙里觅食潜伏,尾巴有一根刺,划拉一下,人就受不了,毒性极大。运气好的时候,也会遇到群鱼,推满了网兜,鱼筐满满当当的,非等着海水到了岸边不可。还有的时候遇到突然多了一座巨大的礁石,这时候赶快离开,很可能是老海里的不知道有年头的大鲨鱼或者别的什么鱼,在海洋里游不动了,想方设法靠近浅海等太阳晒去浑身的海蛎子,再选个大潮日期遁去。推网的人从来不用紧密细小扣眼的网,太细了那是绝户网,没有一个愿意用的。道德品质不好的人是绝对不能去推网的,年除夕过了五更头,也或者每个月初一,推网的人总是怀着虔诚的心,洗净了手,点燃香火,祈求龙王爷给予他推网的机遇,其实这是没有科学道理的,但是怀有一颗善良的心是惟其重要的。鱼虾大量繁殖的季节,人人不约而同的放下网具,偃旗息鼓,刀放南山,只看不动。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近海的小河都是满满的小鱼小虾。我们放学去捉鱼是经常的事。跳鱼拖着尾巴,十分可爱,梭鱼跃出水面别有一番风景,海鸡儿在水面屁颠屁颠的踔着浪花飞奔,花盖鱼轻易不会喷它吝啬的墨汁,遇到危险的时候,转着圈忙不迭的破坏环境的射击墨花,别人一头雾水,而它却逃之夭夭。即使这样,我们的花提篮子总是不会空着,几乎天天满载而归,臭了的不好看的鱼儿,断然不会去理睬,活的,新鲜的,亮晶晶的,玲珑剔透的才是我们会游泳的男子汉的猎物,因为一个猛子扎下去,身体离开海岸几十米之外,踩着水,手里拿着战利品极其轻松的游回来。这才是男子汉本来的样儿!没有一个男人当孬种,说他不会洑水。

推网上岸首先是整理网具,便于下次使用起来顺手。有月亮的夜里不能亮晒,据说能把一对竹竿晒得裂了纹,需要第二天的太阳晒一两个小时就成了。然后是搓网,用手轻轻地揉一揉,露出网片本来的面目,发现网破碎的地方,需要用梭子找网。父亲的网大多是我母亲耐心的发现,拾掇被礁石刮碎的网扣,她用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去碎网,一梭子一梭子的穿针引线,恢复如初,就像新的网一样光滑漂亮,没有一丝儿褶皱。母亲的心灵手巧,父亲的坚强有力,硬是把我们兄弟姊妹四人拉扯成人,在艰苦的岁月里,在东古镇营村里,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我们家的人深受父母的影响,从小就学会吃苦耐劳,不畏艰难,不贪图享乐。

整理完网具再就是分拣海货了。不快点的分门别类,就会发现蟹子夹坏了大虾,这家伙从来不讲道理,同伴都不放过,母亲用长长的筷子夹起一只蟹子,可是一串蟹子在涌动,在互不相让的用它们的钳子般的爪子交织在一起,家里的铁桶提前放上了海水,扔进去的蟹子才缓慢的松开了带刺的鳌。墨鱼放笊篱了,八爪鱼挂在了屋外的墙上,虾虎放在盆里,墨鱼开膛破肚后一字排开,头朝下挂在院子的铁条上了。好东西不能自己享用,谁家盖房子,那些红腾腾的活蹦乱跳的虾,被父亲当作礼品用水瓢端着送去,给你做个酒肴吧,如此的左邻右舍你一碗我一瓢的分出去不少,其余的上锅煮了,晒在了秫秸秆做的圆圆的锅盖上、方形的盘子里,这都是母亲充满了智慧的布置。河豚鱼,俗称“迪马鱼”有毒,人一触动它,它立马鼓起了肥硕的肚子,瞪圆了眼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这东西不能让小鸡捉了去,母亲脚踩木梯左手扶着梯子右手端着秫秸秆盘子登上了梯子的最顶部,迅速扣下盘子,它们均匀的躺在了屋顶的红瓦上。太阳暴晒了的河豚还是不能吃食用的,它的毒素要到冰雪覆盖的时候才能消失,用来做“迪马鱼”冻,招待贵客。

煮熟的带有两个尖的母蟹子被母亲从中间剁开,我跟姐姐一人一半,喷香的蟹黄,雪白的蟹肉,最结实的紧凑的蟹肉在蟹子爪里,用舌尖舔舔没等嚼碎,咕咚吞下肚里去了。

屋顶的迪马鱼,反复拨弄,晒干,装在棚盒里,放在通风的地方。想吃的时候,用淡水泡干净,摊在秫秸秆的盘子上晒干,最好经历霜打、雾露水浸湿,大约一两个周的时间,直至变成不是原先的白色。因为许多人曾经食用迪马鱼中毒,所以须等它毒性尽失,这时候,就可制作迪马鱼冻了。需要放入大锅中,加大量的水,架起柴火加热,临出锅前加入你喜欢的调料。不等水温凉下来,用瓢把迪马鱼的混合水舀出来放在浅浅钢盆里,不久就凝结成冻,那个营养特别多。来的客人都吃不够,于是回家的时候带回去一些继续品尝。

熬制出来的迪马鱼冻,逐渐凉了下来,第二天就可以吃。我用刀切了,直接用手抓来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父亲离开我二十年了,推网已经找不到了。

2017年随着青岛市蓝湾工程的推进,海边的海参池、鱼池,养殖大棚已经逐步消失殆尽。

习近平总书记说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多么鼓舞人心,多么令人期盼。

我儿时的记忆,我魂牵梦萦的东古镇营村正在逐步的革新换代,一切都仰仗党的好政策!新的一代东古镇营村人正阔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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