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姐姐

徐显章

“柳条粗柳条儿细，柳条编筐真稀奇，我编柳筐送给你，挎着鸡蛋买橡皮……”。这是我童年时姐姐教我唱的儿歌。

我家乡的东边是一条大河，村里人管它叫“东河”。每年，刚刚听到春的脚步的信息，便能看到东河两岸到处是柳树。在柳树的根部经常冒出来一堆柳树的嫩芽，低矮、茂密，这种柳条儿特别有韧性，等长大成小拇指那样粗细时，人们就可以把它用锋利的镰刀割下来，分拣成粗细各异的条子，大的编成长条筐，小的编成花篓，最小的编成圆圆的篮子。这种柳条编成的用具，特别结实，能用多年而不坏，深受老人和孩子的喜爱。

姐姐的巧手就是挑选长短粗细的柳条，清洗干净，横条4根，竖条4根呈十字码放，再码出米字形，用脚紧紧地踩住，用细绳固定成型，接下来就是用长柳条转圈编制，编几圈就回头拨弄几下，压一挑一，编不动的时候，就用铁锤每个空间锤几下，底部编得差不多了，再把整个底盘翻过来，每根条子中间用单股剪刀穿过去一条缝儿，整体翻过来，用绳子链接住条子的顶端，在底部用四根结实的粗壮的条子紧挨着形成圆圆的筐底护边。稍微收紧就出现小筐的形状了，最后收边，就简单的把柳条弯回来再插入相邻的空里就可以了。

柳筐是红褐色的，深受周围邻居的喜爱。姐姐无偿分给周围大家伙每家一个筐子，姐姐累得手都肿了，姐姐说她都用心编造了，爱不释手，舍不得送人，可是看到别人央求的目光时，姐姐的心就软了，于是又坚持免费给人家编筐。各种样式的筐儿，就像变戏法似的，谁用谁竖大拇指，“手真巧”，姐姐笑了，出点儿力，流点儿汗水，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姐姐经常会都会望着远处的高山出神。

姐姐也喜欢养花。她能在一颗红色的月季花树上，嫁接各种颜色的月季花。黄色的花，紫色的花，白色的花……她摘下来放在自己编制的洁白的柳条篮子里，花香四溢，引来了蜜蜂，姐姐吓得只好躲得远远的，等待蜜蜂离开后，连忙把花儿放进有水的玻璃瓶子里，摆在了木灵子窗台上，花朵儿过了好久才肯掉落花瓣。

姐姐四岁的时候，去姥姥家跟小姨洗澡玩耍，耳朵里灌进了水，再后来不知怎么了，自己的耳朵变得聋了。“聋人三分痴”，奶奶经常摇头惋惜地说。多么聪明的姐姐，耳朵的不好用，变得迟钝了许多。这时，就会听到姐姐的房间里传出来“柳条粗柳条儿细，柳条编筐真稀奇，我编柳筐送给你，挎着鸡蛋买橡皮”的儿歌。

声音里透着委屈，凄惨，不如意，伴随着一片片飘零的梧桐落叶，时常在我家的院子里的角落里回响，孤独地悲伤着，自己的眼泪婆娑……好可怜的姐姐，可恨的不懂事的小姨。

姐姐读书三年，识字最多，唯独算术一点儿也不好。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自动辍学的人真不多，父亲母亲做了工作，教她的老师也上门做工作让她继续读书，可是她说耳朵听不见，学不会数学丢人显眼。辍学在家的姐姐在家喂猪，每天跟着母亲去西洼割草、捥菜，一天也不曾落下，坚强的姐姐咬牙坚持。

再后来姐姐跟着二姑家大表姐去砸石子，一年下来，给家里买了挂钟，收音机，缝纫机。每当听到挂钟滴答声就想起了姐姐在烈日下 ，汗如雨下，瘦小的身影，竭尽全力地劳作，姐姐付出了辛勤的汗水，为家庭添置了几大件，再后来，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六婶的表弟年龄接近四十岁，会开拖拉机，姐姐的内心十分不乐意，可是自身的缺陷又有啥办法呢？

姐姐二十岁嫁人了。姐姐眼里是会开车的丈夫，此人勤快善良的表现，蒙蔽了姐姐的眼睛，姐夫的懒惰在婚后暴露无遗，好吃懒做也就罢了，谁知道还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喝上酒就呼呼地睡大觉。姐姐嫁给他十年，痛苦的十年，姐姐忍了，姐姐为了自己的女儿，忍辱负重。姐姐一生气就回老家了，咋办？我就一次次劝说姐夫，别再喝酒了，每次他都振振有词，多次表示不会再喝酒了。对于口是心非的人，谁都不要心存幻想。

姐姐心灰意冷，姐夫十年都不放弃喝酒，独爱杯中之物。

姐姐最后忍无可忍，提出来离婚。姐姐离婚了，感觉自己解脱了，脸上绽放了久违的笑容。

姐姐离婚后觉得自己长久住在弟弟家终究不是事，给弟弟添了麻烦，我们再三宽慰她受伤的心灵。邻居是个木匠，介绍邻村的一个年龄接近五十岁的男人给姐姐。姐姐就一个想法，就是男方保证不喝酒，保证不好吃懒做就行。

又是柳条蓬蓬勃勃生长时节，姐姐耳朵更加聋了，可是她依然喜爱编制柳筐，跟邻居和睦相处，跑遍整个河堤割了不少柳条儿。细细的柳条儿更舍不得扔，拧去了外皮，放在水里浸泡、洗涤后，那么柔软细腻，姐姐编制了柳筐送给邻居，又特意编制最好的一个柳筐给自己的儿子玩耍，她还考虑给自己的儿子攒钱娶媳妇呢，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姐姐面色红润，像一朵红色的月季花。秋风安抚着她的秀发，发着淡淡的清香味道，姐姐笑了，咧开嘴露出的一排牙齿，整齐洁白，姐姐吃东西曾来都是让别人先吃，自己慢慢地咀嚼，温柔可爱的吃相，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很有教养。

村里来了收筐的人，就要姐姐的编制的去皮的柳条筐，价格不菲。看着她饱经沧桑的脸，我们不再说什么。她就是想多干活，挣点零花钱，你说多了都无济于事的。

孩子大了，她根本不用如此没白每夜的辛苦的。可是，对于辛苦了一辈子的农家人，很难收手，不忙编制人就难受极了。别人早已睡着了，姐姐她就精神百倍，夜深人静更加出活。她说，她就会编筐，给孩子添几件衣服。

姐编筐的速度更快了，外甥上学，姐夫出海捕鱼。所以，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姐姐一个人在忙乎。一会儿扫院子，喂鸡；一会儿上菜园，拔菜；一会儿洗衣，做饭……所以，姐姐根本走不出去，只能在家用剩余的时间在筐上抽拉柳条。

很多次，夜深寒风袭来时，姐姐便会咳嗽，剧烈的咳嗽声常常把家人吵醒。大家纷纷劝她悠着点儿，可是穷怕了的人，总是担心自己不够努力，贫穷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儿，在农村家庭没有钱花，就会被人笑话，姐姐是十分要强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姐姐从小就落下遇冷就咳嗽的病根。每到气温下降，就咳嗽得更厉害，连续咳嗽不止。

娘说姐姐四岁的时候跟着小姨玩水，被水呛着了，耳朵聋了，风一吹就感冒。现在想来，可能是海边潮气太大，而姐姐太幼小的原故。后来，只要遇到降温天，姐姐就会恕不可逃，咳嗽得剧烈。我们在旁边看了，十分心痛，她吃过很多药物，用尽本地很多偏方，都无济于事，她的咳嗽的毛病始终伴随她，如影随形，令人厌恶的可恨的咳嗽病，真是祸害了姐姐的身体。

姐姐年轻时眼睛属于双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净，大高个子，是百里挑一的俊姑娘。姐姐特别爱美，同样的衣服别人穿上不出色，她把任何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呢，令人惊艳，羡慕不已，简直就是衣服架子。她穿上高跟鞋的时候，引来许多观赏的目光，路人给她行注目礼。

谁会想到，就是如此爱美的姐姐，结婚后，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她几乎年头到年尾不买衣服，旧的衣服，穿几年不肯换下来。

姐姐不是不爱美丽，只是舍不得手头几个钱。她每次赶集，去集市给外甥买衣服，依然会看看自己喜欢的衣服，不过只是光看不买。

如今，村子里像姐姐这样的编筐人不多了。她们作为农家最后的编筐人，继续着自己的最原始的操作，以自己特有的眼光，努力扮演着为人母亲的角色，在漆黑的夜里，点亮一盏铮明瓦亮的灯火，自我欣赏，奋力加油鼓劲，温暖家人的心坎，用她们灵巧的双手，编织未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