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带草屋情结

海带草屋情结

徐显章

我以为，中国农村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建设别墅和楼群，而是海带草屋。别墅和楼房当然也非常伟大，站远了看，这个苦难的民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间修了一道道屏障，为我们生存的地球留下了一种人类意志力的骄傲。别墅和楼房到了七八十年后已经没有什么味道，似乎可以说寿终正寝，需要推倒二次设计建造。别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框架，或许是楼板的层层垒积，而在中国沿海一带，劲厉的狂风在时断时续的呼啸不止，淡淡的夕阳、荒凉的海风潮气溶成一体，让人全身心考虑，就会产后生巨大惊悸之感，感觉就会摇摇欲坠。但是，就在秦始皇下令修筑琅琊台的数十年间，沿海建设了无数的草房，麦秸草或者山草，但普遍发现是一种面条样式的海带草覆盖的人字形坐北朝南的小屋，已经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了不起的工程。它的规模从表面上看远不如当今的混凝土结构宏伟巨大，却注定要稳稳当当地造福千年。如果说，别墅和楼房占据了辽阔的空间，那么，它却实实在在地占据了悠久弥远的时空。每当我们民族有了重大灾难，就要看房屋在不在，是否炊烟袅袅。而沿海海带草屋总是沉着地提供庇护和蓄养。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永久性地续存了中华民族。牢固的木构框架与坚实的山墙融合成坚实的主体，三角形高脊陡坡则造就了它可以防潮、防风、排水。与大多数建筑的平直屋脊线不同，海草房屋脊的两头往往高高翘起，看起来像一个个硕大的马鞍形状。

它的形象不像别墅和楼房那样突兀在外，而是低沉有力，抵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雨的侵蚀。村庄有了人的繁衍生息才延伸和扩大，延伸的距离是盖房子，家家户户都是顺应地势，你挨着我，我靠着你，房屋下面是一种似乎僵硬的雕塑，它的上部是一种灵动的海草形成。时间久了，上部摆出一副老资格等待人们的修缮，下部它却卑处一隅，像一位绝不炫耀、毫无所求的乡间老人，只知奉献，不愿意索取。一般的房屋下部是石头做地基，掺合土壤的是水分，一块石头落了地，堆积之上的是和稀泥粘合的另一块石头，严丝合缝，一块又一块石头垒上去，石头不多了也不要紧，继续和泥调上麦糠，用木板子两边敲动，人在墙上反复用脚踩实，晒几天的新墙再放上与墙几乎同宽的呈人字型的梁木，屋子东西两端是泥做的山墙，梁木放中间，然后层层放置合适的檩条。边檩和二檩有个弧度也不大紧，细一点都可以将就使用，聪明的木匠师傅加上一个叉手。檩条和梁木交汇处是两端带尖的铁钉，铁匠师傅引炉烧火，专门打造的称作“壩钜”一种东西而已。

檩条是横放的，竖放的是高粱秸，高粱秸也许是粗细不一，七转八弯,从秋季的土地收割后晒干，撕扯掉上面的叶子，站立在田间地头，盖房时被几个人传送至屋顶，一次三两根，用麻绳捆得紧紧的，人坐在门扇上，一边前行，一边扎牢固绳索，屋脊背分南面和北面同步进行，密密实实的高粱秸捆绑结束了，再进行涂抹懒淡泥工程，地面的人用铁锨依次上传至屋顶站在门扇上的人，倾倒懒淡泥，涂抹均匀，直到几乎看不出来高粱秸的模样为止。眼前屋内已经不再清朗，也说明这样的屋子冬暖夏凉，感觉到一种隐隐然的温度，充斥周际。

海啸来临，如山崩地裂，人们浑身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水花溅湿，人们自己走去是为了抢拾海带草，急流浩荡的海岸边，大地震颤，漂浮着青色褐色甚至白色的海带草。强烈地领受到海水的魅力的水生草，连根拔起，从深海随着海水雍容大度的聚合，茫茫一片，让人不曾忘记它是海水长大的植物。每颗海带草片片叠叠都精神焕发，踊跃着喧嚣着无可奈何的上了岸头。乖乖地被人们背到了离海水更远的地方，太阳暴晒无数个日子,堆成了草垛。越是这样的海带草越是显现出一种更壮丽的驯顺。

人们盖房子就用这种海带草苫屋顶。一把一把有序地摆放，密密层叠，最后撒上一点细沙压顶，防止被风吹走屋顶。盖海带草屋是一项毫不惹人注目的，的的确确是同村人合作而成的属于集体智慧的结晶。

此后中国千年盖房的惯例，是把一批批组成新的家庭的年轻人分家出去，单门立户，成家立业，去进行有组织的盖房子是每个人必备的功课，年轻人乐此不疲。实施盖房子的事儿，既具体又质朴。每个新婚的夫妇领受了一个连孩童都能领悟的简单道理：建立新家，属于自己亲手和泥参与的传承行为，千头万绪的盖海带草屋是两个人组成家庭后成熟的象征。

中国人最会看云识天气，也会扳着指头数日子，寻找建设房屋的最佳时机。“不怕初一下，就怕初二阴”，每个月初二是判断本月的日期，连绵不断的雨季最忌讳盖房子，口口相传就是简单的道理，最明智的选择，没有人愿意逆天而动。寻找一个双日子，看星星、观月亮、瞅太阳，判断出能否可以动手顺利盖房子的良辰吉日，而后一家老老小小、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心甘情愿参与的大联合就可以开始了。人人都有这点学问，而且永远八九不离十。随着时代的变迁，科学技术的进步，最后演变成红瓦屋顶，甚至是当下的别墅和楼房混凝土结构，也许突然有一年的某一天，人们心血来潮，还会产生出一种情愫——海带草屋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