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村庄

小说| 儿时的村庄

文/徐显章

一

记得那是六一节过后不久，那天放学后我背着个布书包，几个箭步就送回了家，和小伙伴们在街头打瓦，玩了半天，小伙伴们先后被母亲叫回家吃饭去了，我只好独自一个人玩了一会儿，看看母亲没有回家，我只好吃了点儿早晨的剩饭，独自一人去海边溜达。我顺着潮头来回走动，看见落潮的沙滩渐渐地裸露出来，我的本意是捡拾墨鱼之类，可是高温天气，即使捡到了也无法拿回家，因为很快就会变质。我的目光向更远处逡巡开去。终于发现在远处有来回翻滚的阔叶海带，漂亮的黑褐色海带附着在一块尼龙绳上，在波浪翻滚下一起一伏地移动着，我挽了挽裤腿，脚尖点地，小心翼翼地把海带拖至岸边，太沉重了，先控控海水，再继续把海带拖到我家。抖落掉海带上的沙粒，把海带挂到院子的晾绳上，那个年代缺吃少穿，拾到一绳新鲜的海带的确令人高兴半天。

二

我的家乡在青岛西海岸新区东古镇营村。读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写家乡的面貌，我曾这样写道：我的家乡是一个依山靠海的小山村，村中从北向南的一条小河，村子就坐落在小河的西部，十字大街把村庄分成四块，东南边称南井，因为有一口老井的缘故，东北边称北崖埠头，因为有高高的黄泥形成的悬崖耸立的缘故。西南头叫西海崖，因为靠近大海的缘故，西北头叫城墙，因为有一座殷商时期的旧城址的缘故。村子中间还有一条通往小口子的公路，自南向北，村庄的建设依坡梯次而建。最北边一户，村里人称之为大庙台，其实没有庙，因了原先的庙四清的时候被拆除了，两棵直冲云天的银杏树也被人们连根刨除，倒是碎砖瓦砾至今还是占了十几亩土地的样子，黑黑的颜色十分坚固，历经风霜雨雪，仍然顽固不化。后期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人们在大庙北部栽种烟台苹果树，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致富能手。苹果树后来也不受欢迎了，人们养殖水貂、貉子、生猪，海参等等，至今大棚一座紧挨着一座，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十分壮观。

东古镇营村隶属于山东省青岛市西海岸新区滨海街道办事处，位于滨海街道办事处驻地西4公里处，村域东西3公里、南北1.5公里、面积4.5平方公里，其中耕地1500亩。东古镇营村地理位置优越，交通十分便利，北接204国道1.5公里，东有大珠山，南接黄海之滨，环境优美。据《增修胶志》记载，金太定二十九年(1190年称梁乡镇)，明洪武年间，在此建立海防设施，称古镇，亦称古镇口，清道光年间，因此地有兵营，改称古镇营，民国时称前营庄，解放后称东古镇营村。现东古镇营村有350户，人口1184人，除徐姓居民外，尚有毕姓、王姓、刘姓、逄姓等少数居民。

上世纪70年代初期，村里的读书人很受追捧，我的数学老师初中毕业立马上岗教小学，还有高小毕业教语文的老师，很少有高中毕业教小学的青年才俊。在乡村教书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也就是常说的老民办教师，代课教师，教学质量和水平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我村的所有老师们，早晨和傍晚总是要在办公室备课和批改作业的，人人十分敬业，从不拖泥带水，早去晚归是常有的事情，还要抽时间进行走村入户逐一家访，根据家长们反映的情况及时修订自己班级的学生的作业量，家庭作业是要批改的，教师对于中高年级引导集体批改的是写字和作文。孩子们的文化生活最得意的是夜晚占地方看电影，《洪湖赤卫队》、《上甘岭》、地道战》、《地雷战》、《奇袭》、《打击侵略者》、《向阳院的故事》、《小螺号》、《闪闪的红星》、《红雨》、《阿夏河的秘密》、《烽火少年》，动画片《草原英雄小姐妹》、《东海小哨兵》，说到《火红的年代》、《艳阳天》、《战洪图》、《春苗》、《金光大道》、《第二个春天》、《青松岭》什么的，是后来的事儿了。还有就是《红灯记》等样板戏电影，再有就是记录片《毛竹》和《台风》也风行一时。为了看一部电影，其实就是几部样板戏，跑几十里路去别村看，往往是去了这个村看了再去下一个村看，丰富了少年时代的文化生活。

三

记得有一天我一进家门，就看到家里有好几个人。有奶奶、二姑和三姑还有邻居们。奶奶看我回来了，高兴地对我说了一句：快去抱抱，您娘给你从河里捞回来一个小红脸的妹妹。我一看，坑头上用小被子裹着一个脸红身胖的小女孩，拼命蹬腿，朝我傻笑呢，我就询问：用啥捞回来的？姑姑立刻回复我：竹趴。家中养着一只大黄狗，趴在炕前地上，紧张地盯着屋里的陌生人。屋外大白鹅使劲地喊叫，我家看门最忠诚的是大白鹅，只要陌生人不离开我家，大白鹅就会接二连三地“嘎嘎嘎”地叫喊下去。当时家里还养着好多年的五只老母鸡，难得动物们能和谐相处。两只大白鹅，偶尔会有只老鼠嗖地窜过去，引得大白鹅振翅乱追。院里的香椿树上在黎明时分会有麻雀儿在叽叽喳喳地欢叫，鸟儿们绝不允许人们早晨在家睡懒觉。

自从有了这个红脸的妹妹，我除了上学，又多了一份看妹妹的活儿，妹妹躺在炕头上，还要及时察看，炕头是不是很烫，给妹妹垫上一只小被子，母亲在灶间烧火和洗衣服、做饭，母亲问我，我就及时答复她，妹妹哭了，妹妹尿了，妹妹拉屎了，妹妹饿了……我家有姊妹弟兄四个，姐姐看大了我，我看大了弟弟，现在姐姐和我还有弟弟一起看妹妹长大。妹妹拉屎的时候，大黄狗排上了用场，我把妹妹抱起来，大黄狗就吃妹妹的粪便。艰苦的岁月里，狗狗也吃不饱食物，看见动物这样，我家的人从来不打狗，狗狗也很可怜。我便偷偷地给它喂食一半熟地瓜，或者玉米饼子的一角，喂食的时候还不能让大白鹅看见，凶狠的大白鹅，咬人绝不留情面，大黄狗都不敢跟大白鹅正面抢食吃，好歹大白鹅喜欢吃青草芽子，蔬菜叶子，只要用木头杆子一探，它就乖乖就范，根据你的意思半飞半走，对付强势的动物，只能吓唬吓唬它，真打坏了，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父亲的大手一顿胖揍，屁股生痛好几天。母鸡们需要啃食一种胖乎乎的一种叫滚档子菜的绿色宽叶菜（金菜），我们去自己家的菜园里，一叶一叶地撕下来，放进篮子里，回家扔给母鸡和大白鹅食用，叶柄需要洗干净，切碎后放上新鲜的小虾小蟹，母亲在煮地瓜的大铁锅里煮熟，特别可口。这种菜煮海带的时候也能使海带煮熟烂透，各家各户都会有自己的一套节省过日子的方法，俗话说，瓜菜半年粮，清水淡饭很难吞咽，父亲几乎一年四季去大海里推网，新鲜的鱼儿虾儿常年不断，父亲的勤劳，母亲的精打细算，使我们姊妹兄弟四人没有因为环境的艰难而导致营养不良。家里养的狗鹅鸡，以及后来养的猪和山羊，都肥实实的，它们的粪便帮着我家积攒了小山包似的农家肥，还挣了不少的工分，吃饱食物的大黄狗，再也不喜欢去吃屎了。

天热的时候，母亲需要去河边去洗衣服，母亲说，因为父亲一天挑十几担水，太辛苦了。母亲让我端着满满的一盆儿脏衣服，她抱着妹妹前去洗衣服，到河边后，母亲让我看着妹妹，她用力地用木棒捶打着衣服，妹妹挣脱我去找母亲，母亲正在忙碌着顾不上妹妹的抓挠，我也抓不紧妹妹胖乎乎的小手，一转眼妹妹没有了，母亲回身问我：“你妹妹呢？”，我也紧张地不行，就是找不到了，母亲低头一看，妹妹的头发在水面一张一吸的飘忽不定，揪着头发一把拽出了水面。母亲把妹妹放在自己的肩头，轻轻地拍打着妹妹的后背，妹妹的脸色更红了，哭个不停。母亲把妹妹喂饱了，二次交给我，“这次给我看好了”，母亲再三叮嘱我说。虽然有惊无险，但是我这次再也不敢放开妹妹的手，人命关天啊，刚才妹妹从我的手上挣脱，差一点儿溺水身亡，我紧紧地拽着她的双手，远离了河边。洗涤的衣服我是搬不动的，母亲只好一手抱着妹妹，一手和我一起抬着盛满衣服的盆，走走停停，艰难地走到家，母亲就是这样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家的家务活做好。

四

母亲把一只专门夹老鼠用的铁夹子放在棚子上，终于逮住了一只硕大的老鼠，放在煮地瓜的大铁锅底下，架上柴火烘烤，老鼠的香气很快弥漫了全屋，我觉得这只老鼠会被烤糊，因为我看见母亲把老鼠全身翻来覆去地烤遍烤熟，“咝咝”冒着气，大约一顿饭功夫，掏了出来，用烧火棍反复敲打去了黑色的外表，确认是否熟透，再次烘烤一番，这次的确熟透了，用手一拽，老鼠的腿就下来了，分给我们食用。老鼠肉味道特别鲜美，再后来我们就不敢食用老鼠肉了，因为令人恐怖的出血热病，令人谈虎色变。甚至于人们把老鼠药撒得到处都是，还有无辜的猫被半死的老鼠毒死了。但是棚子上的老鼠还是被母亲彻底消灭干净，棚子上的地瓜能新旧接续起来。许许多多的猫儿再也不愿意捉拿老鼠，而是去了海边捉跳跳鱼吃。街面上的老鼠锐减，猫儿们大多去了南海边的松树林，它们似乎没有了天敌，成群结队地在松树林里生存，倒是干活的人们去松树林里解手时往往被莫名其妙地吓一跳，猫儿们争夺地盘，争夺配偶，冷不丁地窜出来，吓人一个惊跳，而它却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仿佛人们闯入了它的领地，它在示威般地存在的态度，令人不寒而栗，人们只得远远地在松林边方便一下马上就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五

我家冬天的炕头暖暖的，因为柴草不够用，父亲便去海边收拾晒干了的一种海草，点燃后的海草冒着白烟，灰烬非常洁白，母亲每天把一筐草木灰放置门楼下，交给生产队，记住筐数，五筐就是一张一分的公分票，母亲是不允许被大风把草木灰吹走了的，而是表层撒了水，覆盖上海草。母亲的勤劳和智慧被人们津津乐道，周围邻居前来问询如何积攒的，大家纷纷效仿。可爱的大黄狗非常友好地面对来人，摇着尾巴一前一后地围着所有来人转来转去。即使这样，母亲都每次给来到访的邻居们大声呼唤大黄狗，这叫给人打着狗，大黄狗不得近前跟来人亲近，只得远远地站在母亲的身后，摇着尾巴，不出一点儿声响，对来人去不送来不迎，紧紧跟着主人不厌其烦地竖着两只耳朵。天冷的时候大白鹅也翘脚了，狗狗非常愿意去灶间趴下取暖，出太阳的时候或者主人做饭时，狗狗去了向阳的家门口晒着太阳。为防止家中被盗，母亲把狗窝垫了许多海草，狗狗极不情愿地进入狗窝，狗狗警觉地听着我家墙外的动静。有时候从狗洞里钻出去，看看我家大门口的草垛，有别家的狗狗过去撒尿，我家的狗狗那是绝对不允许的。那是它守候的领地，神圣不可侵犯，俗话说：狗不嫌家贫，这话半点儿不假。凡是来我家的人，就连一根棍子都别想拿走，谁要拿走东西，母亲要先把狗狗拴紧绳套，然后递出去。我家狗狗的尽职尽责，令人感动，但是它从来没有咬伤一个人，给足了我们家每个人的面子。说起来，饲养狗狗最上心的是母亲，狗狗春夏季节褪毛，母亲把狗狗呼唤到大门口，用旧梳子反复刮蹭去即将掉落的狗毛，再用温乎水洗涤了狗狗的身体，擦拭干净狗狗的全身，狗狗不至于招虱子，非常光滑的外表，加上它从不咬人的乖乖模样，邻居小孩也愿意主动摸摸它的头和脊背，狗狗低眉顺眼，温柔至极，友好地舔舔摸它的小孩的小手，摇摇尾巴，可能它顿时觉得是一家人了，不需要耀武扬威和不可一世，我家的狗狗从来没有被人用石头敲打过，它变得很成熟，四肢发达，身材健硕，一般地耷拉着耳朵，从不愿意狂吠，面对陌生的人和突然的声响，它叫喊几声就紧闭嘴巴，没有邻居的大黑狗那个样子，狗仗人势，追人赶人，人们只得扔石头敲它的后腿，它经常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十分可怜，可是还是一如既往地改不了狗脾气。是啊，无论你啥身份，高声大嗓，对别人不友好，不会有好的结局和下场的，避免不了挨揍的结局，这是亘古不变的铁的事实。狗狗也会出门去街上转转找个或几个同类嬉戏，或一同吵一架。偶尔一起在大街上比比奔跑速度，我家的狗狗总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具有大家风范，别家的狗狗对它不友好，列开架式狂叫，我家的狗狗不屑一顾，头也不回地回家了，别人家的狗狗只得悻悻而退。由于个子高大，好长时间没有合适的谈情说爱的狗对象与之相处，显得落寞了不少。任何高大的人或者动物，总是被敬而远之，其实只不过傻大个而已。天热了，我家的狗狗找个巨大的柳树树荫，伸出长长的红舌头，呼呼啦啦地散着身体的热量。实在挨不下去了，就去沟渠河边饮水和洗澡，游几个回合，独自上岸，运用它及其轻快的敏捷速度，左摇右晃地甩干水分，一路小跑地回家去了，狗狗自身爱干净，在雨季时候，狗狗自身散发的味道，不至于令人反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家的狗狗终于找不到了，一连三天竟然一星半点信儿都找寻不到，母亲说，这辈子再不养狗了，狗狗的忠诚和厚道，竟然被人利用，最后被别人弄去了，这样的狗狗肯定只有死路一条:成为人们的一顿美餐，食其肉，啃其骨，狗皮出售，我家的狗狗欲哭无泪，一命呜呼。我家权当给别人家养大了一条不会咬人的狗，到底是谁弄去吃掉了？不得而知，反正我无数的幻想化为了泡影，我家的狗狗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我不知道到村口，到海边，到山上……无数次的寻找和呼唤，可怜的狗狗，你如此懂事理，通人性气，对邻居的和平友好，对我家院的尽心尽力地看护，咋就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呢？母亲说得对，再也不养狗狗了，每每看到别人家的狗狗，我便伤感的不行，泪水盈眶，丢魂落魄，怅然若失，转身扭头而去。

六

二姑父和小舅来我家耍，父亲和母亲叨念说，我家的狗狗丢了，神秘地失踪了，二姑父说，养狗干什么？庄户人家有啥东西可偷？只要上好门锁，来他个铁将军把门，一般地没有人如此不要脸，爬墙而入，建议养猪，养鹅，养兔子……而小猪只能待在圈里，吃青草啃青菜，吃饱了趴着不动，光长肉，养到年底，杀猪吃肉，积攒圈肥挣公分，何乐而不为呢？小舅随声附和，再好不过了的事情了，别再养狗了。父亲母亲高兴地一起喊：“养猪”，可是抓猪崽需要去店子集市去，父亲不会骑自行车，他如果推着小推车天不亮就要出发，回家来天晌日头西，请假时咋请？生产队长肯定不愿意父亲请一天假。二姑父跟小舅一合计，干脆两个人每个人请半天假，就说赶集买地瓜苗子，两人的村庄生产队都不在一个地方，队长不会为难的，一拍即合。定好了日期，父亲把烧壶倒上了白酒用铁丝栓了壶脖儿，放在锅底烤热乎了，海边人家就不缺酒肴，母亲赶紧做了小干鱼，拌了黄瓜海蜇皮，腌制的一块猪肉也被切上了，记得还有一盘花生米拌白糖，好歹凑了四个菜，酒足饭饱，二人各自回家，预备篓子和蒙网，我的父母亲也分头垫猪圈，开水烫刷猪食槽子，猪圈后墙漏风的地方也用小石头蘸着黄泥堵得严严实实，一个清新的猪舍伺弄的有板有眼，最后父亲说，还差一块堵猪圈门的石条。我说在松林看见一块滑溜的，父亲说不干净的东西坚决不能要，还是去山上找石匠买一块比较实落。一切就绪，就等猪崽进圈了。

还真凑巧，据二姑夫说，那天逢集，一家养小猪的就剩了两只小猪，快下集了，无论如何卖不出去，二姑父跟小舅紧盯着不放，好说歹说，以五毛钱每斤的价格过称，双方十分满意。母亲一听懵了，不是上梢子猪苗肯定不长，二姑父说，我问了这不是头窝猪崽，喂养的饲料也是东一巴掌，西一耳子，一窝十二头小猪崽，因为抢不上食所以瘦小，到你们家先不要喂太好的饲料，加点麦麸子和青草，肯定能长大个，两个月后再喂点玉米面，年底出圈没有问题，一席话直说得母亲眉开颜笑。我和姐姐几乎每天放学后就去割猪草，心里想着年底等着两头小猪崽长大了，肥了，就要被宰了上餐桌，我做梦都要笑出声来。可是事与愿违，年底了，找来杀猪匠，人家摇摇头就走了，因为小猪崽根本不值得杀掉，太小了，营养跟不上，再养一年吧。唯独的一点儿就是猪粪积攒的不少，挣了一百多个公分，母亲无可奈何地去别人家割了二斤猪肉过年包饺子，还不断地央求人家，多给割一点儿肥猪肉。因为家家户户喂养的猪儿营养跟不上，都是瘦肉型猪，肥肉几乎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