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他爱酗酒。因为这个缘故,他家庭破碎——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只留下大的那个儿子同他生活。妻子走后,他的房子渐渐的破烂不堪,不能住人。他带着唯一的儿子来到了父母家——那是一个久经岁月摩挲、残存下来的小瓦房,只有一层,一共三间。父母心疼他,便将他和他唯一的儿子留下了。
父母年岁已高,经济上始终是个坎,他决定出去打工。一年四季,他要回来两次。每次在外面打工挣到了钱就迫不及待地回来。第一年,他的儿子在上二年级。那时候,家乡景色旖旎,蜜蜂和蝴蝶翩跹在野花从中,他的儿子隐匿在田野里,正做着香甜的梦瑶。梦瑶中他牵着妹妹的手,同爸爸妈妈在野地里跑着、跳着……他坚信,自己的父亲是了不起的、是伟大的;他坚信母亲带着妹妹离开了总会回来。可他,他知道现实的状况,但他不想面对,他要躲进一个没有黑暗,没有绝望的世界。于是他又拿起了酒,自我麻痹起来——
第二年,他的儿子问他:"爸爸,妈妈和妹妹什么时候回来?"他并不想告诉他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会这样到何时。第三年,他的儿子又问他同一个问题,可他还是敷衍。终于,第四年,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折磨了。他每次醉酒后,就跑去女儿的学校纠缠着女儿,叫她跟他回家。可是,他还有家吗?妻子的绝情,让他彻底崩溃。从那以后,他每天都酗酒,有钱就酗酒,没钱就借钱酗酒。一醉之后,便倒在床上睡去,长此以往,家中的人都疏远他了。
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他是由着自己的父母养着,他唯一的儿子也由他父母养着。不免会想到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巨婴。
家乡的景色还是从前那般旖旎,蜜蜂和蝴蝶仍然翩跹在野花从中,田野里依然隐匿着他的儿子的身影。此时,他正做着一个灰色的梦——梦里,他将从前的全家福撕成了两半——一半是妈妈和妹妹,一半是自己和爸爸。接着,他将自己和爸爸的那半又撕成了两半……他在梦中抽泣着,泪水从梦境流向了现实。他明白了,他用五年的时间明白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尽管他曾努力的在儿子面前隐藏自己醉酒后的样子,奈何机缘不巧,他最终几次地在儿子面前显露原型,他的心已渐渐失去了光泽。有一次,他醉了,儿子抱着从学校拿来的成绩单从他面前经过,他理智的问了一句:"考了多少分?"儿子白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第一名。"他望着儿子那鄙视的神情,顿时发怒了,大声道:"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儿子撇了撇嘴,说道:"那要怎样跟你讲!"他的怒火更大了,直吼道:"我是你爸爸,你就这样跟我说话?"他说完这一句,儿子也跟着生气起来,因为他清楚,眼前这个自称父亲的人没给过自己一点父爱,甚至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一点都没有。于是他怒吼道:"你也知道你是我爸爸,那你这么多年有做到爸爸的样子吗?是谁当初爱喝酒把妈妈气跑的,是谁害得我不能和妹妹在一起的……"他突然哑住了声,泪水在他的眼圈里打转,迟迟不肯掉下来。最终,他跑出去了……
我不知道此时进门去看一看是否合适,但还是进去了。我说:"怎么了,小叔?"他抬起头,眼球无力的支撑着眼帘,那绝望的目光中忽闪出几条刺红的血丝,痛苦地看着我,说:"你来了,我……我能请求你一个事吗?""什么事?"我问。他颤抖的说:"你弟弟他……他恨我,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父亲,我没能给他想要的生活。但是,你是他姐姐,我和你爸爸是亲兄弟……是我求你,你以后多管束他一点,好吗?"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能流泪,但在他暗淡且枯黄的脸颊上,闪现了两行不可思议的泪水——不错,我告诉自己,他哭了。印象中,他是个邪恶的人,有着上个世纪流行的"非主流"发型,整个面孔就如同电影里被僵尸吸了血的热血青年,再配上他尖利的身材,好似古代名家为批评贪官腐将而衍生出来的"奸邪小人"的形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流泪?我确切的认为我看错了,但并没有。"哦!好的,我尽量,小叔。"我回答说。
一个不懂得享受爱的人,他的心灵是苍白的;一个不懂得回报爱的人,他的情感是自私的。我没想到往日里从不顾及亲情的人、从不关心别人的人、从不帮助别人的人,竟然也会流泪。他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儿子放下尊严、丢弃体面,去求一个陌生人,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一点关照。他那早已没有灵魂的躯壳中,隐隐约约的还藏着一点父爱。他的父爱,很小,很卑微,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还是一个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