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人生

画出人生

和廖杰认识是在一次聚会上。我本不认识他，是在随夫人参加的画画界的聚会上见到了廖杰，夫人和几个女友最近正跟他学绘画。

廖杰是这次饭局当以不二的主角，他是开着奔驰越野来的。饭桌上的廖杰，坐在长条饭桌的正中央，激扬健谈，四十五六的年纪，头上一头卷发配着一副眼镜长着一张白面书生的脸，风华正茂，对要喝酒碰杯的来者不拒，挥洒自如，对在座几位女弟子要讨教的绘画技巧一一耐心答复，激扬健谈。学生们本来就是答谢他的教授，几番热烈交谈几杯热酒下肚后，廖杰拉开了话匣子，我们跟着他的介绍走进了廖杰的人生。

廖杰的人生是励志片。

廖杰小时候是在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长大的。山很美，现在经过国家和当地政府几十年不断投入和财政支持，已经绿化地美不胜收，被誉为“太行山最绿的地方”，连续举行过几届国际一级自行车大赛。但是，在廖杰的印象中却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在这个只有不足一百户的小山村出生，上学要到很远的小学上学。小时候，只要醒来，撞进眼的都是山。村子就在山里，房子沿山而建，顺山而上，形成一户户人家。上学走的是山路，从村里到学校，每天走两个来回，路挺远，现在想起来单程得有四五里地，山路崎岖，弯弯绕绕。小廖杰没有作伴的，每天早上天一亮，就在父母的催促下起来上学了。夏天还好，天亮的早，晨幕中他就出门上学了，大山静的吓人，死一般的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廖杰只听见自己脚下摩擦着土石交杂的小路发出的“沙沙”的声音，布袋做的书包随着他一路走一路跑而上下跳动着，“啪啪”地敲打着屁股，脚步声和敲打声伴随着他一路到了学校，以至于后来在梦中他经常出现这个画面。到了冬天就遭罪了。天亮的晚，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黢黢的，在父母多次摇醒中，小廖杰只好离开温暖的被窝，在一阵阵狗叫声中独自上路了。小路根本看不清，但也无妨，闭着眼也能走。主要的冷，山里的冬天是真冷，温度低，北风硬，很快就吹透了小廖杰的全身，他只能靠一路小跑带来点温度坚持到学校。最要命的下雨，下雨天山路泥泞，泥沙乱石俱在，路很滑。小廖杰一边走一边摔倒，身上披着塑料袋或化肥袋改做的雨衣，终于到了学校，基本上全身湿透了。上小学的时候，他早上出去，中午回来，在家吃个饭，又马上去上学，晚上放学回来，一天往返两趟。

初中也是在乡中上的，大山和小路陪伴着他长大。乡中教学质量一般，市里的老师不来，学校的老师基本都是县里和村里的老教师，老师们都很朴实，教学认真，对孩子们要求严格，都希望自己的学生通过学习走出深山。廖杰学习一般，就是在乡中也是普通成绩。一次偶然的机会，学校来了一位支教的女大学生，她是在校的美院学生，大三暑假来的。这位女老师像春风一样吹进这个闭塞的山村乡中，也吹进正值青春期的廖杰心中。女大学生青春亮丽，活力四射，和暮气沉沉的老师们形成了鲜明对比。廖杰很快喜欢上了这个老师，女大学生像姐姐一样辅导他这个朴实的山村小男孩，她喜欢大山深处的寂静，大山给了她创作的源泉，暑假结束后她没有返校，在这个乡中又呆了一个学期，给孩子们上美术课。廖杰从此知道了美术和绘画是一门艺术，从这个小老师这里学习了绘画的基本知识和技巧，开始欣赏自己以前熟视无睹的大山的美。一个学期很长也很短，春节前美女姐姐要回老家过年，年后也不回这个深山乡中了，廖杰却学会了一些绘画知识，开始尝试着画身边的大山、雪景、人物和鸡猫狗等动物，并显现出绘画的一些天分，他试着用老师留给他的颜料和画笔画的简画，身边的家长老师都很喜欢。依依不舍中，小老师回家过年去了，廖杰在春节画的画却贴在了老乡家的窗户上，有几家大人专门跑到廖杰家，邀请他画画。一时间，廖杰在村里有了小名气，这也给他增加了自信，从此有了好好学习，走出深山的想法。

廖杰考上了县里的高中，高一新生入学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走出大山。外面的世界很陌生，校门外就是热闹的县城，这和大山里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廖杰很不适应，一走出校门听到吵杂的人流车鸣声就有点眩晕。还好，他很少走出校门。主要原因还是县一中同学们的成绩普遍好，秦杰从山里来，能考上一中已是阿弥陀佛了，入学后跟不上班里的平均水平，他心急啊！父母一年辛辛苦苦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卖农副产品的收入给他交了学费，他要争气啊！高中三年，除了过年时回过家，廖杰基本没再回过山里，不是他嫌弃大山，是他要在上学期间抓紧功课，暑假期间要在县里餐馆打工挣学费。功夫不负有心人，高考时廖杰考上了省师范学院美术系。

省师范美术系美女如云，男生女生家境普遍好，但廖杰除外，他考美术系初衷完全来自初中时来支教的美女老师的启迪。上美术系费用高，画料染料都要钱，廖杰除了大一上学期暑假在省城饭店打工外，寒假就谋到了到广告公司打工的差事，收入高一些，主要的还是和专业想通，学用相长，他很满意。这期间，他谈恋爱了。

美术系是搞艺术的，大一开始就有男女同学出双入对了，这似乎和廖杰毫无关系，一来他没有时间，二来他没有钱谈。直到大三，他才有了女朋友，而且是被动的。同学小雪看上了他，主动追他，他沦陷了。廖杰和小雪谈起恋爱中，成双结对出入，一起学习，结伴吃饭，有时小雪早早在餐厅打好饭等廖杰，有时候廖杰出去打工回校晚，小雪会特意打点好吃的装在饭盒里用毛巾裹好，一直在宿舍楼下等他，他们是幸福的。美好的生活持续到大四，要毕业了，小雪要回市里的家，她父母已经替她联系好市里的一所学校当美术老师。廖杰就业去向是在省城广告公司或设计公司某个职，一是打工时本来就熟悉，二来是他喜欢这个职业，收入也多，最重要的是他没根没落，父母是大山的农民，哪有社会关系要他？小雪很爱廖杰，希望他和自己一起回市里。一个周末，小雪带着廖杰兴高采烈地回家，她想要父母见见廖杰，接纳他。

午饭还是比较愉快的，小雪不停地给廖杰夹菜，不停地给父母夸他，小雪父母客客气气的，没说过多的话，她妈妈总是在盯着他看，这让廖杰很心虚。大学四年，廖杰除了和小雪在一起的时候是滔滔不绝地，其余都是沉默寡言的，其实他自卑。吃完饭，小雪爸爸在厨房洗碗，小雪妈妈拉着她进了房间说起悄悄话，廖杰只好无聊地坐在客厅。房间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后来变成了吵架声，最后小雪哭着跑了出来，拉起廖杰的手离开了家门。

爸爸妈妈对廖杰本人没意见，就是对他的家庭不满意。妈妈原话说，“你愿意他山里今天来个穷亲戚找到咱家，今天说给买个化肥吧？明天又来一个说找个医院看看病吧？后天又来一个蹲家门口说给孩子找个好学校吧？”

小雪哭的死去活来，父母却坚决不同意，最后小雪还是毕业回到市里，在父母找的学校当了老师，廖杰陪她回到市里，自己到处找单位。他不怕苦，只要和小雪在一起，她高兴就好。小雪学校工作轻松，廖杰在广告公司打工忙多了，加班加点是常事，还要经常跑县里去农村，小雪经常见不到他，意见越来越大。她父母知道俩人一起回来的事，却一直不认可她们的关系，一直张罗给小雪介绍对象。

其实，他们是相爱的，每次约会都是快乐的。小雪的父母开始阻挠她们交往，给她安排一个个相亲对象。小雪很痛苦，又无力改变现状，俩人见面的时候她开始埋怨各种不公，在学校和家里受的气一次次给廖杰吐槽，他不停地哄她开心，他有点累了。就这样处了三四年，有一天，小雪的爸爸找到廖杰，要和他谈一谈。她爸爸说，作为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快乐才是根本的，你们俩人不般配，小雪不快乐。希望廖杰放手，这样小雪才能过正常的日子。

人生，最难的时候，无非是爱得苦，痛离别，求不得。

廖杰和小雪也是如此，一番伤痛后，他离开了小雪所在的城市。他很快备考，考上省美术学院研究生，离开这所本不属于他的城市，他要去继续深造，美院绘画系就是他的归属。在这里他如鱼得水，学术进展很快，紧张的学习逼迫他忘掉小雪，忘掉那段恋情。

研二的时候，廖杰的导师接了一个去乡下画墙体广告的活，他们去了张北。

七月的张北，天高地阔，一片绿色，这是草原最美的季节。廖杰导师的项目是新农村建设工程中新民居墙体美化部分，他们的工作进展顺利，美丽的草原让大家心旷神怡。一天，廖杰和同学正在某个村子画墙体广告，遇到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安怡。

安怡歪着脑袋一直在欣赏他们俩人的创作，间歇休息的时候，廖杰发现了她。这个率直的姑娘给他们刚画的墙画提出几点专业性意见，这让廖杰大出意外。姑娘毫不扭捏，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安怡，建筑学院大三学生，这个村子就是她的村，并热情邀请待会休息时去她家里做客。

在安怡家，廖杰和同学遇到了她爸爸。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的中年男人，粗犷、大气，有号召力，一会儿吩咐村民干这个，一会儿又指挥村委工作，忙的不停又热情好客，让女儿带他们出去玩玩。

安怡带着村里一个小伙子，骑着两匹马过来，分别驮着他们出去玩，安怡骑马带着廖杰，小伙带着他同学，一起出发了。两匹马奋力扬蹄，一路绝尘而去。个把小时，他们一行四人就远离村庄，奔进辽阔的草原中。

抬头是蓝蓝的天，碧蓝碧蓝，清澈地像童子的眼睛。低头是高高低低的草，眼前的草虽是一簇簇的，但是放眼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满的绿。这就是草原，这就是草原的广阔。安怡跑来跑去采摘各种野花，红的黄的，捧在手里，插在耳边，美极了。三个男生信马由缰地跑，扯着嗓门喊，爽极了。

返校的日子，安怡特意留下廖杰的联系方式，他们的学校其实在一个城市。

廖杰结束导师的项目回校继续上课。有一天下课后，同学说有个女孩在教室外等他。果然是安怡。这个直爽的姑娘来找他，兴奋的样子夹杂一丝羞涩，让廖杰欣喜不已。

接下来的交往顺理成章。安怡喜欢廖杰的成熟朴实善良，廖杰欣赏安怡的率真开朗大气，他们幸福地恋爱了，廖杰也渐渐地走出失恋的阴影，开明起来，从小到大的自卑感在安怡的影响下心胸也开阔了。

过了一年，来到毕业季，俩人共同选择留在省城的一所职业学院当老师。安怡家里催促两人成婚，廖杰心里却有隐隐的痛，其实他是放不下小雪。多方打听得知小雪已经结婚，廖杰才常舒一口气，高高兴兴地和安怡举办了草原婚礼。

廖杰一边在学校认真教大学生美术，一边在校外成立了一家装饰装修公司，他负责设计，安怡负责跑外，小两口为人好，技术好，生意当然好。他利用假期多次回到自己出生的小山村参与新农村建设，免费设计和墙体绘画。大学同学和老师来省里看他，他都会悄不声息地结账，他要回馈早些年欠大家的饭钱。

廖杰讲完时，徐徐地吐了一口烟，又慢慢地呷了一口酒，眼睛久久地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