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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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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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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心动

 

 

“你好,‘一碗面’面店在哪里您知道吗?”

看手机等儿子的她抬起头。

问询的,是个绅士。一件深咖色的风衣,领子立起来,面容俊朗,笑若春风。

她耐心地回答他的问询:从商场的这个门出去,然后右转,然后左转,在甬道的尽头你能看到“一碗面”的门面。门口有时会有发优惠券的,你领一张,吃套餐合算。店里不仅面好吃,还有一种面筋,也特别好吃。

一口气说完,有点喘。急急转身。

他在身后密密地说:谢谢,谢谢!

她急急地走小声地说:不客气。

他却又快步追来。她只好又站定。

他身后的背景板,是人来人往的商场;离他一步远的地方,是精致的母子,母亲脸上挂着不明就里的迷茫。丈夫为什么要追着一个面容平凡的大辫子女人问路?

他看着她:特别谢谢你。但能否,留个电话,或微信?

他自信地已经拿出来手机,打开了微信扫一扫的界面。

她冷淡地说:不必。举手之劳。

他说:还是留一个吧。我待会儿找不到这店,可以再问问你。

他那么恳切而谦恭,仿佛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叹口气,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看他带着体面的礼貌和微笑走开。

她不敢触碰手机,扔在包里。心变成了火海。

一年前

寻了好久,才寻到这个地下儿童乐园。一进来就哭了,俯头抱着腿哭。然后从滑滑梯上把自己滑到一大堆海洋球球里。

呜呜呜,一直哭。孩子一般地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想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泪不断线。

终究还是哭累了。泪痕在脸上纵七纵八、张牙舞爪。

眯着眼。却也睡不着。一会儿踢起来一个球,一会儿又踢起来一个。慢慢感觉到身体的适意和放松。不如把这里当山洞,做个原始人,留下来过一生。

 想着手机可能有无数个未接电话,无数个打着红点的微信提醒,谢蔚蓝就觉得爽。玩藏猫猫游戏总被找到有什么乐子。失踪人口才逍遥。

 说什么都不想,可是一不留神,事儿的烦恼就挤进来。

 我就是个蚕。一万条线缠着,缠的紧紧的,不能呼吸。文案、孩子、老人、街市,没有一样是平静的,都汹涌着波涛想要把人吃了,甚至连骨架子都不想留。

 蔚蓝冲出海洋球彩色的海,一步步爬上曾经用来蹦极的架子,不想被淹没,就自己冲进去!很多海洋球球,五颜六色,灿烂的,柔软的,哄人说:来吧,来到我温暖的怀抱里吧。柔软的,不会痛。跳下去,一劳永逸。

 她闭上眼睛,眼前探索不到的无边的黑。可是她看到自己浮着微笑的嘴角。

 

 “你在干吗呢?”冷不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特别从容的男声。

 谢蔚蓝四下里看看,没有半个人影。吓的汗毛一下子立起来。

 莫不是闹鬼了?还是我已经到地狱?这是一个废弃的儿童乐园啊,不会有人进来的。

 她支起耳朵,等待骇人的声音。等了几分钟,很安静。或许是幻听吧。

 她又站起来,张开双臂,体验御风飞行。

“下来吧,上面危险。小心摔残了脸。”男声又响起来。

蔚蓝坐在跳板上看,在儿童乐园的秋千那里,终于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

“你怎么进来的?”蔚蓝大声对男人说。

“你下来再说话。”男人懒洋洋地说。

“你怎么进来的?你不是鬼吧”。蔚蓝问。

“哈哈哈哈,现在还不是。”男人说。

 谢蔚蓝尽量让自己淡定些,从儿童乐园蹦极的架子上一层层往下走。她在心里策划。一没有手机。手机扔在办公桌了。报警什么的没办法实现。二这是一个地下室,叫天天不应,叫人人也听不到。三不能与他太接近,要保持在逃生距离。四是小倩知道她在这,真急了会来找她的。五是点儿可真背,一个人玩也能遇到鬼---男鬼。

 她下到离地面3米远的栏杆处。男人一直看着她,没有移动。

 她坐下来,尽量让自己严肃平静。

 “你怎么进来的?”

 “你怎么进来的?”男人反问。

 “请你出去,这里是废弃的儿童乐园,不营业。”蔚蓝正色说。

 “你下来我就出去。”男人说。蔚蓝看清他穿西装。

 “这没有因果关系。我不是孩子。我不会自杀,我只是想和自己相处。”蔚蓝说。

 “我知道。但是也要你下来我再离开。”男人说。

 谢蔚蓝在犹疑。新闻里坏人太多,画面太恐怖。

 男人微仰着头,看透她心事般,双手环抱。

 “林益泉, 36岁,银行的职业经理人。无公害产品。绝不会做违反社会道德和违法之事。从小到大,我连迟到也不曾有过。”男人---林益泉说。

 蔚蓝蹲下来,双手抱膝。她在纠结,在判断,在想象。

 也许,不,我相信,世界上没那么多坏人。

 她走下来,离林益泉2米的地方停下。

 “好,我下来了,你走吧。”林益泉的脸在地下室昏暗的灯光里,五官端正,棱角分明。

“把你手机号给我,我就离开。”林益泉说。

“我没带手机。”蔚蓝说。

“那我帮你打电话吧。你说号码。”林益泉把手机扬在手里。

“真的不用。别打扰我享受自由。”蔚蓝从2米处跳进海洋球的海洋里。把自己埋起来。

 她听到有走动的脚步声,以为林益泉走了。有点后悔怎么没问他现在几点了。

  被林益泉拉回现实,再呆在海洋球里找不到刚才那种恍惚的感觉了,一下子没了意思。在阳光照不进的地方,时间停止,思绪停滞吧。至少是安宁。

 

“你叫什么名字?”沉在海底里,男声又响起来。

“你怎么还没走?”蔚蓝紧张了。

“我不打扰你,我在这里喝酒。”男人举起手里的酒瓶。

 蔚蓝从海洋球里面坐起来,看到林益泉坐在秋千上喝酒。

“谢蔚蓝。”

“家庭妇女?不像。职业女性?我猜猜你是哪一行的。有点像老师,小学老师?”

 “广告文案。”谢蔚蓝厌烦这样的沟通。

 “有什么不开心吗?”林益泉问。

 “没有,广告文案嘛,找灵感。”又要说话,又要披上生活铠甲。

“工作狂吧,刚才哭的那么伤心。”林益泉饮一口酒,声音里有嘲笑的意味。

 “隔行如隔山,谁都不容易。你在这里喝酒,不也是有心事?”

 男人笑了。

 “呵呵,和心事无关,我是好奇。这个儿童乐园我给我儿子办过年卡,谁知一个月就关张了。连退卡都不知道找谁。今天吃过饭,路过这里,就想过来看看。谁知道碰到一个哭泣的女鬼。”男人说的从容。

 谢蔚蓝想到小倩。小倩不过也只是打工的,自己的工资也没要回来。健身房、儿童乐园的老伎俩。防不胜防。

“帮不了你。这里和我无关。我也不认识老板。”谢蔚蓝很认真地说。

 林益泉盯着谢蔚蓝。谢蔚蓝坐在一堆海洋球里,脸上是横七竖八的泪痕,看起来不过30出头。扎了一条不合时宜的辫子,发际线靠后,有点像清朝的官僚。

“你能给我电话也行,我自己联系。”林益泉说。

“真没有。我朋友被骗几个月工资,除了这里的钥匙,啥也没有。”谢蔚蓝说。

 林益泉又喝了一口酒。半天不说话。

 乐园里的器械都仿佛被骗钱了一样,呆呆的。完全失去了充斥小孩笑声喊声的灵动。

 “那,要不我搬走几样器械?”林益泉说。

 “林先生,你别开玩笑了。你这样属于偷盗,违法。”谢蔚蓝努力找到自己脑海中的一些法律词语。

 “他们骗我的钱,违法在先啊。我就要这个秋千,2000元,买个秋千,贵点我认了。”林益泉一只手拉着秋千。

 “林先生,你赶紧从这里出去吧。对,现在几点了?”谢蔚蓝问。

 “八点整。”林益泉看表。

 “我也回家,咱们一起走。”谢蔚蓝来的时候还是下午,这会儿竟然晚上八点了。

 “我不走,不退钱不走,不拿东西不走。”林益泉从秋天上下来,忽腾跳到谢蔚蓝旁边的海洋球池子里。

 谢蔚蓝吓了一大跳,挣扎着要离的远一些。

 “不用躲,没人会侵犯你的。”林益泉笑着说。

 “你是说我长的很安全吗?”谢蔚蓝笑着自嘲。

 “不是很安全,是我没精力啊。”林益泉在海洋球里游来游去,像一个游泳的孩子。

“这里原来这么令人放松啊!”他抓起一把球,扔向谢蔚蓝,谢蔚蓝连忙躲开,也抓起一捧球,扔了过去。球太轻了,任谁都扔不远。

“你老板炒你了?”林益泉问。

“老板才不管呢。变态总监骂我文案没新意,在会议上直接把稿子扔到地上。还恶狠狠地踩了两脚。你说,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混?!炒我鱿鱼也比这好些。”谢蔚蓝的心又疼了。想到明天,头也开始疼。

“男总监还是女总监?”林益泉问。

“女的。”

“那估计是更年期了吧。”林益泉不怀好意地笑说。

“就是更年期了。总发脾气,摔门踢东西的,看谁都不顺眼,变态大妈。”谢蔚蓝牙缝里挤出恨。

“如果被骂的是你一个,那就有点丢人。要是骂了一群,那倒什么事都没有。”海洋球里的林益泉变成了一个小人。只有一个看起来乖巧阳光的男孩的头。

“不知道。我一生气哭着走了。”谢蔚蓝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刻的画面。

“待会儿,你打个电话,问下同事什么情况,再确定要不要辞职。当然,如果你还喜爱你的工作的话。”林益泉说。

“辞职说了好多回了,没辞的原因也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工作啊。要不谁没事儿给那变态大妈折腾呢。”谢蔚蓝说。

“用我电话,现在打一个?”林益泉拿出手机。

“记不住号码啊。”谢蔚蓝不知道这是不是林益泉的泡妞伎俩,但确实记不住同事的号码。

“别把人都想的那么阴暗。哪那么多事儿呢。简单才快活。”林益泉说。

“你这话太吓人了。”谢蔚蓝跑去荡秋千。

 荡的高高的,然后让秋千自己慢下来,像钟摆一样停止摆动。林益泉在海洋池里小憩。两个陌生的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上演着陌生的故事。

“你有不开心的事情吗?”谢蔚蓝问。

 林益泉闭着双眼说:太多太多,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啊。

 谢蔚蓝吃吃笑了。林益泉的嘴角也漾起笑意。

“给你说件最小的吧。我马上破产了,房子给法院,无家可归。”谢蔚蓝沉默无应答。他那么轻松,未必是真的。

“让烦恼自己去烦吧,我们只享受当下。来,喝杯酒。”林益泉说。

“不喝不喝,不会喝。”谢蔚蓝摆手甩辫子。

 林益泉举起酒瓶喝一大口。

 “我们俩来做个游戏吧。”他说。

 “什么,游戏?”谢蔚蓝戒备心起。

 “放松,放松,小游戏而已。”林益泉说。

 恩。谢蔚蓝在静止的秋千上,林益泉在海洋球池。

 “我们看谁最快攀岩到顶上。你一边,我一边。”林益泉望着儿童攀岩的墙。

 “然后呢?奖惩是什么?”谢蔚蓝说。

 “你这人真是的,非要奖惩。赢的人先离开,输的人后离开,然后锁门。”林益泉说。

 “好。”

 

 两个人飞快地走到攀岩墙。系好安全带。场馆虽然废弃了,但设施还是新的。

 灰色的攀岩墙,特别压抑。看到这堵墙,谢蔚蓝又一次被激怒了,她憋着一股劲儿要翻越灰色地带,逃离灰色地带。她光着脚踩在凸起的支撑点,双手擦上滑石粉,站立在攀岩墙。脚用力蹬,身体向上,她全神贯注地往上爬,每一步都走得筋疲力尽。但是退下来就真成了卢瑟儿,她可不想认输。肚子在咕咕叫,但是精力高度集中。凭空有不放弃的勇气。在顶端遇到了林益泉。林益泉比她略快一点点爬上顶端。来不及击掌,她双腿很快迈过墙体,手脚用力,气沉丹田。越过灰色墙壁的顶端,她有一种十分畅快的感觉。时间随着她攀援,终于在离地2米的时候停下来。她纵身一跃,从2米的地方跳了下来,比林益泉先着陆。

 只是跳下来的时候,她的脚歪了一下,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摔伤没有?”林益泉飞快地跑过来。

“没事没事。”谢蔚蓝拂开林益泉关切的手。

“我是不是赢了?”她看向林益泉。

“你赢了。”林益泉看到她拂开他关切的手,有点失落。虽然没别的意思,但是被硬生生地推回去,没那么开心。

“那我就先走了啊!你要锁门,说话算话要负责任啊!”谢蔚蓝几乎是飞奔着跑向门口,拎起鞋子和包,像一架飞机一样逃离。

 林益泉摇摇头,叹口气,把自己又扔进海洋球的池子里。长大了,还不如小时候,连女生的手都抓不得了。真不如上幼儿园的儿子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被这个社会破坏了,被长大破坏了。连一点点的好感,都不给生存空间。

 

 

大辫子。

林益泉带媳妇儿子逛商场。看到了大辫子。他立刻想到了一年前儿童乐园里的大辫子。

不合时宜的大辫子。会不会是她?谢蔚蓝。

背影很纤细。脚踝很纤细。一条蓝色的过膝长裙,裙边是明黄色的纹饰;一双平底月白布鞋,一个棉布包包。是这高级世界里的慵懒之人,慵懒之物。

他不顾一切地走过去,问询。连饭店的名字都是临时编的。

她那么冷静冷漠,远没有儿童乐园里的活泼。却认真地和他说瞎话。

 人都以为涟漪后面藏着火山似的。

 她的微信名是谢蔚蓝,没有发过朋友圈。

 他的微信名是林益泉,朋友圈是公司的招聘广告。

 他们默默地存在于对方的通讯录里,从无联系,却也未错过。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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