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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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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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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蒲公英

报社在厦禾路的帝豪大厦,这是都市报进入厦门开始的办公地点,帝豪大厦现在已经没落,但是在十五年前也勉强算得上一座装修得体的办公楼。

办公楼里有两层是报社租赁的办公地点,上下楼的电梯间有着当时还算罕见的电视广告。和等候电梯的人站在一起,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实现那么多功能,大家无法低头看手机,只能抬头看着电梯里的电视广告。

办公楼靠街的一侧和对面商业街有一处天桥,天桥两端有回旋的楼梯供行人上下,但在靠近帝豪大厦这一端留出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带,紧紧挨着大厦的玻璃外墙。

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地带,挨着高楼的天桥一侧,两面依旧透着风,上面是毫无遮挡的天空。

故事用了都市报的一整个版面去报道,报道上版面上是一张图。图是当时的摄影记者拍摄的。环绕着那张图的右侧是文字报道,写文字的人发现了天桥上的一家人。大概也很难不发现,因为这家人背后靠的大厦里是每天办公的记者,他们上班下班,外出采访报道,总会经过天桥,就算是打开电脑写下文章的时候,也会看着天桥马路的风景。

图片上,有一个小女孩,女孩留着童花头,大大的眼睛,手里握着一块干粮,她的身后是窝在被褥里的她的家人,但是家人的画面是模糊的背景,小女孩站在画面的正中央,她那张好看的脸蛋和天桥上的简陋被窝,构成了整张图的画面核心。

图的旁边写了这一家人的故事,他们从乡下来,到了城市谋求生路,生路没有找到,遇上了格外漫长的冬天的夜晚,寒风肆意,无处安身。幸好有这样一处天桥,给了他们一条路,无端端地留出了宽阔的落脚地,让他们得以在上面过夜,天桥下的车水马龙,桥背后的办公大楼显然和他们无关。他们在桥上已安然过了两个夜晚,这个被记录下的夜晚和前两个夜晚并无不同。即将到来的夜晚,也许会有未知的不一样。

写这篇故事的记者后来也写了无数篇的报道,他的这篇报道简洁明了,没有含有任何独特的情感因素。我不记得标题,也不记得文章内容,但是我记得他写到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小英子。

文章的末尾,大概是写,明天还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小英子和他的家人们还会在天桥上过夜吗?兴许也不是疑问句,应该是一个肯定句,肯定冬夜的到来,肯定天桥上的小英子无处可归。

报道没有后续的部分,报道是就此完结了的故事,无人知晓报道背后故事的真正发展,它就像每天都市都在上演的日常一般,被我们磨合进了记忆,最后剩下了粉末。我们在天桥下的车水马龙里,我们走在天桥上的盘旋楼梯中,我们置身在华丽的办公楼里敲打着键盘,我们抬起头看着电梯间的广告嘀咕着楼层怎么还不抵达。我们的生活塞得满满的,我们容不下他人的世界,我们看不见天桥的角落。

我读到报道的时候,距离报道刊发的时间,过了四五年,我在那家都市报上班,记得似乎是为了整理资料,我逐一去看了以往的版面。

翻阅各式各样的社会新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版面铭刻到了我的心里。那个叫做小英子的女孩,她睁着懵懂的双眼,她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她看起来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她抓着手里的粮食,睁大双眼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拿着摄相机,一个拿着采访的笔记本,他们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他们只能记下这个瞬间。

这家报纸做了一系列的都市夜报道,版面的编辑是我后来的领导。

又过了四五年,我和他都离开了那家报社。有一次闲聊,我问过他,还记得那篇报道吗?他愣了很久,这个系列是他的构想之一,他想更深刻地了解这个社会的新闻,去触摸人们不愿意触摸到的城市话题,就像天桥上的小英子。

但是在他做编辑的时候,他果然触摸到了,至少留在了我的心里。时间都没能消磨掉的记忆里,这样的社会新闻花了一整个版面去报道,大家看不到的社会正在发生的当下。大概一般民众不知道,印刷一张都市报的底价大概是人民币两万元整。随着报纸的衰落,一万元也是能购买下一张版面的。现在大概是没有一家都市报会花费一整个版面去报道这样的新闻,以前是少见,现在是见不到。

所以,看起来无处安身的小英子,她的影像留在了一个至少价值2万的都市报纸的版面上。奢侈到罕见的报道版面,报道的是贫困交加的人生。

她为什么要叫小英子呢?没有姓氏,像一个昵称的称呼,就如同花园里杂草堆里的蒲公英一般。任由人摘起,顽童吹着蒲公英,每一个降落的小雨伞即刻出发,迎接着随风四处飘散的命运。若是跌落在泥土里,自然有能有了新的生命,要是飘落在水沟里,自然落花流水春去也。命运完全不由得主宰的蒲公英,难道不是天桥上的小英子吗?她没有权利要求一个四面不透风的房间,一个头顶有天花板的屋子,一个温暖的被窝,一碗滚烫的米饭。

如果小英子还在,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我看来都市报可以衰退,甚至灭亡。在轮替更新的世界里,新的取代旧的,一点都不意外。


但她还年轻,故事不能这样完结,就让她和蒲公英强韧地生存在这个人世间。即便蒲公英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纤细得毫无反抗,随意剥离地面,任凭他人摆布去向。

直到前两年,我去了爱德华岛。在一个清晨时分醒来,穿着拖鞋跑去看日出。脚上踩着露水,身上裹着大衣,里面是单薄的睡衣。

太阳升起来了,对着北大西洋的海面,煮沸了一天的希望。我低头一看,脚边竟然有蒲公英。我和孩童时代一般,弯腰摘取,自然而然地放到了嘴边,用力一吹,蒲公英纹丝不动,我再吹,蒲公英依旧是刚刚摘下来时候的饱满。原来这是生长在悬崖边的蒲公英啊,它对抗的是四面八方的强劲海风,一般的唇齿之间透出的风丝毫无法撼动它。

唯有这大西洋上强烈的海风吹得动蒲公英的走向,我相信那曾经在天桥上歇息的女孩,小英子,你应该就是那长在悬崖峭壁间的蒲公英,一般的风吹不动你,你见识过人潮汹涌地走过,你枕着车流声酣睡,在太阳伸起来的时候,你发现你的屋顶比任何人的都要高,高高的屋顶就是蓝色的天,你伸手触不到,却终将可以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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