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彼岸丛林的头像

彼岸丛林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6/15
分享

疯狂的油菜花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休采撷,此物最相思。因为这诗,我很早就记着红豆,但至今没见过,也不知它怎么就最惹人相思了。倒是我想不见都难的油菜花却是真的惹我相思了,何况油菜花一开就会漫山遍野,种油菜的老农们可以见惯不惊,不种油菜的城市男女却也要采花酿蜜蜂子出巢般地不惜几千几百里地上山下乡。想他们和她们要是本就相思在心又必须在菜花村边暂住一夜,也就会被家猫野猫一起叫春到天亮,第二天出门再被成群的蜜蜂与蝴蝶不管他或她尊卑如何都当着皇帝皇后一样前呼后拥,又被一大片嫩黄金灿的油菜花向他和她们点头招手甚至扭腰作态,那感情也就不仅是油菜花而是爱火燎原了。倘若面对油菜花如爱火燎原,人却正处失恋,那就要小心祈愿他或她不要郁结成病。好在这有关油菜花的病,也是人类最美的病,更是年轻人的专利病,多多益善。年轻人一旦有过这病,就等于又上了一个年级甚至考研成功。从未有过这病却也很忧郁的年轻人,也自会有人喜欢。再说这油菜花,来年的来年都会再开,人生的爱情也就能反复重来,一个人只要身心健康,到老反而更能得到真爱。有时,最忧郁甚至轻生的人,也最能创造奇迹!因为他们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做不到?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病人就叫菜花疯。菜花疯平时也无异样,一到四野春风绽绿、油菜拔节生长,就会心生郁结满脸愁云,当油菜花如大火燎原,就或多或少疯了。一日,我们隔壁村的那个疯姑娘可能是想与心上人约会,就跑到油菜花田中脱得光光地躺倒一窝油菜,还把油菜花插在头上,衔在嘴里,接着就四脚朝天睡着了,然后就被几个本想去田畈中的泥塘里捅黄鳝的小男孩撞见了。小男孩们倒是目瞪口呆,一群蜜蜂却恰如其时地将她螫醒了。醒了的她就在花田之中狂奔乱叫,更多的蜜蜂不知是把她当着入侵者还是当着更能酿蜜的花精,她也就更加丑态百出。她的父母得知后就用被单将她裹回家,用绳子绑在后院的树上,再用树枝打,还向她脸上吐口水,擤鼻涕,目的是要羞出她的耻,赶走她身上的邪。《变态心理学》记载,西方有许多文明大国曾经也是一遇疯子,就会用出种种酷刑,甚至油锅煮、柴火烤。可怜一个个病人得不到关怀,还要被整死,要不就由疯变呆而后死。有个最别出心裁的国家是把老少男女疯子关在笼子里,一旦过节就把他们全部脱光并聚到院子里,以便皇家贵族们坐在楼台上赏心悦目拍手欢呼。我们隔壁村的那个疯姑娘若能及时给予关爱或许就好了,因为她祖上无此病根,而且天生美貌阳光喜庆精明能干,许多人求婚都未曾答应,直到一个求婚者穿上了军装,才欣然同意。谁知那人一被提了干,就来信退婚了,以后更是音讯全无。当她看了那封信,就跑到村后的山林中哭了一整夜,天亮回家已是披头散发地变了一个人,眼珠深陷而且通红,甚至还把亲生父亲当着那军人一把抱住,说他既是就想早点得到她,不如现在就和她上床吧……最可怜她疯了的当天还在为那军人织毛衣,一针一针织着的同时,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笑……据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老好人,也生了孩子,人虽有点臃肿却也渐渐还原了姑娘时的沉静,人渐渐苗条时眼睛也渐渐明亮,与人说话也有了明白事理的笑脸。她大概也是自觉可以重新做人了,便在一个夏日起个大早,想一展她曾经是把割稻好手的威风。谁知割到下午才被人发现她把隔壁人家的稻子割光了,人家却说那稻子还未成熟,要她赔偿损失,她就又疯了。

我就是那曾经无意中撞见油菜花田中裸睡的疯姑娘的小男孩之一,那时就有点心疼她。虽然她是疯了,但那身材和肌肤还是我从未见过的美 。我甚至都想要是把她交给我,我一定能把她当亲姐一样关爱,她也就会成为我忠贞不渝的好妻子。我长大了要是得不到只有书中和电影上才会有的那般美好的爱情,就专门在油菜地里守花待女……事实上,我也真的在静夜无人的油菜花地边上走动或者静坐过,并且用心采花用情酿蜜,没遇上一个漂亮的疯姑娘罢了,反而自觉我有点疯或是就想发疯了。我是想疯却又没怎么疯,可能是我不太英俊还有点二,疯了也就没多大意义。真可怜那油菜花还要年年开着,爱的死灰也总能复燃,却每燃一次都炖骨熬油。

尽管如此,我的童年、少年,却并不怎么对花有感觉,因为我是男人,而花是女性,只有女性才会和花相近相亲,花美与不美与我无关。尤其那油菜花,单个地看并不见奇,只有聚成花海才会勉强让我发出一声“啊呀”,就没下文了。我对油菜花开始喜欢是因我二十一岁那年,带了一大帆布包稿件去了上海,把《萌芽》的一个名叫洪波的编辑吓着了。除此我还到了《上海文学》和《收获》编辑部。因无介绍信,住不了旅馆,好在钱不多,就在十六铺码头的老售票处的木板楼里坐在帆布包上靠了两个晚上的栏杆,来回整一个星期。在贵池坐轮渡至桂家坝上车回家时,正值油菜花盛开的好日子。我去上海时还没见油菜花绽蕾,一回头就被置身金黄色的鲜花之海,就像杨贵妃亲临牡丹园,哪怕季节未到,百花都会为她盛开一样。不过,杨贵妃好像并未让牡丹花为她盛开,而我家乡的土地神却是心疼我像个失散孤儿似的回到老家,拿不出牡丹,就用油菜花为我铺天盖地地接风洗尘了。事实上,我也没见过家乡竟有如此良辰美景,桂家坝、汤沟、三姓圩虽多次去过,但都不是油菜开花的季节。这次又是雨后天晴,风也讨好地向我奉献了泥土的新鲜而潮湿的芳香,要不我还以为泥土的芳香只是文人的虚饰之词。我确是受宠若惊得泪水腮边流。我平生最爱被感动流泪,被油菜花这么感动唯此一次,却是那么地强烈。这也因为我在上海虽然没几天,却被上海的空气曛得都有点发昏了,其累更是不可名状,所以上车再被家乡的风一吹,反倒不像是回到家乡,而是到了另一个我必须奋斗终身才能到达的崇高新世界。而这崇高新世界不在千里万里甚至异国他乡的什么圣地……我不断在心里惊呼,我该在哪学到那么多那么好的形容词来赞美你哟?!那花香是那么的浓郁,可以让人醉,可以让人精神抖擞也能生病发疯,我要不发一次疯简直对不起家乡对不起世界了!又因为受过那美女菜花疯的影响,我多想也在油菜花田中好好的发一次疯,不管人家怎样看,我只要一疯而快。我从未好好的发一次疯,也就怕永远没可能好好地做人!我也因此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妄图跟巴尔扎克闯荡巴黎那样闯荡上海和北京了,就只管好好地爱着家乡,好好地吸收她的养分,好好地爱出她的美在何处,好好地耕地读书写作,不惜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磨一剑,哪怕到老只留一本书传世,不管他巴尔扎克怎样一年写出几部名著。

此后,我还有幸见过皖南山区以及云南山区的油菜花。尤其云南山区的油菜花竟从山顶的平台一圈又一圈蔓延到山脚,再从山脚一浪一浪蔓延整个山谷,继而包围了远在平原中的城市。再一看,那油菜花又像是由城市出兵于山谷并成功地占领了山顶高地,因为那风浪好像一会是从山上往下,一会又是从平原上山的,以至让我怎么看着都有点惊心,好像一不留神都能被那反来覆去的狂涛巨浪席卷而去,就怕全身而退也会被它摄了魂魄或被那花魂缠身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也好像是那里的农民太清闲才给大自然创造了那么一幅绝俗超凡的艺术杰作,而靠艺术吃饭的专家们却因不能挥锄耕地并且挑粪上山就只能动用像机或纸上描摹了。这也足见那里的农民,似乎比我们家乡的农民更勤劳。也可见勤劳多是被天逼的,既是被天逼也就是被天赐,而我们家乡的农民,再喜欢种油菜,也没那么好的山地一展身手啊!

我所见的其次是比枞阳更具文气的苏北兴化(施耐庵、解缙、郑板桥、刘熙载、毕飞宇、王干、朱辉的出生地)的水田油菜花,那是另一种风格的小自然杰作。那幅小自然杰作呈现在一大片浅水洼地之中,因被某位劳心劳骨的农民从浅水地里挖土填出一块高地种上了油菜,就家家填上一块,以至油菜地之间都能行船撒网养鱼种虾,到时收割菜籽也别提多方便。只可惜那奇观美景也和云贵川的峰谷梯田油菜花一样,存在的时间很难超过一星期,不说狂风暴雨,就算风和日丽也留不住她。

2018年元月2017年腊月底,我躺在上海华山医院神经外科的病房里看着凛冽萧杀的窗外,念念有词地说是再过一个月,就能看到春天的油菜花了,我多少也能恢复一些青春的活气吧!便有一位兴化病友扭头对我,说他也是不服那个输,才死马当着活马医的。我既与他同病相怜,不如春天一到,就去他那里看看水田中的油菜花吧!他家和那油菜地隔了一个村,但他最近几年一到油菜开花都要到那一坐好几天,直到菜花谢尽为止。想着明年的明年,油菜花一旦谢尽,他也就该走了。但也盼着若有那么一棵油菜会长成大树,他就不走了,或就埋在那给油菜花树做养料。他病倒前也遇上了一个可心的女人,说好了一旦时机成熟就结婚,现在却是想都不敢想了,人家还咒他不是人。他颅内不光有严重的烟雾病还有肿瘤,肿瘤开掉一个长一双,再开怕是一双要变两对了,就算彻底解决肿瘤还有烟雾没法清除,也找不到一个陪护的人了。那虽是良性肿瘤,也还没有占领神经中枢,但他曾经借给人家许多钱,现在要钱治病,人家还说他脑子坏了,想讹人。他身患绝症就像犯了一种极恶之罪,得不到半点安慰和同情,还会遭受无尽的指责和刁难,还有人说他是想装病偷懒一生,要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自己生了那么一种怪病。而他看起来确实不像病人,还有隔壁邻居拉着他去帮忙搬水泥,还说酒管够就是了。他却不敢稍微指责人家半个不是。而更伤他心的还是他的至亲好友,估计他还没死那存款和房产都被人划分好了。也估计他不管是自杀还是病死,都要挨骂。生前骂他的人都说是为他好,死后骂他的人是认为他太不争气了。他也曾想找人帮忙搞个扶贫户或低保,要是不搞还会被人骂为太无能,谁知两次开口都很晦气。他把上海的病情报告单给人看再加解说,人家却是看不上眼听不上耳,还说那可能不是病,不要听医生说鬼话,更不要自欺欺人。是的,个体生命只有具备足够的正能量,才会免得负能量地侵入,瘪虱子咬瘦牛,人畜本是近邻,也就同此一理。他还说,任何国家都可以富国强兵,未来的政治要是能够进化人性就好了,否则经济再发达都没什么幸福可言。只有大自然的美还能给人一些安慰,又可惜他已无能去一次他一直想去的安徽黄山和九华了。就算以后能在黄山或九华的山顶上养老归天,也不堪割断被尘世牵扯的痛。

我也无能去上一座哪怕只有几十米高的山冈了,更不敢稍稍以战略眼光藐视人类,只有敬畏。但我虽是理想远未实现,却外孙都有了,他才三十几岁,更由于短婚未育,生病都被当成理所当然的报应。所以他最痛苦的不是病入膏肓,而是人性的过于残酷。他说身患绝症本是最高层次的体验生活,体验够了反而没了发言权,太多的感受只能带往另一个世界。虽说只有不久于人世的人才会真的眷恋生活,并且大彻大悟,可那大彻大悟又有何用……而我也在病倒之初,自以为剩下的就是被人同情了,谁知却是没完没了地受打击,再怎么苦口良言都能被当成胡说八道。我是世上罕见的多发性肿瘤患者,胸椎骨髓内有三颗,颅内还有数不清的就像有人将之当菜地撒了一大把芝麻、绿豆、黄豆、蚕豆,而最要害的脑干和小脑里的肿瘤也最大。除此还有严重的腰椎侧弯,腰肩盘突出,腰椎狭窄以及肝病,还有致使大小便都成问题的前列腺。而这些都不能被人理解为积劳成疾,而是因为吃着饭不干活,就好像我一直被谁养着一样,我身为农民没文化还读书写作更是罪加一等。可惜互相诉苦只能苦上加苦,且我早在无锡就与兴化人有过很多的交集,后来也看过兴化的水田油菜花,又好在我因病想看花也因病很难出行。尽管我从小就想有一天出人头地,就一定要像李白似的至少走遍中国的名川大山,甚至还要跟杨贵妃不同地站在长城之巅振臂一呼,放眼便见神州全境就是一个大花园。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