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只死去的蝴蝶

那是一只硕大且从未见过的有如翡翠般浅绿色的蝴蝶，她的翅膀张开来足有十四公分。她就叮在我那鹅黄色的窗帘上，扑动着那浅绿色的大翅膀。我赶紧拔下手机的充电器，想为她拍个照片发到中国缘文化网上。可是，当我打开拍照开关，她却不见了，感觉她就像一个很自尊的异性并知道我要图谋不轨似的。我等了很长时间，但也没起身去找她，因为我同时还被《弗吉尼亚·伍尔芙——永恒的英伦百合》迷住了，都怕自己也要跟伍尔芙一样疯了，但还自觉既非美女也非美男，更没她那惊天动地的才华，就算发疯跳河也是白搭！虽然我对今生很是不满，却不敢过早实现来生。

好在那蝴蝶又出现在我的窗帘上，依然那么地扑动着翅膀。我又想拍照，她却又钻进我的两摞书缝中。我可以起身抓她，但怕弄倒了书，也伤了她那粉嫩的翅膀与身体。我相信她一会还有可能飞到我的衣袖或肩膀上，甚至叮在电脑键盘上。

我也想着这蝴蝶是不是我的亡妻特意变相地来跟我说话了？我有好多次怀疑她并未死去。她才不会死呢，她赖皮得很，不久还要回来跟我吹鼻子瞪眼，逼我承认我一点病没有，必须跟别人一样赚钱去，根本不怕我都想用尽最后一口气和她同归于尽……但我确实在合肥殡仪馆见到了她躺在冷藏柜里的尸体，不知她生命最后的几秒钟有没有后悔？我常在刷牙洗脸之际，感觉她就在我身边跟我说着什么话。我也有好几次梦见她跟我说话，就是见不到她的人。就好像她怕我或因为不辞而别不好意思见我或不屑见我？我甚至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她都在那边关了机……我也以为再过一段时间，她的死亡阴影终会消除，谁知越来越严重。不像是她的灵魂在纠缠我，是我老是在想，你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这都搞的什么名堂？这除了能把我坑死，还有什么别的意义？我明明生在人世，怎么遭遇的都是鬼事，而且每件鬼事都能准确无误地把我一步步推向绝境？我本身患绝症，应该死去的是我，你虽不太聪明，却身体很好而且心性够狠，本以为你能祸害活千年，怎么偏偏你死我活呢？明明前两天说好了要去上海给我做腰椎手术后的陪护，你怎么这么不珍惜生命还让我陷入绝境？你以为你这一死就能投成什么好胎，再也不用受苦？

我也想着，这蝴蝶如果真的是你或许真的很不错，因为六道轮回中此道最短，很快就能投生成什么更好的生命体了。也或许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能够不断地轮回，而不是将某一种生命维持太久。就可惜所有的物种都只知此在的生命，不知也不关心前世来生会是什么样子。毛泽东曾于一次政协会议开始前探头请教坐在前排的西藏佛教大师喜饶嘉措：佛教说人世有轮回，怎样才能让人相信呢？喜饶嘉措说：今天你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毛泽东说：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明白，明天的太阳一般人都能看得到，来生谁能见到，喜饶嘉措又怎么知晓？我其实就怕没有来世，因为我此生太糟，来生肯定物极必反！那么，这眼前的蝴蝶是不是前来要我投胎重生并马上就要把我带走？我也想走，可这人生一口气还没争得过来呢！

当然，这蝴蝶也有可能就是弗吉尼亚·伍尔芙变出来的，那么，她会带给我什么启示呢？是叫我既是一世夫妻都已过完，我又百病缠身，就该意识到今生不会再有成就，就该像模像样地等死，要不就去选择新的生活，千万不要像她那样的久抑难耐就主动作死？可是，我宁愿死去，却真受不了但又必须忍受这病越来越多越重身体也越来越差……还怎么选择呢？自古常见英雄们都说，有种给我来个痛快的！没听哪位英雄说过，有种就让我生不如死！

接下来，这蝴蝶飞去又飞回，又叮在我的窗帘上，扇动着翅膀，就像一个竭尽顽皮不知疲倦的小女孩，而且别提多么地有模有样讨人喜欢。也不知造物主是怎么把她设计得这么精致得体，还是她自己经过多方努力才生成这样？生成这样意义何在，图的什么？如果仅是被动执行六道中的一道，干嘛如此尽善尽美？她要不要吃食，要不要爱并且生儿育女，要不要孝敬父母并为父母养老送终？也或许，她们正因为不需要孝敬父母并养老送终，不需要爱情，也不在乎什么叫幸福反而更幸福更自在？确实，除了人类，我没法想象还有什么别的物种会有那么多的职责和烦恼，而我又为什么生成了一个只会自责并让那些喜欢指责我的人更加理直气壮？好在我这生命也只是六道之中的一道，就是以后过奈河桥时千万别喝孟婆汤，来生就好生而有知再接再厉，不愁不能称霸天下。

今早起床，我发觉那蝴蝶竟被粘在了我昨晚丢在地上的一张贴腰肩盘的膏药上。她在那膏药上反复扑动翅膀，却飞不起来。我只好提前下床，把她从膏药上取下来放到了一边的地砖上，可她还是飞不起来。估计她那粘着膏药的身体又粘住了地砖，我再将她换了一个地方，她还是只能扑动着翅膀。当时，我是想吃过早饭并等她自己挣脱困境后再把她置身窗帘或写字台上进行拍照，反正她即便等我转身就能起飞也飞不出我佛如来的房间，甚至舍不得飞出。否则，她就一定能长久地活在照片之中了！至于把她压在书中做标本，我还是不忍心的，我今生可以被人评说为软弱无能或傻子之类，决不能被人当作坏人或残忍之辈。虽然被人当作坏人，还能证明我很有本事，甚至有着祸害活千年的资本。

接下来，我就去厨房了，等到菜烧好，我却在我站脚的地方发现了那只蝴蝶的半边身体。我想推脱罪责或再怎么运用诗思也都没啥意义了。她，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很漂亮的有如翡翠般浅绿色的大蝴蝶，就这么地悄无声息地死无全尸了，外面的天地和窗户内的锅盆碗盏也都没什么反应，我也没怎么伤感，就不知密西西比河那边有没有急风骤雨电闪雷鸣？

我吃过饭，回到书房里拿热水瓶往茶杯里倒水，竟发觉另有小半只蝴蝶还在我桌脚右边的热水瓶底旁。看来，她是被我起身走出书房时的左脚踩掉了半边并带进了厨房。我真是罪过，却没人给我定罪；我真是该死，但还想为她写一首挽歌，顺便为自己甩锅或者赎罪。我真不想让她死去，甚至还想随她一起飞走，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到自家窗户上叮叮，再到祖宗父母或自己的坟头上转转。再说，清明节就要到了！

那是一只硕大且从未见过的有如翡翠般浅绿色的蝴蝶！我在厨房里的小餐桌上吃晚饭时，就像受了什么感应似的猛抬头看见一块白瓷砖上也叮着一只跟今早死去的那只一样大小的蝴蝶，再一放眼，竟见厨房内所有的瓷砖上都有一只同样大小的蝴蝶。只不过她们都是一片暗红色的隐现，不注意还真的看不见，我这也是第一次看见。原来我是一直被蝴蝶包围着，将来有可能还要被蝴蝶带走！

写于2023年清明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