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的心愿

大路坝的山溪特别多，较出名的有蛇盘溪、盖山溪、板夹溪、凶水溪、黄溪、后溪、富尔溪等，不出名的小溪不胜枚举。

我的家住在一条不出名的小溪旁，这条小溪叫苏联溪。别看苏联溪小，可它还分为上苏联溪和下苏联溪。据说，上苏联溪出美女，下苏联溪出才子。还别说，美女倒还真的出得有几个，可是才子出的却很少。

这个小溪说来还特别有点玄乎，溪谷幽深，溪水湍急，上连二仙岩，下接湾塘岩蜂窝。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二仙岩山洪暴发，下面的山谷水声轰鸣，空谷回响，其声听后往往使人有追魂慑魄之感。一条独有的山路穿溪而过，这条路，连着大队学校和几个不小的村落。小溪上连一座小桥也没有，每逢山洪暴发，过路人只能叹而止步。偶尔也有自认为识水性的胆大者冒险涉水而过，但每年都有被洪水卷走而丢掉性命的事件发生。每每遇到溺水而亡的死者，我的母亲就会叹息："要是有一座桥就好了！"但说这里没有桥那还真错了，其实这里原来是有桥的，那是附近善良的村民就地取材，自备盘缠义务修建的小木桥。木桥修好之后，只要一涨大水就会被冲毁，如此反复数次，后来这里就一直没有桥了。

后来我上学了。有一次，又有一过路人被洪水冲走。我的母亲心情凝重地把我和弟弟叫到她的面前，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给你们两弟兄安排个任务，可能你们现在做不到，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要好省读书，等将来有本事了节省点钱替我去了却一个心愿！"我问母亲："什么心愿你就说吧．我和弟弟一定记在心里，等有本事了去完成。"妈妈拉着我和弟弟的手，沉默了一会儿才对我们说："我很想给我们家下面的小溪沟修一座桥，做点好事，让过路的人方便点，安全一些。但是现在我们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财去修这个桥？修木桥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是石拱桥了！你们今后谁要是读书读出去了，有钱后一定要回来给我们这里修一座桥，要修就修一座石拱桥。"从此，我童年的脑海中充满了"读书为了修桥"的梦想。

时代和命运有时真是捉弄人。在我的兄弟姊妹中，我和弟弟并不是最聪明的，要说读得书的，还算是我的两个哥哥和姐姐，但那时他们高中毕业后没有恢复高考，只有回家务农锻炼。这一锻炼就永远扎根在了农村。我和弟弟庆幸赶上了好的时代。一九八三年，我第一次参加高考就很顺利，实现了自己的大学梦。当我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第一个夜晚，我尽力地控制自己，但是我还是失眠了，酸甜苦辣各种感慨都有。后来才知道，当天晚上母亲和父亲也高兴得一夜也都没有合眼。我失眠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跳出了农门而兴奋，而是我想到了要去完成妈妈分配给我的修石拱桥的任务，但我什么时候才有能力去修这座桥呢？

参加工作后，我被分配到县直机关大院工作。最初的工资收入每月是47.5元，虽说不多，还算够用，因为当时的物价并不贵。同时，大小也总算是个干部了，难免有些洋洋得意，而且从农村到城里工作，城里非农业户口的姑娘比乡下多，找个非农业户口的媳妇比那些分配到乡里工作的同学更容易些。我第一次领到工资后，坐上班车就往家里赶，给父亲打了一壶苞谷酒，给弟弟买了一支钢笔。我还给母亲递上十元钱，要她去买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可母亲硬是不要。我问她为什么不要？她说："我在农村住起，用不了多少钱。你还是把钱存起来，将来……"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我马上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于是接过话头说："妈，你放心，我会节约用钱的。你安排的那修桥的任务我一定努力去完成。"我算了一下，按当时的物价，修下面小溪上的石拱桥，购买钢筋水泥木材等物资估计只要800多元，如果能够动员哥哥姐姐和附近村民投点义务工，我最多存3年钱就能够开始修桥了。

之后的三年，我每月都坚持存钱，少则10元，多则20。当我终于积攒了600多元钱的时候，我也谈上了女朋友。关系一确定，结婚的事就提上了议事日程。但我当时很矛盾，娶了媳妇不能忘了娘，何况我还没有把媳妇娶进门来呢。于是我鼓起勇气把修桥的事给女朋友说了，跟她商量能不能先修桥后结婚。让我欣慰的是，女朋友想了片刻居然同意了我的想法，并且还要和我一道去修这个桥。

为图个吉利，我请了个八字先生择了个好日子，然后我带上600多元钱与女朋友一道直奔老家而来。下了班车，准备脱鞋趟过要修桥的那条小溪，可眼前出现的一切简直让我惊呆了：清清的小溪边，静静的小河旁，一座像模像样的石拱桥连着溪的两边，我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桥是新修的，好像是才完工的样子。我走到桥上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我便问桥的事情。母亲告诉我，桥是我们附近的3家农户自发修的。修桥的时候，她不让他们修，对他们说："我儿子今年就要回来修这个桥。"那3家农户以为我妈老了精神出了问题。他们不听我妈的解释，叫我妈不要管闲事。结果他们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把桥修好了。我问母亲，他们修桥哪里得的钱呢？我妈有点忿忿不平地说；"还不是靠卖响壳李得的那几个钱，现在的人啊就爱冲壳子，有了几个钱了就比别人大个些，修个桥也要和我争！他才种几棵响壳李撒，我儿子还是个干部呢。"此时我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去年，母亲去世了。80多岁的老人走得很安祥，但我明白，她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儿子替她修那座小小的石拱桥，但我却没能替她了却这个心愿。我知道，母亲的心头一定留着这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