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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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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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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奏鸣曲

如水的月光照在小屋顶上,给小屋披上了一片朦胧。小屋前的柳树枝儿像女人的秀发披散下来,丝丝泛出银白色,而树下有一片片阴影。

他沿着小屋前的路,在树的阴影下走来走去,一任微风中的柳条儿温柔地弹扫着自己发烫的面颊,脚步是那么迟缓,而心跳却是那么激烈。

一阵阵悠扬的琴声从小屋里飘洒出来,在柳条间尽情地回荡,他的胸潮也随着这金属声的旋律起伏不息。

他几次跑到小屋的门前,悄悄地抬起手,准备推门,然而他没有推,又将手无力地放下来。

琴声叮咚作响,如泣如诉,好像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好像溪水从山间淙淙而下……这琴声他是太熟悉了,听到这琴声他就会联想到弹琴的她。此时,她一定坐在那儿,面对着买来不久的钢琴,小小的嘴巴紧抿着,弯弯的眉毛上挑着,眼里含着炽热的冀望,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面颊显出甜甜的酒窝,而两只浑圆的臂膊抬悬在钢琴上方,灵巧的双手展开,十只纤长的手指矫健有力并灵活地弹动着琴键,优美动听的旋律就会从她的指间流淌出来。他喜欢听这琴声,然而更喜欢看她弹琴时那专注而又激动的神态。每逢此时,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倚在钢琴架上,愉悦地凝视她那神采飞扬的眉眼,随着抑扬顿挫的旋律,低声地哼起歌来:“黄昏后,当你在我身旁,柔声歌唱,但愿你听见我的心轻轻跳荡,你的琴声像阳光照耀在我的心上……”浑厚的男低音随着激越的琴声在小屋里回旋跳荡。正如他最喜欢唱的这歌词一样,他的心在激烈地跳荡,她也会面颊上泛起阵阵红潮,绽开朵朵笑意……

多美啊!家庭和谐的乐章。这值得回忆和永远持续下去的夜晚……然而,现在小屋里除了琴声,只剩下弹琴的她,却没有了他的身影,他那浑厚动情的伴唱。

他站在门外,来回走动徘徊,迟迟不进去。

他下了班,回到家里,搁下公文包,走到屋中央的钢琴边,轻轻而陪着小心地打开琴盖,伸出他那粗壮的右手抚在一排乳白色的琴键上,依次从大姆指开始到小姆指,迅速而又有力地弹动着。琴声温和地欢叫起来。他松了手,咧开宽厚的嘴巴,笑了。

这架钢琴真是他和他妻子的心爱之物,也是他们小家庭里惟一的奢侈品。除了它,小屋也就只剩下十二吋的旧黑白电视机最值钱的了。因此,每天,他都要抚一抚它,抚着它看着它油漆闪亮的琴面和琴架,心里感到像蜜一般的甜。他忽然看到钢琴后身的一只圆柱腿上有一点污迹,他毫不迟疑地掏出手帕,跑过去弯下腰,细心地揩拭起来。

妻子推开门,一阵风似地走进来,看到他,好看的眉眼绽出笑:“瞧你,把钢琴当着小囡疼啦,就这么一天到晚擦不够?”

他一怔,猛地抬起头来,额头在钢琴角上磕碰了一下,好疼!他忿然地握起拳,对着钢琴扬了扬,却没舍得砸下来,顺势展开巴掌捂着额角,轻轻地揉着,尴尬地笑了:“嗨,你不也是?当着宝贝护着它么!”

妻子笑着点点头,温柔地走过来,伸出右手,展开手指轻轻而又熟练地弹在琴键上,“是呀,哪叫它这么贵重哩!这可是我们结婚前后的整个积蓄呢!”伴着她银铃似的话语,钢琴里发出一阵柔和而又好听的音响。

他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为啥你不给我生一个呢?到那时我就会宠惯真小囡啦!”

她脸上飞过一抹红霞,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就你想得慌,好没正经,这哪是凭油嘴滑舌办得到的么?”

他窘态可掬地笑了。乘着妻子靠近时,他探过头去,“啪”的一声,在妻子红红的面颊上贴了一记脆吻。妻子羞怯地笑让着娇矜地抬起了左手,推开他那还迟迟不肯离去的面颊。他由此而猛然嗅到一股烤肉的香味儿。嗬,斜眼看妻子这只手里还握着一个纸包哩!他精神振奋起来,掰开妻子的手,几支仍带着温热的烤羊肉串儿从她手心的纸包里摊散开来。他拈了一支,有滋有味极香甜地吃起来。

妻子顺势坐到他身边,看着他吃。不过,很快她的笑收敛了,有几分凄然地对他说:“烤羊肉串真好吃,我知道你也特别喜欢,可我不敢多买,哪来的钱呢?这个月咱商店的工资又发不出来了。”

他停止了咀嚼,把仅剩下的一支仍放进油纸包里,坐到桌边叹了一口气,静默地看着妻子,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好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对她说:“你呀!我看你别指望你那份工资啦,那个烂摊子,你想搞也莫想搞好,还是我替你出个主意,能够捞到钱的。”

妻子振奋:“你说啥主意?”

他在钢琴鍵上弹打了一下,好一声响亮:“就凭这个!”那神态颇有点使她莫测高深。

“这个?”妻子疑惑地也跟着用中指弹了一下,声音却好听得多。

“你完全可以办个家庭业余钢琴训练班,贴告示登广告招生,每周晚上上课,收培训费。这是国家提倡和允许的,也算得是‘堤内损失堤外补’喽,我还可以帮助你。”他说得很快,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他挺自负地觉得这个方法挺好。

妻子的眼眸亮了一下,然而很快又黯然了:“这怎么行呢?利用业余时间不着紧地带几个学钢琴的爱好者弹弹,倒也可以,可要认乎其真地收费办培训招生,每晚教课,白天再上班,精力怎支撑得了,况且光收晚班,也没多少人来报名的。”

他笑她天真:“这你为难什么呢?晚上教课,白天你就休息休息,在家或者到班上打瞌偬,谁能阻止你。再不,一个星期泡这么两天病假,白天也能教教学员,人家还不愿意来?”

妻子不让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不,这怎么行?”

“怎么行,人不能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那商店不景气,乘早另谋生路,还恋着干啥?勉强上个班,应个卯就算啦,反正工资又拿不全,多请点病假就是啰,还不听随你?你的同事不多是这样?”

“不!”妻子执拗地说。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妻子,心里窝火。女人,忧柔寡断的代名词!然而妻子不答应,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妻子想了想,猛然走到钢琴边,庄重地坐下,两手飞快地在琴键上弹奏起来。一阵急如暴雨快似狂风的声响过后,她的手指灵巧地从琴键上由左向右,又由右向左滑过。一个极中听的高亢的十六度混合音!她探过头来对着他,眼里忽闪着火花说:“平啊!我倒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今天我已经向公司经理说啦,搞得好,工资全拿,奖金大大的,烤羊肉串有你吃的……”

“嗬,什么妙方?”

“我把我所在的这家小商店租赁下来,我来当商店经理,我不相信搞不好!我还想请你支持……”

“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啊!她的胆子真大,就凭她,这烂摊子能搞好?

“不过租赁企业,要担点风险,要有相应的资金作抵押,我已打算将这架钢琴作保,到非常时期就抵押出去。”

“简直是乱……乱弹琴!”岂只是担点风险?他听了,急了,讲出来的话几乎是咆哮了。

琴声,激越昂扬的琴声,像山间奔泻而下的瀑布,像大海冲向岩礁的巨浪,是贝多芬的热情交响曲?是德彪西的欢乐岛前奏曲?不,是斯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吧!听这曲子倒挺欢乐挺热情的。嗨,算了吧!热情,可不是头脑发热;欢乐,可不是盲目乐观哟。到头来,弄不好就不是“蓝色的多瑙河”了,而是“难死了多恼火”啦!你如果当一位业余的钢琴教师倒不过分,可是要当一名专职的商店经理,而且是租赁,是自荐,哼,等着瞧好看好听的吧!这改革的奏鸣曲,能演奏好么?我算定你要连本带利掼了。这作为抵押的钢琴怕不会属于你的了,你也再不想在家中弹钢琴了。

刚才他带着炙烤得浑身发烫的怒火奔出了这间小屋,沿着磕碰着石子的路面磕磕碰碰地打问到她公司经理的家里。四十多岁,身体已微微发了福的女经理热情地接待了这位晚间的不速之客。

“你是……王经理?”他盯着她,不无诧异他眼前这个普通妇女竟是领导着几百人的公司头号人物。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毛遂自荐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说出了妻子的打算和自己登门造访的目的。

“哟,你就是刘晓琴的爱人李平啊!我早有耳闻,早有耳闻,请坐,请坐!”经理含着笑,再一次握了握眼前这位显得憨厚而机警、面孔带着激愤的高个青年的手,向沙发上让着。他本不想坐,但想到要说服眼前这位和善平易的中年女人不采纳妻子的自荐意见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奏效的,只好谦恭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经理向他瞥了一眼,随后也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来,仔细地盯着他瞧。他深沉的眼神里分明有几分忧郁,含笑的面容流露出丝丝缕缕的惶惑。经理的眼光扫向他的身上,使他身子有如生剌起毛般不自在。经理抽出“牡丹”牌香烟,递向他。他谦恭地摇了摇手。经理收回烟,含在嘴上,“咔嗒”点燃了打火机。一股浓烟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女经理像个大男子汉那样挺有风度地抽着烟,掸了掸烟灰问:“小李,我听说你妻子推荐过你,你是一员能跑供销的虎将哩!是不是?”

他听了,心里不禁想:怎么,妻子在经理面前提到我干啥?难道她搞租赁,还要我替她跑供销不成?岂有此理!不过现在我的工作倒也闲得慌,在机关里坐冷板凳,整天跟在头头们的屁股后面转,一天下来不知搞的什么名堂,有时又钻在文山会海里出不来。我真是腻透啦,倒不如还弄个供销员做做来得爽气。其实,我不就是供销员的出身么?那个时候的供销可不好跑哩,捆得死死的,可不像现在开放搞活,供销员有较大的自主权,然而我不是也打开过局面么!要是现在不就更能大显身手?而且晓琴还是跑供销那阵捎带认识上的哩!嘿嘿,跑供销跑到个老婆,那么漂亮,那么能干,还能弹一手好钢琴……咦,想得太远,别忘了登门造访的目的。他收回思绪,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啊,王经理,哪里话,哪里话,怎能称得上虎将呢?只是马虎将就凑合着捧过这碗供销饭罢啦!”

经理收回凝视他的目光:“嗬,你也别谦虚吧,‘知夫莫若妻’哟!喏,这儿有你妻子准备租赁商店的一份设想,你可以好好看看,上面也提到你哩!”经理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纸递到他的手上。

他赶忙接过来,觉得沉。嗬,好几大张,上面说了些什么?怪不道前几天晚上,她把钢琴搁置在一旁,一个人在写字台前台灯下写啊画呀,原来就是搞的这个鬼东西。他紧张地迅速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心鼓荡起来。他不能不承认妻子的这个设想是提得比较恰当而中肯的。文中从分析商店亏损的原因谈起,指出了眼目下存在的一些弊端:资金积压,商品滞销,人员老弱不齐,职工长期泡病假,干部软弱无力,营业员服务态度恶劣,采购员不能合理组织货源。然后又从反馈市场信息了解买卖行情入手,制订出一套管理办法和制度,调整商品的结构,更换采购人员,按节气和群众需求采购供销对路的产品,奖勤罚懒,连锁考核,民主管理……洋洋洒洒数千言,有实有据有说理有探讨,问题提得尖锐,方法订得完善,确实应该说是一份很好的设想材料或者说就是一份很好的施政纲领。他看了,不由得将心里的愤慨渐渐稀释了。不过,当他看完后,他还是这样认为了:故弄玄虚,自以为是,纸上谈兵,这就能说明你有管理好一个商店的才能么?

经理问他:“怎么样?行吗?”他摇头:“这些道理谁不会说,可要实际做起来,还会碰到许多具体问题的,她是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话出口,又觉得有点违心,妻子毕竟动了脑筋,想到了点子上,做了篇搞好租赁经营的答卷啊!然而在妻子的领导面前,难道夸赞自己的妻子么?况且,我来这儿的目的岂能轻易改变呢?

“对,你说得很对!”经理接过那沓纸,很当回事地放回公文包里,同时把头直点,可也就把他搞纳闷了。

经理说:“不过,她能想到这么多,也就真不容易了,不做管理人员怎么能碰到管理中的实际问题呢?这方面我就有亲身的体会。女同志做领导工作还会多些难处的。目前,她就面临着两个问题没解决。一是租赁商店的抵押资金未落实。她说拿什么钢琴作保,我看这当然可以,一架钢琴几千元嘛,可是她讲要征得丈夫的同意。你能同意么?你们的心爱之物。二是更换采购员的人选未落实。她‘内举不避亲’推荐了自己的丈夫,那么是你,你在机关工作,愿意下转到这爿也只有十几个人几万元流通资金的小商店里做采购员么?我看这两个问题都归结到一个焦点上,这就是你是否同意并支持她?”

经理的目光犀利而又和善地扫向他,这目光中有冀求有征询有希望。他心里翻腾得好厉害,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应声……

琴声,如泣如诉的琴声仍在不断头地从小屋里流淌出来,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有时如百鸟齐鸣,有时如雄鸡独唱;铿铿锵锵,仿佛弹动着震颤着他的心弦。时值中秋的夜,天地间特别是在这城市的一角本来静极了,惟有这琴声在他的耳边不断头地喧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是“铁骑突出刀枪鸣”?是“蛩叫西窗下”?是“蝉噪树梢间”?他听着听着只是沉思激动却没办法分析出来。

他已经记不起是怎样离开了公司经理的家,也记不清临别时和经理讲了什么话,是答应经理支持她出任商店经理的工作呢?还是告诉经理否决她的设想?他只清楚,他竟没有能完成此行的原定使命,他怎么能当着女经理的面说他妻子是女流之辈,干商店经理非失败不可呢!嗨,人世间竟如此复杂,人与人之间也如此复杂,妻子的心也如此复杂。你听,你听,她这琴声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千言万语、千种不同的音响,万种相异的情感……嗬,琴为心声,可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他仔细听,他如痴如醉地认真分析着每一个音符,每一个旋律……咦,居然这琴声里怎么隐约而断续地传来他和她的一些对话呢?

“女人都是弱者。”

“不,女人可以成为强者、能人!古今中外太多啦!”

“你怎么能跟那些人比呢?你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平凡的女人就不能抗争命运的安排啦!”

“好吧!你抗争奋斗吧,命运会注定你的失败!想当能人么?交出钢琴作为学费吧!可钢琴有我的一半,你逞强好胜还得看我同意不同意哩!”

“你别门缝里看人!”

“我已经把你看得够宽的了。一个普通女人能管好一个烂摊子的商店,那还要咱男人干什么?”

“别忘了你兵困垓下,还是我这普通的女流之辈解救了你这无冕霸王的。”

不错,她指的是那一次,他在一家商店里做推销员,一下子他就向外省一个单位推销了五十台“凯歌”牌收录机,可就是一万五千元货款迟迟收不回来。当时他正忙着往机关调,可留着个尾巴,工作移交不了。他一次又一次去催款,没能追回款还被买方以货质差为由揶揄了一通,害得小商店无资金周转要关门,害得他长吁短叹命运不济。是她自告奋勇替他单位出马,赶到购货单位,了解情况,澄清事实,并妥善解决了质量问题,索回了货款。

“那一次是商店头儿盲目经营,不按我签订的合同发货,以次充好坑用户,自然我要不回款!”尽管她把他从困境中拉出来,他还要不服气地辩解。

“商店头儿要负责任,可你一万五千元钱也不能整扔啦,剔除次品的几台削一削价,用户不就满意啦!其实早把钱要回来,那几台不收钱也划得来。”

“你看得倒简单,把你做商店头儿就好啰!”

“我咋就不能当,我当了,你那个商店要彻底变样儿!”

“好,女能人,我支持你!”

“算话不反悔!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马难追!到时我要留住你做我的供销员,你大胆地干,再不会使你出现那垓下之围!”

……

琴声,这琴声好像变了,变得浑厚而醇和了,像小河的水缓缓泛波流过桥洞,像高岭的雪静静溶化淌过山谷,像田野的草悄悄拔节发出微响……

啊,这又是支什么曲子呢,竟这么大起大落变幻无穷呢?他听了似曾相识,可又觉得陌生,这大概是她刚谱写的一支新曲吧。

迷蒙的晨曦中,一道大河。水流带着安详的梦,缓缓地流淌;河岸的树披着淡淡的雾纱,宛若靜谧的少女……一轮嫣红嫣红的朝阳喷薄而起。霎时,碧波粼粼的河面上金蛇狂舞。河水来到峡谷之处,奔腾咆哮,一泻千丈。哗!哗!哗!激起冲天的波涛,像无数的人举起双手,抛撒着紫罗兰,抛撒着黄金菊,抛撒着红牡丹,欣喜若狂地向前奔跑,去迎接东方的旭日,去拥抱大好的春光……

啊,她的曲子他是听懂了。“俞伯牙抚琴,钟子期知音”嘛,况且夫妻之间还“心有灵犀一点通”哩!他的心怎么能不随着这高山流水似的旋律而动荡不安呢?

他轻轻地推了推门。门无声地让开了一条缝,可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再推,相反又把门关严了。

月色更浓了,月光更亮了,泼洒在小屋的两面门上,一片白色。门上的对联在白色中显得深红。对联上的黑字,横竖点撇历历在目。自然,他不须看也能背出来的。那是他今年春节前夕亲操大笔书写下的:“改革琴弦永奏青春曲,开放歌喉高唱有为篇。”此时,他伴着变幻的琴声,默默地颂读着:青春曲,有为篇;有为篇,青春曲……如此反复不止,惆怅、思索和盎奋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屋内的琴声又突然高昂起来。那撕锦裂帛的金属声有如擂响的战鼓,咚咚久啸;有如吹响的号角鸣鸣长吟;有如敲响的晨钟当当永喧。啊,他听了,猛地精神振作起来,眼眸发亮。他清了清已经憋郁了多时的喉咙,吐出一口并不算很浓的痰沫,迅速地推开门大踏步地向屋内走去,向喧响着音响的钢琴走去……

他抖搂精神准备歌唱了。他要随着这激越的金属旋律,放开自己雄浑有力的歌喉,尽情地歌唱,欢快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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