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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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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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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

金志伟躺靠在沙发上,打着饱嗝,用一只纤细的牙签剔着牙缝。今天晚餐桌上的炒肉片太瘦了,以致瘦肉丝偏偏往他稀稀的牙缝里塞,使得他怪不舒服,好在有的是时间,他能从容地细细地慢慢地往外剔。

妻子张巧稚走过来,脚头上带过一股风,手上端着一杯茶。她将茶杯搁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茶杯里袅袅地往外冒着热气,发散开一片清雅的香馨。她对他龇了龇牙,咧咧嘴说:“看你,真没出息,才三十几岁的人哩,倒摆起老头儿的架式来了,还不喝杯茶,润润口,待会儿陪我看电影去。”

“看电影?”

“嗯,下午小刘送来两张票,听说还是内部电影哩。”

“噢,”金志伟咂了咂嘴,眉毛扬了扬,继而摇了摇头:“你让我仰一会儿嘛,何必搞得那么忙急急的呢,哼,内部电影,那搂搂抱抱的,有啥看头,要去你自己去吧!”

张巧稚向他投来娇媚的一眼:“忙,忙,整天不知忙的什么东西,到底是当了官了怎么着,连看电影都不陪我?”

他掂起茶杯呷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心脾。他忆起这茶叶还是采购员大老李从南方给他捎来的“碧螺春”呢。这大老李可真够交情的,难得他出差还把我摆在心上。他惬意地看了一眼有点不愉快的妻子,哈哈笑了起来:“嘿、嘿,看你躁的,好吧,喝完了这杯茶就走,还不行吗?”他又呷了一口茶,站起身来。

妻子兴奋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扯了扯他那考究料子做成的中山装的衣角,把揉皱了的折痕抹了抹平,半埋怨半娇嗔地说:“瞧你,穿衣服怎么这么费邋,当真这衣服不是自己花钱买的,穿坏了不打紧?”既而她深情地对他一笑,眼里闪过幸福的光彩,“走吧,快点!”她一边催促着,一边朝外走。

“要不要带上小强?”他问。

她掉过头:“干嘛要带着条尾巴?有妈妈呢,他也快要睡觉啦。淘气得很,带去能使你安逸么?”

“好,好!”他迈步往外走。生活中有她,有她的父母亲和自己的孩子,心里是甜蜜的,快活的;工作上有权,有人奉承,年纪尚轻,担子不重,真快活。

走到门边,她正要拉门,门却自然地推开了,继而走进一个人来。他认得出,好像……好像,喔,是周秀兰。真怪,她今天怎么到这儿来?

“金主任,您在家!”周秀兰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我想找你呢。”

“好,好,”金志伟摊开手把来者向里让,一面用眼瞄了瞄妻子。妻子愤懑地看了来人一眼,把她那烫得膨松松的头向外一扭,嘴巴一歪,那意思:“走吧!别和她磨蹭了,耽误了看电影的时间。”

志伟摇了摇头,嘴巴噘了噘,对周秀兰:“屋里坐吧!”对妻子却摆出无可奈何似的架式:“我不去了。”

张巧稚瞪着眼睛,看看他,有顷;她又恨恨地盯着来者,霍地转身跑了,身后滾过一叠“嗵嗵嗵”的脚步声。

“金主任,我大概来的不是时候吧?”周秀兰客气而局促地问。

“哪里,哪里,请进吧!”他说着,已在前头迈开步,带着她走到客厅里。

周秀兰跨进客厅,眼光不由得四面掠了一下。嗬,好气派:桌椅条台,沙发,电视机,录音机,甚至电话都是有的。她笑了笑:“金主任,你这会客室真够气派呀!”

“啊,哪里,哪里,没什么,空得很,其实……也没什么。”他一面谦让着,一面摊开手指着一张考究的沙发,“小周,坐吧,坐吧,你现在可是稀客啦!”

周秀兰抿了抿嘴,笑了一下,坐到沙发上,心似乎平静了些,脸上微微泛了点红,说:“我是来有点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有事?金志伟的眼光掠过周秀兰的脸。不错,一副恳求者的容颜。他在家,在这客厅里接见过多少副这样的面孔呀!人们到他这儿都是有求而来的。大多数的人还带着一份礼,甚至是一份厚厚的礼,冠之以“给小孩吃的,给小孩玩的,给小孩……”继之是请求主任帮忙,调级工资;请求老朋友通融,安排间房子;请求老叔照顾,子女待业在家安排个工作。唉,来者的要求形形式式,多种多样;而礼品也是形形式式,多种多样。也不管你能办到办不到,病急乱投医。只要你是个干部,特别是有点神通的干部,那你的三姨娘六舅母就会多起来,从未对识过的老朋友也剧增起来。他们赶上你的门来拉近乎,其实还不是拿礼物当钓饵,以达到来者的目的么。当然他礼是很少受的,纵然是受,也做到受之无愧,七八不离个谱儿。因为他十分清楚,他是共产党,不是国民党。他也曾恨过那些受过礼的人,如今自己也纳入了这个队伍中,自然不那么恨了,甚至渐渐喜欢起送礼的人来了。但他还掌握着一定之规,有时还拿道德的标准来衡量哩!例如,无功不受禄,就是他其中的一个信条;另外他坚持违章的不干,犯法的不为,只是在自己的权限和同僚的协助下,给求者适当的好处,因此他在干部群中深获“廉洁”之名……现在,他一眼看到了她的怀里也搂着一个纸包儿。啊,她什么时候也学得如此市侩了呢?这包肯定是一份礼物。看,绳捆纸扎的,还肯定是一份厚礼哩!大概不是燕窝、鹿茸或者就是海参、蹄筋。人们都是这样送的,她岂能例外。

看看,她已经把那纸包放到桌上了。你看她眼含着虔诚的目光,探过身来,嘴里嗫嚅着:“我请求你一件事。”

金志伟向纸包又瞄了一眼,不错,纸包不小,方方正正,看样子她是花了代价了。他将眼光投向别处:“小周,噢,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就尽量给你办,只是我……”他有很好的处世术,托他的事办不办成,他都能这么说,让求助者在希望中等待,既不伤和气,又不伤面子,办不成功又不会怨他,因他是尽了力的。

“你一定能办到,只要你愿花脑筋……”她那纤细的手颤颤地解扎在纸包上的绳结。

“喔,你别把我看得有多大能力,我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副……”金志伟拍打着沙发把手儿悠闲地说。他心里是甜蜜和乐观的。是呀,他是没有什么事儿办不成的,只是愿不愿意办,而且愿办也不是为得了礼物的缘故。受礼受贿这个词儿是当干部最忌的。

“可你是个大大的大学生呀!”周秀兰谐趣地接上了话,语气狡黠而讨好,真猜不透。

“嗨,哪里,哪里,早过了时了,哪抵你家爱民,是清华园里的高材生,我能算什么?”金志伟摇了摇手说,“眼目下的政策有利于知识分子发挥作用了,他出成果了吧,那,我要向你祝贺呢!”说到这里,他心里还有点酸楚,哼,当时自己也不是一腔热血、满怀豪情到了那戈壁之地,想干出一番成绩来?可是一顶臭老九的帽子压下来了,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白白地在劳动改造之余,咀嚼着专业研究的酸果,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现在,也许,他想到过爱民,有时还觉得爱民幸运了呢!不过,他又想回来了。他现在很快活,名牌大学生正是他的一块金字招牌,否则他怎么能当上副主任呢?他心里甜滋滋地想道:这个小周还真有一手,不像她丈夫的死心眼儿呢。看,求人时倒蛮摸得着人的心理。这样是不是还为了勾起我和她丈夫五年同窗、三年共事的友谊么?好啦,好啦,你的请求,我算答应啦,你把事情摊开来吧,作为你丈夫的好友,我会帮你忙的。

“你可知道,他死了。”她凄楚而低沉地说,脸上毫无表情,好像她说的这件事与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其实这表情,正是极端痛苦和思索后的麻木。

不过,这微弱的话语,对于听者无疑是一声炸雷。他大为震惊。“什么?他,死了?”金志伟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他真不敢相信这个三十几岁、才华出众的同学会这样迅疾地逝去。他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

“是的,他死了。”

此时,金志伟认真地盯了她一眼。不错,她的脸色憔悴,腊黄,两只眼圈有着青色的晕,眼泡也虚肿,眼眶里还似乎有两汪即要溢出的泪水儿。是的,她太悲伤了,人生的最大悲痛,无不过就是中年丧偶,她是极不幸的。怪不得,她抛弃了体面和矜持,来求助于她这个曾追求过她的丈夫的同学了。大概所求之事也是极其要紧的吧!他得帮忙,并且应该是无私的,不带任何附带条件的。因为她,自己在农村当教师,已经怪可怜的了,而远在银川的丈夫死了,那就更可怜了。

金志伟探过身来,两手推过纸包,压低了声音问:“小周呀,你别解了,这,这你拿回去吧!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是不是想从乡下调到城里来?这个,这个不难,过去我不好说,现在我替你到教育局去讲,你应当得到照顾了……”

“不,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在刘村那儿工作得还可以,你别误会了。我只是想……”

她欲言又止,仍然解着纸包上的结。

“想什么?你就说出来吧!我还能有忙不帮么?”她丈夫的死,使他心里不住地感伤叹息。

“那……那好。”她的眼里忽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彩:“我就要你收下这个纸包,这就是你能帮我的忙。”她将还未解下的纸包又递了过来。

也真是,帮忙就一定要受礼么,我姓金的还不至于是这样的人,在黄连树上剥皮。受你这样人的礼,那不要吃了牙痛,穿了腰痠吗?可是他看到她那一副渴求帮忙的眼光,真叫人……也许,落水者总希望岸上的人伸出手来的吧。也许收下,她才会心安。不错,现在许多人,不都是这样的么?好吧,收下,真正礼受重了,以后选个适当的方式再偿还她。好个苦人儿呀!金志伟的心里就这样翻腾着,嘴里却应着:“哎哟哟,还真这么……好、好、好,我先收下,你的事就尽管说吧!”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倒显出一副笑模样来:“好了,金主任,我也没什么事了。”她从沙发上弹起身来,滿含期望地看了金志伟一眼,又紧盯了一下桌上的纸包,似乎恋恋不舍:“打扰你了,我该走了。”

“不,不,”金志伟也站起身来,“你再坐会儿嘛,让我去泡杯茶来。”

“不啦!你和我家为民是一样的人,他常说他是时间的乞丐,你也不会是时间的富翁,我来之前还怕遇不着你的呢。这可好了,你只要把包里的东西好好看看,拿出你的本事来,我……我的心也就安了。”说着她向那纸包努了努嘴。

金志伟醒悟了,不错,何必要深问其究竟呢!所求之事大概难于启齿,在纸包里藏着哩。他最后说了:“那你改日来玩吧!”

送走了周秀兰,他迫不及待地返回客厅,抓过那纸包,用手捏了捏,很沉,还很硬,很整齐。是什么东西?真猜不透。他欢悦而愉快地去拆那纸包。也真是,女人家办事太仔细,怎么把这包扎得这么紧,线捆了这么多道,若这样,就是里面是金条,也不至于漏掉的呀!他没心解疙瘩了,好奇心驱使他要尽快打开看。他开始用嘴咬,不行;又在身上摸出小刀,割开了一道道绳子,扒开了一层层纸,心里狂跳而纳闷着,是的,绳子越多,纸层越厚,越说明里面东西越金贵,也许是……是……终于他边想着边打开了最后一层包着的纸。啊,他可傻住了:“什么鬼东西,原来只不过是一册册厚厚旧书和一本本用过的笔记本……”

“这个怪女人!怎么?”他几乎要叫出声来。他扔下纸包,点起一支烟。吸着,胸中压抑着一股被人捉弄了的怒火。他半躺在沙发上,嘴里不停地喷着烟雾,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堆东西,懊伤起来,心里暗自咀咒:“怪不得她命苦,哪叫她这般绝,这是上帝给她应得的惩罚……只恨她的恶作剧,把我一场电影打搅掉了。”

他仰躺着,看着烟雾后面的天花板,心里在翻腾:怪,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的本本儿呢?瞧她行动尴尬诡秘……难道是日记?情书?他的心忽地一拎……知识分子……丈夫死了怎么连分寸都乱了呢?真是乱弹琴,为什么找到我这儿来?嘻嘻,如果是……可是太晚了呀!如今,我早已今非昔比啦,我有一个多么好的家庭,妻子尽管不怎么样,可她有个好爸爸,致使我这个东床快婿也乘龙而起。是的,十多年前我曾追求过你,可你却去追求爱民那副近视的眼睛了……嘿,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看看,世事如浮云,历史向来会嘲弄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多年前的高才,今天却失落黄泉,看来社会上还是书呆子吃不开啊……他拗起身来,拨弄着一堆书本,心里充溢着嘲讽而恬淡的情绪。此时,他受好奇心的驱使,倒想通过这堆记载,来看看她一个已经孀居了的女人的心理状态了。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眼神死死地盯住了里面的一本他十分熟悉的纪念册上。这纪念册,三十二开页,挺厚,只是旧了,揉皱了。他一把抓过来,无须细瞧,他就触起:呀,这不正是我送给她丈夫李为民的纪念册吗?他翻开扉页,一幅简略生动的钢笔画依然在目。啊,大山!山中腰有两名攀登者正举起柱拐向上攀登。下面还有他的题词:

为民兄:

临别纪念!我们的事业是一座大山呀!成果却在巍峨的山峰上,让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奋勇攀登吧!

弟:志伟 敬题

啊,这点点墨迹勾起了他的往事:他和她的丈夫在清华大学毕了业后分配到银川去了,他们俩从事同一项目的研究。但他未能抵挡住西北大风沙的侵袭和多次失败的打击,通过岳父的关系调回了苏北家乡。临别时,为民真舍不得他走啊。为民说:“你在这儿,我俩同心协力,会早出成果的。”可他摇了摇头。最后他们用在学校获奖的纪念册互赠……咦,我的那一本呢?上面也有为民的题词,可是本子怎么没了,时间太久了,也不知丢落何方了。什么题词的呢……他绞着脑汁,由山想到词……噢,想起来了,大概是这么几句:……党给登山术,莫在半坡停,分手各努力,欣逢山巅时……

他颤抖着手打开这本纪念册,看到他的纪念册上记上了密密麻麻的数据、符号。这遒劲洒脱的笔迹,不正是李为民写的么。不错,他能看懂,这正是他调回来后,为民仍进行着的一次又一次的实验记录呀!一次,一次,他数着,单单在这一本本子上,就记录了实验一百九十次之多。这需要多少个紧张的白天和不眠之夜呀!而且搞这种试验是要冒风险的,为了搞到真实而准确的临场数据,实验者必须身居现场。以前不乏科学家蒙难于实验场的呀!啊,多坚靭的毅力,多坚定的决心。而我,到了这个县城,也曾单枪匹马地搞过一段时期的试验,可更是碰壁,终于气馁了,丢掉了劳而无功的本行,迷上了社交和政工,耍起嘴皮子来了,直至现在,当上了与所学专业毫不搭界的财办副主任。嗨,搞科研的耍起经济来,说来这也算破格提拔、量才录用啰,其实细想想问心有愧哩。

他翻到了记载着字的最后一页,居然看到了为民写在这一页上的几行小字:……将要进行第191次试验了,虽然以前每次都有一点点进展,可离成功还很渺茫。不过,这些试验无疑是登上峰巅而必不可少的台阶。我充满信心地作好各项准备,来垒这比以前更高的一百九十一次台阶……伟业不和我在一起,我力量单薄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爬坡”、“垒台阶”呢?他好长时间不给我回信呢?……

啊,不错,他曾给我写过信,还不止一封。可都是商讨技术问题,算算真有好多次了,我还一直没回信。唉,如今,有那么多政治活动要搞,那么多材料要写,那么多行政事务要管,而且专业上的技术性问题早生疏了,不静下来想想翻翻书,哪能乱表态呢?只好搁下了。唉,现在人亡物在,多可惜,我怎么连信都没回的,这岂不是欠下了一笔永远无力偿还的债务了么?

他继续翻弄着纪念册,忽有一张纸条从本子中飘了出来。喔,这是周秀兰写的:

金主任:

……我在整理为民的遗物时,发现了这许多本日记和一些技术书籍。细翻看了一下,觉得颇有价值。尤其这纪念册上的一些实验数据和资料,是我丈夫用多年的心血和生命凝结而成的。我岂能让它们在我的身边鼠咬虫蛀、销声匿迹、化成纸灰?我要献给国家,可志伟所在单位并不感兴趣,那我得找个识它们又看重它们价值的人呀!否则,它们的命运还不是像在我身边一样?我忆起他生前常赞佩你的才华,常为未能和你一起将试验搞到成功而遗憾不已。我清楚,你当时和他研究的是一个项目,他曾风趣地说你们在同爬一座高山,只是他选择了北坡,你选择了南坡,只要各自努力,终究要在山顶相遇的。可是哪知北坡发生了雪崩,他死了。你还健在。我现在将这些资料托付给你了。他曾说这些资料是登山的阶梯,这些记录是防雪崩的工具。你看看,也许是有用处的。大概让它们留在你的身边,正是它们的应得归宿。祝你能早一点从南坡登上峰巅吧!……

他读着信,心儿激动起来,热血涌上了面颊,渐而浑身感到燥热。他忆起了几年前和爱民一起工作、研究的日日夜夜。那时的时间掐得多紧,多少个紧张的白天和不眠之夜,欢乐、痛苦、追求,心胸里曾滿溢着登高望远的强烈信念。直到现在,周秀兰她不是还在向往、相信着这些吗?可我,我还能登上峰巅么?他不由自主地翻看着那一册册一页页装订整齐的图表,显然这是周秀兰事后用针线归拢装订起来的。当他翻到最后一册的底页,他的目光呆滞了,心怦怦直跳。呀,血,鲜红的血迹已呈深紫色,染赤了图表的一角。他立刻明白了爱民的死。他什么都明白了,鼻翼顿时酸溜溜的。啊,一颗追求科学真理的心,是在试验场上停止跳动的;而我……

一颗又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儿落在了这大片大片的血迹上。

“她走了?”妻子张巧稚看完电影回来了。

“是的,他死了。”他仍沉浸在一种悲哀沉思的情绪中。倏然,他脱掉了身上穿的华达呢中山装,扔到妻子的怀里:“喏,给你,昨天谁送来的,还给谁送回去吧!穿这么好的衣服,我可浑身不自在。”

“什么,什么?这是新办的晴纶厂给你送来的试产品呀!算什么好料子,只是让你试穿着合格不合格的。”妻子睁大了眼睛。

“我又不是搞晴纶的工程师,我怎晓得料子的好歹,不过我知道一点,这料子是市场上买的,产地也许千百里之外。哼,一个才办的社办厂,能造这么好的布料?我眼珠子抅下来当泡泡踩!”不知怎么,这时的他竟失去了大学生兼主任的风度和气派,话语也不够文雅了。

“啊,你说什么?”他的妻子惊愣住了,“志伟,你是怎么啦?”

他将纪念册递了过来:“我可不能老停在半山腰过一种四季如春的生活了,我也得攀高,攀高……”

妻子打断他的话:“哎呀,我的乖乖,三十几岁的人当上了县财办副主任了还要攀高呀!那你倒真是道地的大野心家啦!”

他气呼呼地说:“别扯淡,我可不要当这副主任,我要回到工厂去,这儿的工厂不对口,我要回到银川去。我要爬山,尽管越往高,气候越冷,还有雪崩,可我得跟上他的足迹呀!”他将本子又向她手上递。

他妻子一把将他手中的本子打掉了:“什么银川、金川的,走平地不好,你要登山?中了什么邪?鬼迷心窍!”

“唉,唉!”他慌忙弯腰拾起了那本纪念册,圈起嘴唇忙不迭地吹弹着封面,两只手亦不停地掸拂着灰尘,像捧着件无价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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