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叔,大名叫什么,我至今不知道。他原籍浙川县荆紫关,是我师范毕业后,供职一家村小附近的校邻。郑叔,其时有五十上下年纪,那时人们衣着朴素,从衣装看不出人的年龄,营养跟不上,从容颜也看不出实际年龄。郑叔只有一个儿子,在我任教的小学读二三年级,应该说郑叔年纪只是四十多岁,但看上去足有五十多!
郑叔是我从学校毕业,来到社会大课堂的第一任老师,老师的教诲我至今还记得。“酒是穿肠毒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是剐骨钢刀,色不迷人人自迷”。多么富有哲理性的语句!这和父母在我走上工作岗位,临行前的叮嘱:“要稳重”(潜台词,不要轻佻!)如出一辙!郑叔一家三口人,婶婶也很贤良。一九六七年,六八年,正是读书人倒霉运的年代,知识代表着反动,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是农村的领导阶级,贫协会,造反派组织领导一切,大队党支部书记也是“走资派”,挨批斗,谁也不敢亲近学校老师,但郑叔不一样。从学校到村街头,郑叔一系居住在路边,难免过往打个招呼,一来三去就私郑叔熟了起来。郑叔个大魁梧,小时可能得过麻疹,脸上有稀疏的麻点,但是,这个外来户却很受人们尊崇。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当官的人,小老百姓,都敬重他,无论公开场合,或私底下,没有人喊过“郑麻子”的。郑叔没有什么手艺,只是生产大队商业供销代销店的营业员,但他的商业诚信,商业服务态度,征服了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他永远都是满脸笑,笑迎来,笑送去。山民们居住分散,煤油,食盐,笔墨纸砚,烟酒酱醋,需要什么,随叫随到,随到随卖,童叟无欺,分文不错,为他赢得了名声。郑叔很健谈,我与他熟了之后,他把我这印“小先生”当他的儿女对待,该说的说,该管的管,丝毫不感到拘束。
郑叔传授给我的,都是贤文,乡俗里规,在当时都是属于“旧文化”
属示破“四旧”的范畴。这是以后我诇到另外一所学校,当校长时候,一位农村老师送我一夲贤文之后,我才知道的。“谁人人前不说人,谁人人后无人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亱半敲门人不惊”。这些句子均来自“增广贤文”富于人生智慧。郑叔传授给我的“经文”,在其后漫长的工作岁月中,很发挥了作用。有老师打小报告,说有人在背后提你意见,甚或背后地有人骂你,我都一笑了之,甚至对汇报之人,豈之以鼻,怪他们多事。
我工作的村小,所在的区乡,是全县最贫瘠的地方,山民十分贫困,但尊师重教,却是历史传统。每学期开学第一顿饭,是在郑叔家里吃的,每学期放假前,最后一顿饭,也是在郑叔家吃的。其他山民也是如此。有位山奶奶,只有一个儿子,已经成年,岁数不小,还未成家,没有孩子上学。她捧子粽子叶包裹的猪油,颤巍巍踮着小脚,拿到学校厨房给我,说“香油润嘴不润身,猪油润身不润嘴”,意思是只有大油才有营养,非要给你留下。她还教给我擀面的“口诀”:擀面最重要的工序是把面团和好,“冬溜溜,夏牛头,二四八月随手揉”。随季节气温空气干湿度变化,改变面粉和水的比例,改变面团的硬软度,才能擀出好面。
郑叔和山奶奶一群人,是我这个“小先生”的“先生”,在那山那水的一边,有我工作的第一行脚印,那一行脚印是郑叔,山奶奶和乡民帮我走过的,那么坚实,那么有力,今生今世永不忘记!多年后,我才听说,丹江发大水,郑叔为给山民们及时供货,在提货回来,坐船渡江时,不慎,从船上掉进江里,被江水呑没。
郑叔,在彼岸世界,您还好吗?此岸世界还有人想着您。